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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page 9 作者:亦舒

  乃娟微微笑。

  “乃娟,听说江总退休,由另一位女士顶上。”

  “人来人往,平常事而已。”

  “这位女士去到哪里对同事来说都是一种惩罚,你不如出来,我介绍你到利氏工作。”

  乃娟笑,“那岂非裙带关系?”

  “咄,这世界原本如此,藤牵瓜,瓜牵藤,别撇清了,白吃苦头。”

  “你说的是,一有必要,立刻求救。”

  “你是衷心喜欢辅导员工作吧。”

  乃娟点点头。

  淑芬取过报纸娱乐版头条,读给她听:“嫁富商之息影四十七岁女星剖腹再生一女,六日后出院化靓妆装上假睫毛供百余记者拍照,临上劳斯莱斯之前,挥舞双手向众人道别。”

  乃娟闭着眼睛,“伤口仍然是疼痛的吧。”

  “演技如此精湛,又那样爱热闹?其实何用息影。”

  乃娟说:“如不,你我茶余饭后,谈些甚幺?”

  “乃娟,我怀孕了。”

  乃娟跳起来,又躺下。

  真想不到,满以为淑芬享享福就算了,没想到她真的做起利太太来,与息影女星彷佛五十步同一百步。

  “利先生年纪不小了,可是他终于也同意我应有自己的子女,我们到纽约著名生育诊所去了一趟,此刻我怀着孪生儿。”

  “广东人叫孖胎,多像形:孖,两个小孩子并排在一起。”

  “你好象没多大兴趣。”

  乃娟笑,“我妒忌呀,你叫我说甚幺?大家是同事,一下子你甚幺都有了,我孑然一人,你怀着孖胎。”

  “说得出妒忌,就不是真妒忌。”

  “喜欢子还是女?”

  “我希望两个都是女孩,留在身边,照顾老妈阿姨,做我们司机,替我们叫菜,把别人悉心辛劳养大的好儿子钧了来服侍咱们,听我们使唤。”

  乃娟哈哈大笑。

  “你多多休息,我还有点事。”

  老友走后,乃娟睡着了。

  听到有衣裤窸窣声,乃娟记得这是外婆身上香云纱衣裤在走动时声响。

  “外婆?”

  似有一只手,轻轻拂动她额角。

  乃娟鼻酸,“外婆。”

  她想握住外婆的手,但是四肢不能动弹。

  “外婆,他日相逢,我是否会以孩童形态与你见面?如果可以选择,我愿做小小乃娟,永远伏在你膝上,即使甚幺能力也没有,亦心甘情愿。”

  乃娟落下泪来。

  她忽然惊醒,忍不住饮泣。

  “喝杯水。”是利家亮。

  “咦,你怎幺来了?”乃娟连忙坐起来。

  “佣人开门给我,同事说你告病假回家。”

  乃娟点点头。

  “乃娟,我来向你道歉。”

  乃娟摇摇头,“不用,你甚幺都没做错。”

  “我不该批评你生活细节,粗枝大叶亦有好处。”

  乃娟笑了,“谢谢你。”

  到了这个时候,乃娟已经知道她喜欢的不是利家亮真人。

  她与他真人只能做彼此谅解明白的好朋友。

  乃娟笑,“去,去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女子,只吃一个牌子,一种味道的冰淇淋,必需用银碗装出来,你俩决不草率用电邮通讯,一定仍然用毛边信纸信封以钢笔醮海军蓝墨水写出书法,  labour  不是  labor  ,照牛津字典英文标准拼法不是美式拼宇  ---  ”

  利家亮被她逗得笑出来。

  乃娟继续揶揄他:“孩子们只穿蓝白海军装,你们家不做亲子活动,与子女相敬如宾,一早送去寄宿,五岁必须学习庄子秋水篇以及雪莱的『听听云雀』可是这样?”

  利家亮亲吻她的手,“可见你甚幺都懂。”

  非不能也,乃不为也。

  “度假绝对不能往夏威夷,只到美国东岸罗得岛,或是地中海漫游,家亮,你碓有条件生活得似小说里人物,我不行,我是小小公务员,需脚踏实地。”明敏的利家亮替她总结:“你不爱我,你才不会牺牲自由进入我的世界。”

  全中。

  他俩拥抱。

  “家亮。我爱你。”

  “我也是。”

  他们欢畅地笑起来。

  利家亮躺在地上,絮絮说了些工作上琐事,很快睡着了。

  将来,如果要恶作剧的话,可以在他婚礼上同新娘子睐睐眼说:“他睡相不怎样好呢。”

  乃娟检查一下他衬衫上纽扣,果然不出所料,纽扣全是贝壳做的,他这样的人,恐怕不会穿塑料纽扣的衣服。

  乃娟叹一口气。

  她的决定是正确的。

  人生来这世界一场,匆匆数十年,红颜弹指老,剎那芳华,最主要是开心。

  利家亮在小事上都那样执着,可见是个痴儿,如遇大事,要不执迷不悟,要不看破红尘,似乎没有中间路线,这种性格最危险。

  江总同她说过:“乃娟,做人若懂得随遇而安,既来之则安之,便可舒服过其一生。”

  乃娟紧紧记着这话。

  她没有条件做完美主义者。

  利家亮不同。

  想通了心里一片明澄,乃娟微微笑。

  至于红眼睛,第二天就褪了肿,以后不再偷窥利家亮,一定不会复发。

  乃娟仍戴着黑胶框眼镜上班。

  前任助手谭心在办公室等她。

  “谭心,你好吗?”

  “吴小姐,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结了婚?婚姻有问题?”

  “不,不是这个,我在小学教书  ---  ”她欲语还休。

  乃娟说:“坐下慢慢说,喝一杯香茶润一润喉。”

  “吴小姐,”谭心十分为难,“五年级,终于要教到性教育了,已去信通知家长协助,我只觉难以启齿。”

  乃娟哈哈大笑,“你平日不是口齿伶俐,十分磊落的一个人吗。”

  谭心沮丧,“我教男女混合小学,若干男女生已经开始发育,但仍是孩童心灵,浑然不觉青春期已经降临,彼此还在操场上追逐,特别难教。”

  “我可以帮甚幺忙?”

  “吴小姐,你可否以专家身份在一旁指点?”

  “叫我到你课室?”

  “是,请看在往日情谊,客串演出一次。”

  “谭心,你可有借助教育短片?他们请解得明了清楚,十分客观。”

  “资料都齐全了,我不敢回答学生问题。”

  “好,我替你走一趟。”

  谭心感动得几乎落泪,“吴小姐,你救了我的贱命。”

  那是一个星期三,乃娟告了半日假到主怀小学。

  五年级小学生显然比她们小时候更高大壮健,也聪明敏捷得多。

  这一代在电影电视及互联网上得到的知识不知多丰富,但是,孩童仍是孩童。

  短片先介绍女体。男同学咕咕笑,接着,介绍男体,女同学齐齐说:“  Gross---  。”

  谭心尴尬,不知如何开口。

  乃捐出声打圆场,“各位同学,这都是人体构造一部分,我们身体原本如,请留心观看片段。”

  小孩们总算静了下来。

  影片播放完毕,学生纷纷举手问问题。

  乃娟一一解答。

  “人类是卵生?”

  “我们的生命之源,的确由一枚受精卵开始。”

  一个小小圆脸的可爱女孩大惑不解,“卵子在一个人身上,精子在另一个人身上,如何结合呢?”

  这下子连吴乃娟都咧开嘴笑个不已。

  难怪谭心要把她叫来帮忙。

  乃娟尽量用最精简的言语讲解。

  她发觉校长出来旁听,同时,向谭心表示赞赏。

  校长与乃娟握手致谢。

  她一走开,乃娟便对谭心说:“没有下次。”

  谭心却说:“这班小学五年级生,一直到七老八十,仍会记得,某一个星期三上午,一位漂亮潇洒的大姐姐,来学校为他们讲解性教育。”

  “会吗?”

  “换了是你,你也记得。”

  “嗯。”

  “多好,女生从此对她们的周期没有疑窦,我小时候因无知受到极大震荡,今日想起,仍觉悲痛。”

  “时代有进步。”

  乃娟喝完一杯茶告辞。

  谭心千过万谢送到门口。

  走到车旁,乃娟忽然觉得有人在身后看她。

  这是动物灵感。

  她立刻转过头去,可是又看不见有人。

  乃娟想到上次也是到学校做义工,她看到了李至中,当时还以为他是职员。

  她开着四驱车走了。

  她有点出神,后边的车子响号,她才醒觉地提高速度。

  驶近花档,停下来,买一大束姜兰,这时,又好象有种特别感觉,她再次回头看。

  但是,花档附近只有她一个人。

  吴乃娟想念牵记李至中,这是不争的事实。

  真奇怪,乃娟从不觉得李至中是会叫人萦念的一个人。

  回到公司,她如常工作。

  每一对夫妻都有欣不尽的衷情。

  这一对因婆媳不和,要求协调。

  陆太太打扮时髦,可是颈上悬一条纯金链子,坠着一面椭圆型金牌,老式地刻看花好月圆四字。

  对于乃娟这一辈来说,月缺月盈,不过是一种天象,同刮风下雨一样,绝对难以引起遐想,而温室之内,必有芳草,甚幺时花都有,她从来对花好月圆没有太大的憧憬。

  但是这一刻她有若干感髑。

  她听见自己轻轻说:“你同婆婆,其实是陌生人,忽然得一起生活,一定不惯。”

  陆太太如逢知己,落下泪来。

  “一时间不能够爱屋及乌,也情有可原。”

  陆先生啼笑皆非,“家母不是乌鸦。”

  乃娟说:“你太太嫁你,不是嫁你母亲。”

  “那么,吴小姐,我应该怎幺办?家母才五十七岁,未有资格进老人宿舍。”

  “她可有职业?”

  “她一生都是家庭主妇。”

  “呵,没有自我,最最失策。”

  “她是老式妇女,当年人人如此。”

  乃娟说:“看得出你敬爱母亲,是个好儿子,一个人即使赚得名利,但一不能孝敬父母,二不能友爱弟妹,也是无用。”

  “吴小姐,你对我们困境有无忠告?”

  “也许,搬到郊外村屋,母亲住楼下,像一个房东,你俩住楼上,似房客,孩子们则上下跑,会不会好一点?”

  陆太太跳起来,“我怎幺没想到!”

  “上班路途遥远  ---  ”

  “我愿意。”

  乃娟微笑,“或是在市区租两个小单位,贴邻,一个家务助理两家走。”

  “我们经济上可以负担得起。”

  “只不知母亲怎幺想。”

  陆太太大怒,“陆家栋,你若连这一步都不肯走,这样好了,你与慈母住一单位,我与子女住开一边。”

  那孝子才诚惶诚恐地说:“是,是。”

  乃娟好奇,“你可有弟妹,抑或是独子?”

  “他有一弟一妹,都有优差。”

  乃娟说:“孝顺是好事,千万别嫁忤逆子,没良知的人对女人不会好到甚幺地方去。”

  “吴小姐说得对。”

  “另置一个家,的确需要花费一大笔。”

  “你刚才不是说值得?”

  陆太太很坚决,“负担得起没问题。”

  他们离开乃娟办公室。

  吴乃娟会同公婆一起住吗?

  乃娟笑了。

  相处易,同住难,最好连夫妇都分开住,状态良好才见面。

  北美洲有一种相连的孖屋,贴在一起,却不同门口,各自为政,要见面只一步遥,最适合刚才那家人。

  乃娟收拾桌上文件。

  新老板进来了,絮絮谈起公事,显然没有把乃娟当外人,一副黑粗框眼镜竟有这样大功效,始料未及。

  下班时间到了,乃娟披上外套。

  新上司问:“天天穿灰色,不闷?”

  乃娟谦逊答:“我就是那样一个人。”

  多年来她有惊无险,就是靠这个优点。

  上司很满意,放她离去。

  不愿下班的她又去缠另一下属聊天。

  第九章

  乃娟倒是有一个地方要去。

  她买了鲜花果篮到社区泳池去看耆英泳赛,教练正是利家亮。

  训练整年,今日见真工夫了。

  只见老先生老太太一字排开,一本正经初赛,淘汰成十个人,这十名当中又有一人弃权,只有九人参加决赛,利家亮百忙中前来招呼。

  “我带了安慰奖,请允我送给最尾一名参赛者。”

  “乃娟你真有心思。”

  “头奖是甚幺?”

  “奖牌一面及一年健康食品。”

  哨子一响,老人家跃入池中,各自奋斗,亲友们在一旁欢呼打气,情况非常热闹。

  乃娟觉得利家亮已经赚得功德。

  冠军是一名近七十岁的老先生,包尾的是一位八十岁婆婆。

  乃娟送上安慰奖,叫老人惊喜不已。

  乃娟向正在忙的利家亮挥挥手,悠然离去。

  不必再躲在一角,多好。

  乃娟静静驾车往郊外。

  今晚,一定要鼓起勇气敲门。

  敲李至中的门。

  难得他仍在本埠,况且,屋内没有女伴。

  车子驶到他门前,乃娟呆住,只见小路两边停满汽车,分明正举行宴会,起码有三几十人参加。

  乃娟微笑。

  甚幺,至中也爱起热闹来?

  刚在猜疑,身边有一辆车子停下来,“之之,你也来了,一起进去吧。”

  那是一对年轻男女,分明认错了人,他们手中捧着一瓶香槟,亲热地说:“你没带酒?不怕,伊凰,把另一瓶给之之。”

  他们非常豪爽可爱,拉着乃娟手进屋去。

  乃娟有点忐忑,见到主人,该怎幺说呢?

  另个年轻人迎上来,“欢迎欢迎。”一派主人姿态。

  咦,这是谁?

  “阿瞿今日可风骚了,借了表哥别墅庆祝升级加薪,来,大家敬他一杯。”

  原来如此。

  乃娟冲口而出:“你表兄呢?”

  “因公外游。”

  乃娟失望低头。

  屋子里一切陈设如旧。

  她轻轻推开书房门,看到布置同从前一模一样。

  乃娟无限感慨。

  有人递一杯酒给她。

  她多希望那人是真正的屋主,但是不,是那个叫她之之的年轻人。

  “之之,大家都结婚了,只余你,条件不要设得太苛刻。”

  乃娟微笑,“谢谢忠告。”

  “你自己有文化不就行了,不必要求对方亦有艺术修养,你刚承继巨额遗产,那人也毋需富有,你说可是!”

  “很对。”乃娟笑。

  之之是谁呢,遭遇与她这样相似。

  “错过机缘,以后就麻烦了。”

  “你说得对。”

  “干杯。”

  他想一想,“不如介绍阿瞿的表兄给你。”

  乃娟跳起来,“不,不。”

  “为甚幺不,你又不认识他。”

  “那位李先生已经有女友。”

  “是吗,原来你俩相熟。”

  乃娟跟着叮嘱:“你千万再别给他介绍女性。”

  “你看你多紧张。”

  有人叫他,年轻人走开。

  乃娟讪笑起来,一定是喝醉了,才会讲出这样奇怪的话来。

  她在书房逗留了一会儿,便悄悄回家。

  这次的勇气并没有换回其幺,主人不在家,她摸一个空。

  当日恼羞成怒,一定要撵他走,真是幼稚。

  她不是之之,但是,对之之的忠告,一样适用。

  她打了一封电邮。

  “许久不见,不知近况可好,如果愿释前嫌,请于下星期一下午五时三十分在老书店见面,乃娟”

  手指按在发件钮键上良久,始终没有按下去。

  乃娟叹息。

  她还是拦不下脸皮。

  一整夜没睡好,梦见置身高楼,正与友人聊天,忽然天摇地动,楼顶塌下。

  “地震!”友人惊喊。

  “真没想到会是这一刻,在这里。”

  乃娟只见地板陷下,她站不稳,身子随泥砖堕下无底深渊,从梦中惊醒。

  她吓出一身冷汗。

  时时做噩梦,是表示甚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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