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一次对我的订婚表示祝贺,说她是多么高兴。「事实上,」她说,「全家的人都很高兴。」她接着问我是否想来一些变革,我回答说,这个家的一切都管理得井井有条,我根本不会做出什么改变的。
我可以看出,这使她大为放心,然后她便说到正题上来。
「利小姐,你不在的时候,这里可有一点骚动。」
「噢?」我说,觉得我们现在接触到我去彭赞斯的原因了。
「全是关于托马斯·特雷斯林爵士暴死的事。」
我的心忐忑不安地大跳起来。
「不过,「我说,「他已经安葬了。我们还去参加了他的葬礼哩。」
「对,是的。但是那未必就算了结,利小姐。」
「我不明白,波尔格雷太太。」
「嗯,出现了一些谣言……恶意的谣言,给她送去一封信。」
「给……给谁。」
「利小姐,给她呀……给那个寡妇,在别人看来……结果,他们准备将他挖出来,要验尸的。」
「你是说……他们怀疑有人毒死了他?」
「嗯,你瞧,有那些信。他死得那么突然。我讨厌的是他死前是在这儿……这可不是人们喜欢跟这个家鳔在一起的那类事……」
她古怪地注视着我。我认为我看出了她眼神中的猜测。
我想把一切蜂拥而来的阴郁的念头拒之于脑后。
这时,康南和特雷斯林夫人一起在潘趣酒室里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他们背对着我……相顾欢笑。那时候康南爱我吗?人们不会这样考虑的。我想起当舞会结束的时候,我曾听见他们的谈话:「现在……不会很久了。」她的这些话……是对他说的。这时我又想起在树林中听到他们谈话的片断。
这些意味着什么呢?
一个疑问敲打我的头。但是我不愿让我的思想滞留在这个问题上。
我不敢想象、不忍目睹我对于幸福的一切希望化为泡影。我还得相信自己的幸福,因此我不愿向自己提出那个问题,我毫夫表情地窥视着波尔格雷太太的脸。
「我以为你一定想弄明白。」她说。
我害怕,比来到这儿以后的任何时候都更害怕。
托马斯·特雷斯林爵士在梅林山庄吃过晚饭后死去,他的尸体就要被挖掘出来。人们对于他死亡的方式感到怀疑,结果招来了一些匿名信。人们为什么要起疑心呢?因为他的妻子想要他让路;人所共知,康南与琳达·特雷斯林是情人。他们的结合存在两个障碍——艾丽斯和托马斯爵士。两人都死得那么突然。
但是,康南并不希望与特雷斯林夫人结婚。他爱的是我。
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击着我。康南知道要掘尸吗?我一直生活在一个虚幻的乐境中吗?我那美妙的、即将成为现实的梦想只不过是一场活生生的恶梦吗?
我只是被一个玩世不恭的人所利用吗?为什么不用这个苛刻的字眼呢?我是在被一个杀人犯利用吗?
我不会相信这一点。我爱康南,我已经发誓要一生都忠实于他。如果在他碰到首次磨难时我就认为他罪大恶极,那么当初我又怎么能发那样的誓呢?
我企图与自己争辩:你疯了,马撒·利,你难道真地认为象康南这样的男人能够一下子就爱上你吗!
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是这样想的,我又激动地反驳道。
不过,我是个受到惊吓的女人。
我可以看出,这个家里的人的话题分为两方面:对托马斯爵士的验尸和主人与家庭女教师的结婚计划。
我怕遇到波尔格雷太太严峻的目光、塔珀蒂淫秽的目光和塔珀蒂女儿们激动的目光。
他们会象当初那样把这两起事件联系到一起吗?
我问康南他对特雷斯林事件有什么看法。
「那些搬弄是非的人,」他说,「他们要验尸,将会发现他是寿终正寝的。可不是吗,他的医生护理他多年,一直告诉他,他会象那样猝不及防地去世。」
「这一定使特雷斯林夫人很担心。」
「她不会太担心的。真的,自从那些人写匿名信捣乱以来,她或许倒是处之泰然了。」
我揣测着那些医学权威。无庸置疑,他们是一些与特雷斯林一家和康南都相识的人。由于康南将要与我结婚了——他急于传播这一消息——如果他们认为特雷斯林夫人也想与康南结婚,那么他们是否可能会以不同的心理状态来对待这两件事呢?
我必须驱逐这些可怕的念头。我要相信康南的话。我只有这样,否则,我就必须正视这种事实。那就是,我已经爱上一个杀人犯。
舞会的请柬已匆匆发出——太仓促了,我认为。特雷斯林夫人热教在身,验尸一事还悬而未决,当然没有受到邀请。舞会在我们从彭兰德斯回来只有四天的时间就举行了。
塞莱斯蒂尼和彼得在舞会的前一天就骑马来了。
塞莱斯蒂尼将我紧紧搂住,吻我。
「我亲爱的,」她说,「我是多么高兴呀。我一直注视着你和阿尔文,我知道,这对她来说将意味着什么。」她眼里充满了泪水。「艾丽斯会多么快乐。」
我谢了她,并说道:「你对我一直这么友好。」
「我是多么快乐,这个孩子终于找到了一位真正理解她的家庭女教师。」
我说:「我想詹森小姐是理解她的。」
「詹森小姐,对。我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可惜她不诚实。虽然也许只是一时的冲动。我尽了一切努力来帮助她。」
「我很高兴当时有人那么做。」
彼得走过来了。他拿起我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康南不悦之色使我快活得心跳加剧,我对自己的猜疑感到羞愧。
「幸运的康南,」彼得极富感情地说道,「不必说我是多么羡慕他,是吧!我想我已经清楚地表达了这一点。我把杰辛思也带来了。我对你说过我要把它作为一件礼物送给你,不是吗?嗯,它是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你不能再拒绝了,对吧?」
我望着康南,「送给我们两人的礼物。」我说。
「噢,不,」彼得说,「它是送给你的。我想送别东西给康。」
「谢谢你,彼得,」我说,「你太慷慨了。」
他摇摇头说:「想到它落到别人手里,那是不能忍受的。我对那匹母马很有感情。我要给它找一个理想的归宿。你知道我下周周末就要走了。」
「这么快。」
「一切都加快了。现在,」他意味深长地望着我,「再拖延下去就毫无意义了。」他加了一句。
我看到给我们斟酒的基蒂在聚精会神地听着。
塞莱斯蒂尼诚挚地对康南说话,彼得接着说:「原来最终你和康南订了终身。那么,你会让他走上正道的,利小姐。我相信这一点。」
「你知道我不是去做他的家庭女教师。」
「我不信。一旦做了家庭女教师,就永远是家庭女教师。我认为阿尔文对这种新的安排是不会不快的。」
「我想她会接纳我。」
「我认为,你甚至比詹森小姐更受欢迎。」
「可怜的詹森小姐!我不知道她目前的处境怎么样。」
「塞莱斯蒂尼为她做了一些事。她对这个可怜的姑娘很担心的,我想。」
「噢,太高兴了。」
「帮助她找到另一个地方……实际上是同我们的几位朋友一道办成的。是在达特穆边区有一定地位的梅里维尔家。我怀疑我们放纵的詹森小姐会喜欢胡德菲尔德庄园。她会认为它有点儿单调,我相,那里离最近的小城塔维斯托克也有六英里多。」
「塞莱斯蒂尼帮助她真太好了。「
「那么,关于塞莱斯蒂尼就谈到这里吧。」他把眼镜往上推了推。「祝你幸福,利小姐。每当你骑上杰辛思的时候,就想到我吧。」
「我将会……也想到杰辛思的同姓人——詹森小姐。」
他哈哈大笑。「如果,」他接着说,「你愿意改变主意……」
我抬起眉头。
「我指的是,关于嫁给康南的事。在世界的另一方有个小家园等着你。你会发现我永远是忠诚的,利小姐。」
我放声大笑,微微呷了口酒。
第二天,我和阿尔文一道骑马,我骑的是杰辛思。它真是匹骏马,骑着它的每时每刻我都极为满意。我觉得这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另一件荣耀的事情。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坐骑了。
舞会大获成功,我感到惊讶,邻人们是那么乐意接纳我。我曾经做过阿尔文的家庭女教师这件事被忘却了。我感到康南的邻人们估互相转告,我是受过教育的年轻女人,家庭背景也还不错。也许那些喜欢他的人放下心来,因为他订婚了,就要成婚,因为他们不希望他牵涉到对特雷斯林家的恶意诽谤里去。
舞会后的那天,康南又因有事要外出。
「我们在彭兰德斯托的时候,我忽略了许多事情。」他说,「有些事我简直就忘得精光。这是可以理解的。当时我的心在别的事上。我想,我要离开一个星期,当我回来的时候,离举行婚礼只有两个星期了,你可以做些准备事项,亲爱的,如果你在家里有些事情要办的话,如果你想有所变革……就说好了。征求塞莱斯蒂尼的意见也未尝不可,她在布置古屋方面可谓是一位专家了。」
我说一定会那样做的,这会使她满意,我想让她高兴。
「她从一开始就对我友善,」我说,「我将永远对她怀有好感。」
他道了别,驾车离去,其时我坐在窗口向他挥别。我不喜欢在门廊处那样做,因为在仆人们面前我还是有点羞涩。
我走出房间的时候,发现吉利站在门外。从我告诉她我要成为特里梅林夫人时起,她就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开始认识到她头脑里是怎么考虑的了。她就象喜欢艾丽斯那样喜欢我,随着时日的流逝,我们两人已在她脑海里混为一人。
「你好,吉利。」我说。
她以她特有的方式垂下了头,窃窃地笑着。
然后她把手放到我手里,我把她领回我的房间。
「嗳,吉利,」我说,「再过三个星期,我就要结婚了,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实在是想使自己消除疑虑,因为有时对吉利谈话就如同对自己谈话一样。
我想起康南说过我可以在家里做些变革什么的,我记得这个家的一些地方还没有见过哩。
我忽然想起詹森小姐,以及人们告诉我的她曾住在与我的卧室不同的房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詹森小姐的房间,于是决定现在就去看看。对要去这个家的任何地方,我现在无需什么不安,因为,在很短的时间内,我就要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过来,吉利,」我说,「我们去看看詹森小姐的房间。」
她满足地急匆匆地走在我身边,我想她比人们所意料到的不知道要聪明多少,因为是她领我进了詹森小姐的房间。
这个房间没有什么特别不寻常的地方。它比我的房间要小些。不过有一堵相当触目的墙壁。我正在凝视时,这时吉利用力拉着我的手臂,把我拉近墙前。她端过一把椅子,站在上面。这时,我懂得了,原来,在这堵墙上,嵌着一个和日光浴室里一样的窥视孔。我透过它看到了礼拜堂。当然这与日光浴室里所见到的景象不同,因为这是从对面看的。
吉利望着我,为指给我看了窥视孔而高兴。我们回到我的房间,显然她还不想离开我。
我能够看出她担着心事。我当然懂得这一点。她那有几分迷惑的小脑袋是那么显而易见地把我与艾丽斯混为一人,以致使她以为我会象艾丽斯那样悄然消失。
她决定用眼睛盯着我,以便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从西南海面上刮来的暴风呼啸了整整一夜。狂风挟着雨点几乎平射到窗子上,即使是坚定的梅林山庄的基石也仿佛撼动起来。这是我到科尼什以来雨势最猛的夜晚之一。
第二天,雨还继续下着;我的房里的一切——镜子、家具——都漫上了一层潮雾。这已屡见不鲜,波尔格雷太太告诉我,西南风常常带来雨,这是不可避免的。
那天,我和阿尔文不能出去骑马。
第二天早晨,天空明朗了一点,滂沱大雨变成了毛毛细雨。特雷斯林夫人来访,不过我没有见到她。她不是来找我的;波尔格雷太太告诉我,她来这儿是想见康南。
「她好象挺苦恼似的,」波尔格雷太太说,「要等到这件可怕的事了结,她才能安心哩。」
我肯定特雷斯林夫人来此是和康南谈他与我订婚的事,她苦恼是因为他不在家。
塞莱斯蒂尼也来访了。我们谈到房子。她说,由于我对梅林山庄变得饶有兴味,她感到满意。
「不仅作为一个家庭,」她说,「而且作为一座府邸,」她继续说,「我有些关于梅林山庄和威德登山庄的文字材料。哪一天,我把那些资料拿给你看看。」
「你可以帮助我,」我告诉她,「和你一道讨论各种事情该多有趣呀。」
「你要做一些变动吗?」她问。
「如果我要做的话,」我向她保证,「我一定征求你的意见。」
午饭前她才走,下午我和阿尔文下楼来到马厩牵马。
我们站在一旁,等比利替我们把马鞍上好。
「杰辛思今天发躁哩,小姐。」他告诉我。
「这是因为昨天它没有活动的缘故。」我摸摸它的笼头,它用嘴舐舐我的衣服,以表示它对我有同样的好感。
我们按照平时的路线骑马下了坡,经过小海湾和威德登山庄;然后我们沿着峭壁上的小道遛马。那儿的景色特别宜人,犬牙交错的海湾在我们面前延伸出去,拉德小岛横陈在海水里,遮掩了视野中的普利茅斯及其海湾。
几条小道很狭窄,是从便当的地方向峭壁里打进去的。我们时高时低,有时几乎临近海面,有时又登上绝顶。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因为大雨冲起泥浆,我开始有点为阿尔文担心。她稳稳当当地坐在马鞍上——现在绝不是一个新手了——但是我意识到杰辛思的情绪,料想黑王子也不会有多大差别,尽管,它的脾气没有杰辛思那么火爆。有时我只好牢牢勒住它,放开四蹄驰骋比这样必须小心翼翼地在小道上踅行更对它的胃口,这一次要比我们上次骑马来这里时危险得多。
小道有一段特别狭窄,小道之上峭壁赫然悬立,峭壁表面疏疏落落地长着丛丛荆豆和荆棘。小道之下,峭壁几乎垂直地落到海里。在通常情况下,小道是够安全的;但是象这样的一天,在这条道上骑马,我真为阿尔文捏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