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侍卫的拖行下,吕丽哭号不断的声音终于远离了绣楼。
站在一旁,斐林林虽然觉得吕丽是咎由自取,但是眼见她落得如此下场,心里也不好过。
房里的气氛沉滞了一会儿,朱少寒才缓步走上前,垂下眼看著她的右手臂,“你怎么样了?”
“没事。幸好王爷你来得快,我和郡主都没事。”斐林林回过神来,低声回道。
“真的没事?”朱少寒紧盯著她下放,“为了谨慎起见,明天一早我会教大夫来看看。”
“我真的没事,不用麻烦了。”
不知是不是她太敏感了,她居然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歉疚之意?
不可能的,就算现在已经真相大白,证明他之前对她的指控全都是不正确的,但依他冷傲自负的性子,万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
只不过,斐林林明知自己有理,但就是无法和朱少寒对视,依旧闪躲著他犀利的视线。
“王爷,我想你是听到争执声才赶来的,幸而你机警,否则,依我现在的情况,只怕无力保全郡主的命。”
“我不是听到声音才赶来的,我是跟著你来的。”朱少寒平静地说。
“跟著我?”斐林林愣了愣,“你跟踪我?为什么?难道你一直暗中监视我?你怀疑我真的会杀人灭口?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说到最后,她的心忍不住阵阵抽痛。他的不信任比他不爱她这个事实更教她难以承受。
“我确实不信任你。”朱少寒并不想否认,“虽然你受重伤的事让我怀疑自己的推断,但我坚决相信,我女儿的伤势绝非意外造成。既然事有蹊跷,我当然得想办法找出真相。”
“真相?你既然已经选择暗中监视我,不就已经代表你所认知的真相只有一个了?真抱歉,王爷,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你一定很失望吧。”斐林林痛心的嘲讽道。
“在你溜出房间时,老实说,我心里确实有几分遗憾。不过,选择暗中监视你和我女儿,是我当时唯一的选择,因为,就算你不是凶手,我相信凶手伤害我女儿的目的,也应该是冲著你而来。”朱少寒沉静的道出这几天来心中所思。
“所以,你监视我的目的之一,是想保护我的安全?”斐林林苦涩的道:“你是王爷,想做什么都行,实在不必为自己的行为多作解释……”
此时,突然听得桂儿惊叫一声。“啊,郡主她……”
众人都让桂儿的声音吓著,朱少寒更是脸色一变,立刻走到床前,喝问道:“怎么了?”
“回、回王爷,郡主她刚才……好像动了一下!”桂儿颤著手,急喘著回道。
“动了一下?你确定?”朱少寒俊脸紧绷,赶忙坐在床沿,拉起朱涵婷的小手,双眼一瞬也不瞬的直盯著她苍白的小脸。
斐林林闻言也急急走了过来,拉起朱涵婷的另一只小手,焦急的不断轻声呼唤,“郡主,你醒了吗?郡主……”
像是呼应斐林林的叫唤似的,朱涵婷的眼睫果然微微动了—下。
这让斐林林欣喜若狂,她开始摇著朱涵婷,“郡主,是我,斐姊姊呀!你父王也在这里,你醒了吗?郡主!”
“是啊,郡主,你快醒醒啊!”桂儿也在一旁著急的呼喊。
在众人的呼唤下,只见朱涵婷眼皮又眨了两下,真的幽幽醒来。
她大大的眼睛先是困惑又迷惘的看著四周,似乎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在看到斐林林喜极而泣的脸后,迷惑的眼神终于转为安心。
她虚软的叫了声,“斐姊姊……”
“郡主,你真的醒了,太好了……”斐林林紧握著她的手,兴奋得眼泪直流。
而朱少寒激动的情绪更是无法再掩饰。他同样紧握著女儿的小手,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暖,声音是沙哑而难以自持的,“涵婷!”
“父王……你怎么会在这里?斐姊姊,还有桂儿,她们为什么一直哭?是不是我又做错事了?”
“没事。你病了一阵子,她们见你终于好了,所以喜极而泣罢了。”朱少寒试著让自己翻腾的情绪平复下来。
“我病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呢?”朱涵婷虚弱的眨著眼,不解的问。
不待朱少寒回答,斐林林一抹泪,道:“郡主,其实你不是病了,而是掉到池塘里去。我们把你救起来后,你睡了好久,害我们大家都担心死了。不过,现在都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
“对喔,我好像掉到池塘里去耶。斐姊姊,你是不是怪我没有听你的话乖乖在树下等你,所以才哭的?”
回忆起当天的情形,朱涵婷还是有些困惑。
“其实我很乖的,一直待在树下,可是我听到池塘边有小猫的叫声,所以走过去看一看,然后,好像有人推了我一下,我就摔到池塘里去了。斐姊姊,你不要哭了,我下次会乖乖听你的话,不会乱跑了。”
“傻郡主,我见你好了,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真的?”接著朱涵婷眼露畏怯,看著似乎已经恢复一贯冷然神情的朱少寒,不安的道:“父王,你是不是在生女儿的气?你不要责怪斐姊姊和桂儿喔,是我自己不小心掉进池塘里的,真的。”
斐林林看了一眼朱少寒,才对朱涵婷道:“不会的,郡主,你父王是个明理的人,他不会随便怪我们的,你放心吧。”
“嗯。”朱涵婷咬著下唇乖顺的点头。
“好了,现在已经晚了,既然涵婷已经清醒,你们都退下吧。桂儿,留下来好好照顾郡主,有什么动静立即禀报。”朱少寒缓缓的将朱涵婷的小手放回被子里,再次叮咛桂儿道:“记住,让郡主好好休息,明天一早立刻请大夫过来看看她。”
“是,奴婢遵命。”桂儿抹去眼角开心的泪水,赶忙点头。
然而朱涵婷却不依,她紧抓著斐林林的手,摇头道:“不要走!斐姊姊,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郡主……”斐林林有些尴尬,试著安抚她。“喏,郡王听话,你先好好睡一觉,斐姊姊保证明天一早就立刻来陪你,好不好?”
“不要。”朱涵婷含泪抿著唇,紧拉著她的衣角就是不肯放手,“斐姊姊,我一个人会怕,我不要桂儿,我要你陪我。”
“这……”斐林林犹豫的看了朱少寒一眼。
“你就留下来吧。”他也不再阻止。
只见朱涵婷展开笑靥,几乎整个人埋到斐林林怀里去。
“斐姊姊,好棒呀,父王准你留下来了呢。”而后,朱涵婷才从她胸前抬起头来,怯怯的道:“谢谢父王。”
看著两人亲密的模样,朱少寒脸上平静,心中则五味杂陈。
现在,他到底是重新得到了两个女人,还是失去了她们?或者,他根本从未真正拥有过她们?
第十章
斐林林应朱涵婷的要求,住进了绣楼陪伴她。
整整一个月来,两人形影不离,朱涵婷对斐林林的依赖更是与日俱增。
这天晚上,一轮明月高挂,整座王府显得十分寂静。
斐林林躺在刚刚才哄睡的朱涵婷身边,思绪依然烦乱,毫无睡意。
这一个月来都是如此,每到夜深人静时,她白天那原本平静的心情就开始紊乱如麻。
走下床,她披上外衣走出绣楼,倚著栏杆望向天空中皎洁的月亮。
近来,朱少寒除非必要,绝少踏进绣楼,但她看得出来,他对待女儿的态度大有转变。
他不再只是沉默的陪著女儿,开始懂得适时插话,甚至偶尔称赞,也会在女儿手舞足蹈的说著有趣的事情时点头耐心的倾听。
这样的改变自然大大改善了父女俩之间的关系,朱涵婷也变得更加开朗、活泼。
见此情形,她理应替朱涵婷感到高兴才对,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些郁闷。
什么时候他也愿意在她面前卸下防备,坦诚面对两人之间复杂的问题?
夜凉如水,她下意识的抚了抚手臂。右臂上已经结痂的伤疤尽责的提醒她,她和朱少寒之间的问题就像这道丑陋的疤痕一样,难有解决的一天。
突然,绣楼下传来一丝声响,斐林林皱眉定睛一看,差点惊呼出声。
“雄大哥!”她难掩激动,欣喜若狂的奔下楼。
“寨主,真的是你!”铁雄见到平安无事的斐林林,也同样激动。
斐林林紧握著他的手,几乎喜极而泣。“雄大哥,我还以为我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没想到……”
“寨主,我说过我会再回来的。”铁雄也握著她的手,关心的急问道:“寨主,你还好吧?那个臭小子有没有虐待你?咱们兄弟们前两天才听说你受了重伤,你没事吧?”
“雄大哥,我没事,只是伤了手臂,日后恐怕无法再舞刀弄剑而已,其他真的都很好。”再见到如此关心她的亲人,斐林林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无法再练功?怎会如此严重?那个臭小子竟然如此敢伤害寨主你,我绝不放过他!”铁雄怒火中烧,一副恨不得找朱少寒拚命的模样。
“雄大哥,其实这不关他的事……”
“你人在他的府里受的伤,怎么不关他的事?”铁雄瞪眼怒道。
“雄大哥,此事说来话长,改天我一定会跟你解释清楚的。”斐林林不希望他如此激动。
“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瞧你,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难道还不是被那个臭小子折磨的?”铁雄满腔的怒火无法隐藏,“寨主,自从知道你受伤后,兄弟们捺不住性子,顾不得危险,昨天泰大叔已经带著兄弟们硬闯王府,只不过……”
“泰大叔带人来救我?我怎么不知道?他们现在人呢?”斐林林焦急的问道。
“他们都平安无事。”铁雄懊恼的握拳道:“你说得没错,我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虽然无功而返,但泰大叔他们都没有受伤,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就好!但是,王府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我?”难道是朱少寒刻意隐瞒她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臭小子没有人性,既然不会善待你,当然也没必要告诉你这件事!”铁雄义愤填膺,“不管如何,寨主,我身负兄弟们的期望,今天一定要将你带离这龙潭虎穴,绝不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继续受苦了。”
“雄大哥……”
要带她走?
斐林林知道这一天必定会到来,她心里不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为什么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她反倒犹豫起来?
是否因为她最在乎的人里,除了义勇寨的兄弟们外,还多了一个她不愿承认的人呢?
铁雄看出了她的迟疑,抓著她急急地道:“寨主,我知道那个臭小子不断拿咱们的性命逼迫你,但是,你如此牺牲,咱们心里不好受呀!咱们商议过了,兄弟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誓死不愿再做缩头乌龟,所以,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走才行。”
斐林林安抚著激动的铁雄,“雄大哥,你小声一点,免得让人发现了。我不是不愿跟你定,只是……”
“只是什么?寨主,你不要再替咱们想了,替你自己想想吧!他今天能以兄弟们的命逼你,明日就会将咱们一网打尽,赶尽杀绝,咱们不可能有太平的日子过的。”
“雄大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其实王爷是个重承诺的人,我相信只要我和他之间的契约存在一天,他就不会有悔约的可能。”
“你这是什么意思?替他说好话吗?寨主,我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到底还顾虑些什么?或者,你到底留恋些什么?”铁雄摇晃著她,低声咆哮。“我听说你和小郡主情同母女,你是为了那个小女孩不肯离开?还是……压根舍不得那个践踏你、轻视你的臭小子?”
这话一针见血,斐林林摇著头,激动的否认,“不,我不走,不是为了朱少寒,绝对不是……”
但铁雄已经看穿她的心事,咬牙道:“一定是的。寨主,从那天你坚持不肯跟我走,我就已经猜到一、二了,你爱上他了,是不是?”
“雄大哥,你不要说了……我不可能喜欢上他的。”斐林林根本不敢看铁雄的眼睛。
这逃避的神情更让铁雄确定了心中的怀疑。
他和斐林林亲如兄妹,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她这么委屈的爱著一个不可能给她幸福的男人。
“寨主,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与你相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了解你心里想些什么?你醒醒吧,不论你打算留下来多久,在他心中,你永远是个土匪头子,而他则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他不可能爱上你的。”
“雄大哥……我……”面对铁雄真诚的关怀,斐林林瞳眸含泪,终于卸下心防,哽咽道:“是,我是爱上了他,但我根本不是因为这样而不想离开,而是……”
“别再给自己找借口了,寨主。朱少寒这个人并不笨,我相信他一定明白你对他的一片心意,可是,看看他对你做了些什么?让你受尽委屈、磨折,却视而不见!这种男人,不值得你为他付出这么多。”铁雄对她动之以情,“走吧,兄弟们都引颈期盼,等著你和咱们团圆,我也不忍心让你继续留在这里,承受那加倍的痛苦。”
“雄大哥……”斐林林任由泪水潸然滑落。
是啊,雄大哥说得没错,义勇寨才是她的家,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他们对她的付出永远是无怨无悔的,比起朱少寒冷酷无情的对待,她为什么还犹豫不决?
没错,是她该走的时候了。
反正对于朱少寒而言,她一直是不具任何意义的女人,现在,更是一个无用的废人。
不管她的心遗落在何处,也该回家过自己的生活了。
斐林林深吸一口气,道:“雄大哥,你说得对,不管我是否爱上了他,这里都不是我一辈子的归宿,好,我跟你回……”
“不要把我这儿当成可以自由来去的地方。”一道冷然的声音悍然截断斐林林的话。
朱少寒从幽暗处走出来。望著斐林林,他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熠熠闪动。
“你……”一看到朱少寒出现,斐林林心情显得起伏不定。有那么一刻,她怀疑他已经听到她和铁雄的对话了。
她感到难堪,想转身就走,但终究还是忍住。
两人的视线紧紧交缠,气氛也随之凝结。
半晌后,朱少寒才沉声开口,“你想去哪里?”
“回家。”斐林林僵硬的闪避他的视线。
“回家?”朱少寒上前一步,昂然的身躯似乎蕴藏著一股力量。他垂下眼缓缓地道:“就我所知,你没有家,也没有任何亲人。”
“有,我有!我说过了,义勇寨就是我的家,寨里的叔伯兄弟们就是我的家人。”斐林林终于鼓起勇气看著朱少寒,“在我走投无路时,是他们收留了我,给了我生存下去的希望和勇气。除了他们,我想不出我还有什么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