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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拽到宝 page 13 作者:单飞雪

  司徒剑沧缓抬起眼,直视皇上。

  皇上微怔,一时竟感觉到怕。那双眼,是不怕死的眼,日光犀利,敢迎视他,毫无惧意。这家伙疯了吗?

  司徒剑沧是疯了。

  舍弃一路走来的花草颜色,舍弃加诸身上的感情,舍弃走近的人,不嗔不喜,将情感减到最低,就是因为将来早注定好的结果,来这里搏他一搏。

  阮罂曾问他有什麽梦想?他听了心中悲凉。阮罂哪知道,他能有什麽梦想?他是个没有梦,也不能作梦的悲剧角色。

  他有的是义务,洗刷父亲冤屈。这义务艰困危险,已霸占住整个生命,整个前程,哪还有作梦的馀地?梦想是给那些衣食温饱的人享受的,像他,从何梦起?

  为了父亲最重视的名誉,为坚持一个正义,他愿赔上自己性命,替这大世界,一个渺小微不足道的、没人在乎的、曾发生在司徒家的悲剧,写上句点。以他的鲜血,来拚皇上的良心。

  司徒剑沧想清楚了,假使皇上坚持不肯答应他的请求,他便要当庭刺杀皇上,让这不义的皇帝命丧黄泉。自然,他抑或落得共赴黄泉的下场。

  满朝文武官,噤声不语。观礼的长公主跟太子,紧张得呼吸急促。

  在一阵足教人血液结冰的沈默後,皇上以警告的口吻提醒司徒剑沧:「司徒剑沧,过去事休要再提,朕封你左拾遗,再不接受,朕就摘你脑袋。」

  蠢物!司徒剑沧仍是那句:「在下不想当官,请皇上下旨,追究前丞相过失。」

  长公主抽气,面无血色。大殿空气,顿时凝结。

  皇上坐在高处龙椅,却不能威其跪地的司徒剑沧。皇上心一横,命旁人:「来人,把他给我——」

  司徒剑沧目一凛,袖内短剑落在手中。再会了,阮罂……他提气,盯住皇上,蓦地,长公主忽地站起,捂住胸。

  「父皇!我心痛……」她往後倒,晕了过去。

  一时,秩序大乱,太监宣御医入殿,爱长公主如命的唐皇,立时将公主抱进怀里,心急如焚,却听公主低声说了两个字——

  「别杀。」

  很小声,但皇上听得清清楚楚。

  难道女儿为这状元假晕?皇上回头,凝视还跪在地,等他定夺的新科状元。

  这家伙有何能耐,竟让他女儿帮他?

  三个时辰後,皇上跟御医及前来关心人等,离开东宫。稍後,宫婢宣状元郎司徒剑沧入宫。

  「你没事了……」不久前还躺在大殿表演晕倒,这会儿长公主已大摇大摆地在寝宫喝甜汤。

  司徒剑沧缄默不语,慎重起见,暗自思量目前的情况。

  长公主睐他一眼,笑道:「我知道,你还惦著你父亲的事,刚刚我已经跟皇上商量过了,皇上明日下诏书,收回前丞相的奉禄,并将你父亲的案件转交刑部,按律例责罚。你父亲的事,我已帮你办好。」她注意司徒剑沧的表情,搜寻感动的迹象——没有,他神色如常,没公主预期的表现。没向她道谢,也没感动得激动落泪。没关系,她为他做的不止这些,待她说完,他肯定大感激。

  长公主喝了口甜汤,又说:「方才在殿上,幸好我想到昏倒的妙计,不然你现在已是个断头尸。」感动了吧?没,他的表情还是冷冰冰。

  长公主的斗志整个被激发出来了,更卖力表现。「还有,我父皇不追究你忤逆的罪行,也同意你不必进朝当官了,只要求你留在太子身旁指导太子功课。这些通通是我帮你解决的。」觉得她好了不起吧?

  「多谢。」这淡淡吐出的两字,便是他唯一的感动表现。

  就这样?这跟公主预期中的落差太大,不激动得跪下谢她就算了,起码真情流露欢呼一下吧?不真情流露就算了,最低限度笑一个吧?可好样的,他还是八风不动,态度冷漠。

  索性摆明邀功了,公主说:「之前你打我一耳光,我没跟你计较,事後也没追究,现下还帮你,你知道为什麽吗?」走到他面前,笑道:「因为我欣赏你,我喜欢你这个人,往後,你的命就是我的,你不可以对我冷冰冰的,要记著长公主对你的好。」她口气撒娇,人靠过去,但司徒剑沧一个侧身,轻易回避掉。

  长公主个性就勇敢,越挫越勇,越挫折就越兴奋。

  长公主尴尬地笑了笑,没关系,慢慢来,早晚征服他。

  她转了一圈,摆个娇媚的姿势,问他:「司徒先生,你说说看,我穿的这件百鸟裙,漂亮吗?这是我的设计,你既然会设计那麽漂亮的兵器,表示你眼光独到,我想听听你对我这身装扮的感想。」

  「传闻宫中有公主,搜集百鸟羽毛,制百鸟裙,那位公主,就是你?」

  「没错,正是我。共抓了一百只鸟,才配成这条裙子,美吧?—」

  「鸟儿长羽毛是为了保暖,你夺其羽毛,就为了一时的美丽?」他冷笑。

  「一时?不,这麽漂亮的裙子我可以穿好久呢!」她嘟著小嘴,拽高裙子,有点孩子气地,围著他,踮脚尖,半跳半走舞一圈。

  「美吗?美吧?是不是美得不得了?你看这颜色的变化……好美!」

  「好丑。」司徒剑沧想也不想就损她。

  长公主被裙摆绊倒了,因为他残酷的话,她分心,踩到裙子。上次是被他打耳光,这次是被他害得跌倒,可怜的长公主,频频在喜欢的人面前出丑。

  他不心疼,还补上一段:「这裙子你穿起来很丑。公主体态丰腴,又穿上缀满羽毛的裙子,如此搭配,便显得公主肥胖臃肿,活像是一只……」猪。好吧,刻薄也是有限度,猪这字,省略。

  然而,公主已敏感地领悟到他省略了什麽。「活像什麽?你是要说什麽?猪吗?」

  她跌坐在地,泫然欲泣。候在四周的宫婢要很努力地才能忍住不笑,她们上前要扶公主起来。

  「滚开!」公主斥退她们,就这麽赖地上,仰望他。看那一双寒星似的眼眸,长公主双眸燃著熊熊的挑战欲。「我不气你,总有天,我要从你口中,听到对我的赞美。」

  司徒剑沧面色一沈,眸光凛凛,像告诫她,甭浪费力气了。

  在他心中,已有一位,她不需百鸟裙,她不必对他笑,不需讨好他。那一位,将他的心,全部占领。

  入皇城时,原本抱必死决心,料不到,他竟能全身而退。世事难料,那麽在之前,他何苦画地自限,限制去拥抱爱的那位。

  此刻,望著长公主,她笑盈盈,炫耀色彩斑斓的百鸟裙,司徒剑沧不觉美,倒觉得无限苍凉。

  打赢这战役,但错过最爱的女人。她嫁作人妇,往後对她的感情,只能埋心里。

  「你怎麽不说话了?」长公主问。

  他微笑,他跟她,没有话讲。

  司徒剑沧穷毕生心血,平反父亲冤屈,这才觉得,很无聊。因为对尔後生活,缺乏热情……

  他面色一凛,明白过来,他也有梦想,他有。直到这刻,才意识到自己的梦想是什麽。

  第七章

  今日宫廷发生的事,宦臣宫婢们传到皇城外,成为长安城个把月来人们最津津乐道之事。

  举目望去,竖耳来听,啊,这边,那边,谁不神情激动,日气兴奋?不论是茶馆、饭馆、客栈,或街头、马路、山林湖畔,人人都在讲,人人要议论,谁都不能免俗,谁都对新科状元产生大幻想。特立独行的司徒剑沧,满足老百姓们的想像!

  一者,他不爱当官,有这种事?一个不屑当官的状元郎?

  二者,敢忤逆皇上,忤逆还不稀奇,最稀奇的是忤逆完竟安然无事?

  三者,从东宫婢女传出去,说长公主爱慕状元郎,她无时不刻都在讨好状元郎,天天要设宴款待状元郎,长公主之心,人人皆知。本想跟司徒剑沧提亲的媒人,全打消念头,谁敢跟长公主作对?

  四者,司徒剑沧背景坎坷,男人们佩服他,以他为榜样。女人们母性大发,心疼状元郎,把他的冷酷当成心灵受创的表现,把他的不好相处当成感情上的不满足。更有甚者,把他当偶像,睡前要幻想一下。

  人人都爱状元郎,还有作曲家做了一首符合时事的状元郎之歌,大街小巷人人传唱——

  「好一个潇洒的状元郎——好一个英俊的状元郎,聪明清高又坚强,人人当他是榜样……」

  忽然,没没无闻的司徒剑沧,无所不在。

  「啊——」阮罂快疯了。

  当全城都为司徒剑沧疯狂,她却因为染病,陷入痛苦中。这怪病令她常莫名冲动地想揍人,但她找不到理由揍人。这冲动没处发泄,她就很焦虑、很心慌。

  自从曾经只跟她熟稔的师父,变成每个人嘴边说的名字时,这怪病便开始缠上她。好像重要东西被偷走,而忽然间这重要东西每个人都拥有了。阮罂的生活陷入荒谬情境,她不习惯,无法适应,还莫名地,感觉被伤害……但她却找不出伤害自己的凶手,心里常填塞著愤怒的情绪,有时又莫名地异常悲伤,甚至还一个人躲著偷偷哭泣,她不明白自己为著什麽而绝望伤心?

  她很没劲,很不开心,放眼过去,每张脸、每件事都能激怒她.阮罂不晓得自己怎麽了,忽然很敏感脆弱。尤其,在这时候,她又有那种想揍人的冲动。

  这艳阳高照的午後,阮罂捧著碗,坐在乱茶坊二楼专门给贵客坐的开放式包厢里。她近日常来乱茶坊,是因为不久前,司徒剑沧曾来过这儿小坐,他还字字珠玑地斥退了闹事的胡人。

  阮罂听说了,就开始逼高飞扬跟王壮虎约会时,要改在乱茶坊。反正高飞扬有的是钱,就算这里再昂贵他也付得起。她想著,也许在这儿,还能遇上师父。可,连著几日,师父没碰上,倒是碰上了很多个冒牌货。

  现在,她捧著碗,张著嘴,呆著了。楼下,舞台上,一男一女,正表演馀兴节目。男的演司徒剑沧,女的演长公主——

  假司徒剑沧傲慢地觑著假长公主。「休再纠缠我,在下不希罕跟你们这些皇亲国戚攀关系……」

  假长公主跪下,抱住假状元郎大腿。「别,别对我冷漠,你知我多伤心?」

  「放手——」假司徒剑沧踹开公主。「烦。」

  「呜呜……」假长公主拭泪,别过脸去,哀痛欲绝。「难道……你心是铁做的?本宫从没受过这等侮辱啊……」

  假司徒剑沧回望公主,似有些感动,扶起公主。「没想到公主对在下情深义重,在下……」假司徒剑沧低头要吻长公主,假长公主昂著脸幸福期待著。

  哈哈哈——哈哈哈——哗众取宠的闹剧,博得满堂彩,笑声震天响,客人们乐翻了。这便是百姓们暗地里的娱乐活动。

  阮罂捧著碗的那只手,颤抖。握著筷的右手,也颤抖。甚至,连嘴都震惊地颤抖,最最颤抖的,是心。真的吗?长公主这麽爱慕她师父?

  大家都在笑,只有阮罂不笑。大家欢喜的表情,快乐的笑声都让她厌烦。於是她对後边人说

  「高飞扬,回去了。」

  「再一会儿嘛。」

  「现在。」

  「接下来不是还有舞伶要上场吗?」

  「不想看。」

  「拜托,再一会儿就好。」

  阮罂抓了杯子,回身砸。「你们要抱到什麽时候?!」叩、杯子砸中高飞扬的额头。

  「唉哟!」咚、杯子从高飞扬的额头反弹出去,击中王壮虎的鼻子。

  「唉呀!」

  好个一石二鸟的绝技!将抱著的高飞扬跟王壮虎打开了。

  三人离开茶馆,快到高府时,王壮虎跟高飞扬照例钻进旁的小巷,两人卿卿我我,依依不舍道别。照例,阮罂是双手抱胸,一脸不爽地站在巷前把风。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又发病了,当後面传来那些噁心巴拉、缠绵悱恻的情话,她那种想揍人的冲动又发作了。

  高飞扬说:「壮壮,过几天我再约你出来喔。」

  王壮虎说:「又是过几天?你变了。自从娶了阮罂,我觉得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你们够了没?」阮罂插嘴。

  「壮壮,你是知道我的,我心里除了你,没有她。」

  「是吗?你敢发誓吗?」

  「你们好了没?」阮罂插嘴。

  「喔,我发誓,如果我心里还有别人,我出去被马车——」

  王壮虎捂住高飞扬的嘴。「不,不,我相信你就是了,不要发这麽毒的誓,你知道我最不能忍受你受委屈。」

  「我想吐了……」阮罂插嘴。

  「喔壮壮,每次跟你欢聚为什麽时间都过得特别快?」

  「喔扬,是吗?原来不是只有我有这种感觉——」

  「喔壮壮,原来你也有这种感觉?我们的感觉为什麽都一样?」

  「是啊,扬——我们这麽有默契啊,感觉都一样。」

  「我、让、你、们、一次彻底感觉个够!」

  轰一声,阮罂劈出掌风,在他们还没明白过来前,就被震得掉跌在地。

  「痛!」

  「好痛!」

  阮罂颅著他们。「都感到痛吗?好、果然心心相印,感同身受。」

  高飞扬看著阮罂,像看著怪物。「你变了,你以前虽然怪怪的,但不会这麽残暴。

  王壮虎也说:「是啊,阮罂,你竟然打我们?你以前不会这麽容易生气啊,你现在的脸,看起来好狰狞。」

  唉,都说她病了嘛。

  回到高府,问候过两位高堂,阮罂到花苑,喂「苍」吃生肉。从司徒剑沧考取状元後,苍就时常徘徊在高府,不离开。

  阮罂对著苍喃喃自语:「我变了吗?」很不想再这样下去,一点都不像自己,动不动就失控生气。「你是不是也被他遗弃了?他不需要你了,他现在有长公主了,可怜的家伙……」

  摸摸苍的羽毛,阮罂说:「多吃点,不要再去想那个无情的主子,将来我去西域,我带著你。」

  嫁为人妇後,行动受到拘束,很难再像以往那样去找师父,更何况师父现在是什麽身分?也不是她想见就见得到。

  阮罂想著——师父会爱上长公主吗?长公主何等尊贵?如果她喜欢师父,师父怎麽能拒绝?长公主漂亮吗?这样患得患失,感觉迷失,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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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麽地,日子过去。

  为了顾全母亲的面子,阮罂在高家表演好媳妇,平日听公婆话,偶尔出席亲友聚会,安排府内大小事宜,唯一的娱乐,就是私下调教胖徒儿勤儿武功,或陪高飞扬去跟王壮虎约会,当他们的挡箭牌。还有个更大的娱乐活动,就是每晚睡前,想像一下梦想实现的日子,她在西域冒险,看著跟这里完全不同的风景,想像爷爷生前跟她说的那些西域的人事物。

  然而更常想像到的,竟是师父的身影。常在梦中徘徊不去,每当晨起,勤儿帮她束发时,那扒梳的动作,便教阮罂想到,师父也曾经这麽温柔的扒梳过她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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