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不仅是阿尔文的进步使我那么高兴,而是康南呆在家中这个事实;使我惊奇的是,尽管他没有提及出事那天我的冲动,不过显然他注意到了,总是带着他认为阿尔文感兴趣的书籍和字谜、画谜等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在最后的几天里,我对他说:「有一件事比你带来的任何礼物都更使她高兴,那就是你的陪伴。」
他回答说:「她该是个多么奇怪的孩子,宁愿要我而不要书和游戏。」
我向他微笑,而他也对报以微笑,我又一次意识到他表情上的变化。
有几次他坐下来看我们下棋。那时他总站在阿尔文一边帮她。我便提出抗议,要求允许我再把女王拿回来。
阿尔文总是坐在那里,脸上泛出笑容,他就会说:「瞧,阿尔文。我们要把我们的象放在那里,那就会使我们亲爱的利小姐注意防守了。」
阿尔文就咯咯地笑起来,向我投过胜利的一眼,我与他们俩人在一起是那么快乐,变得粗心大意起来,几乎输了棋局。不过还至于哩。我从来没有忘记在康南和我之间一场酣战正在进行,我总是想证实我的勇气。虽然只是下棋,但是我想向他显示出我与他是棋逢对手的。
一天他说:「到阿尔文可以行动的时候,我们就驾车到福韦去举行一次野餐。」
「我们有最完美不过的海滨可以野餐,为什么要到福韦去?」我问。
「我亲爱的利小姐,」他已经养成了一种称我为他亲爱的利小姐的习惯,「你们难道不知道别人的海滨比自己的更使人兴奋吗?」
「噢,好的,爸爸,」阿尔文嚷道,「一定让我们去举行一次野餐。」
她是那么急于康复去参加野餐,每次都把送来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不停地谈着这次远征。彭杰利医生很喜欢她,我们大家也都是如此。
一天,我对康南说:「你是她的真正良药呢。你给了她幸福,因为你终于让她看到了你意识到她的存在。」
这时,他干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他拿起我的手,轻轻地吻我的面颊。这次的吻与上次舞会之夜他给我的吻大不相同。这是飞快的、友好的、不带欲念的,然而又是充满深情的吻。
「不,」他说,「你才是她的真正良药,我亲爱的利小姐。」
我原以为他还要说出更多的话来。但是他并没有说下去。相反,他突然离开了我。
我没有忘记吉利。我决定为她做些努力,正象我曾经为阿尔文努力那样。我想这样做的最好办法就是对康南把这件事谈谈。我相信他现在正处于对我有求必应的心境里。一旦阿尔文病情好转,他又会故态复萌,依然故我——把她淡忘,对我挖苦。我对这是绝不会感到惊讶的。因此我决定在我有成功的机会时,就拼命为吉利争取。
一天早晨,我知道他在潘趣酒室里,就鼓起勇气到那里去,问他我是否可以与他谈谈。
「那当然可以罗,利小姐,」他回答说,「与你谈话总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我开门见山地说:「我想为吉利做点什么。」
「是吗?」
「我不相信她智发育不全。我认为是没有人尝试过帮助她。我听说过她的那次事故。在那以前,我以为,她是个很正常的孩子。难道你不认为使她恢复正常是可能有的吗?」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重又出现了嘲弄神色,同时他淡淡地说道:「我相信:对于上帝如同对于利小姐一样,一切事情都是可能办到的。」
我没有理会他的简慢。「我是请你准许我给她上课。」
「我亲爱的利小姐,你来这里教的这个小学生还没占完你的全部时间吗?」
「我还有点空余时间,特里梅林先生。家庭女教师都有的。我准备用业余时间来教吉利,只要你不明令禁止的话。」
「假如我禁止你那样做,肯定你会找其它方式去做的;所以我想如果我说:按你的计划去教吉利吧,那样事情倒会简单些。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你。」我说,转身要走。
「利小姐。」他喊道。我站在那里等待着。
「让我们很快举行那次野餐吧。如果必要的话,我可以把阿尔文从马车上抱上抱下的。」
「那太好了,特里梅林先生。我立刻就去告诉她。我知道那会使她高兴的。」
「你呢,利小姐,也会使你高兴吗?」
一时之间,我以为他要向我走来,便开始往后退。我突然害怕他会把一双手搭到我的双肩上,在他的触摸下,我可能会泄露自己的情感。
我冷冷地说道:「任何有助于阿尔文有益的事都会使我高兴,特里梅林先生。」
我匆匆赶回到阿尔文那儿,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这样,几个星期过去了——奇妙的、愉快的几个星期过去了,这段日子我时觉得是不可能再度到来的。
我已经把吉利带到书房里,甚至想办法教她识几个字。她看到图画很高兴,很快就全神贯注于画面了。我确实相信,她喜欢上我的课,因为她总是在指定的时间里到书房来。
不时听到她说几句话,我知道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带着浓厚的兴趣在注视这一试验。
当阿尔文身体康复能够来书房上课的时候,我应当做好她要顶牛的思想准备。阿尔文对吉利的反感是显而易见的。有一次,我把吉利带到她的病室,她的脸立刻变得阴沉起来。我考虑:当她痊愈以后,我必须使她与吉利和解。但是那是将来的问题。我明白:一旦生活回复到正常的状态,我就不可能再指望这段快乐的日子会继续下去。
有许多人来看望阿尔文。塞莱斯蒂尼每天都在这里。她给阿尔文带来水果和其它礼物。彼得也来了,阿尔文见到他总是很高兴。
一次他对她说:「阿尔文,我这么常来看望你,难道你不认为我是一个热心肠的叔叔吗?」
她反驳说:「噢,你不是专门来看我的,对吗,彼得叔叔?你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小姐。」
他以一种特有的风格作出回答:「我来看望你们两位。多么幸运,我有这样两位艳丽动人的女士要看望。」
特雷斯林夫人带着许多贵重的书籍和花卉来看望阿尔文,但是,阿尔文看见她时,很少与她谈话。
「她还是个病人,特雷斯林夫人。」我解释道;她向我投过来的微笑几乎使我吃惊得喘不过气,那嫣然一笑竟是那么美丽。
「当然,我理解的。」特雷斯林夫人告诉我,「可怜的孩子!特里梅林先生告诉我,她很勇敢,你也非常好。我对他说多么幸运他发现这么一个宝贝。『她们可是得来不易啊!』我说。我提醒他,我的上一个厨娘是怎么在宴会的中途离开的。她是另外一种宝贝。」
我低着头,恨透了她——不是因为她在头脑中把我与她的厨娘相提并论,而是因为她是那么一位绝世美人,我知道关于她和康南的风言风语仍在流传中,认为其中不无可信的成分。
这个女人一来到这个家里,康南就似乎与平时大相径庭。我发现他很少看我。我听到他们的笑声,闷闷不乐地揣测着他们在说些什么。我看见他们出现在花园里,便在心底告诉自己说,他们在一起散步表现出明明白白的亲密无间的样子。
这时,我认识到自己一直是多么傻呀,我始终不敢披露心中的积愫,甚至对自己都有是如此。我企图装作这些念头并不存在。可是它们却是存在着的——不顾我的良知而不断侵扰着我。
我不敢展望将来。
一天, 塞莱斯蒂尼建议带阿尔文到威德登山庄去玩一天,在那里照顾她。
「这会改变一下环境。」她说。
「康南,」她补充说,「你去吃晚饭,然后再把她接回来。」
他同意这样做。我因为这次邀请没有包括自己而感到失望;这就显示出:
在这难以置信的几个星期里,我放任自己把这种局面绘制成一幅多么虚假的画面啊。想象我——家庭女教师——被邀请到威德登山庄去吃饭!
我嘲笑自己的愚蠢,不过其中有痛苦和惆怅的情调。这恰如经过几个星期的阳光灿烂之后,你就认为永远是阳光普照,而这时你却走向一个阴冷的早晨,就象在夏日的晴空中出现了首次聚集的、预示着的暴风雨的乌云。
康南用马车把阿尔文送去,我从到这里以来第一次被单独撇下而没有什么确定任务要去完成。
我给吉利上课,但是我不赞成让孩子负担过重,当我把她交给她的外祖母以后,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了。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为什么我不去骑马走一段长路呢?也许是到高沼地去。
我立刻回忆起我和阿尔文骑马探望她姨奶奶克拉拉的那天。我感到相当激动了。我又记起艾丽斯这个迷来了。在阿尔文恢复期的几个星期里,我把它淡忘了。我开始想到:我对艾丽斯的轶事如此有兴趣是否因为我需要某种兴趣以防止盘算自己的事情。
我暗暗琢磨,姨奶奶克拉拉可能想了解阿尔文的近况。总之,她待我极其友好,明确表示我任何时候去看望她都会受到欢迎。当然没带上阿尔文。情况会有所不同。不过,这时我相信,那次她更有兴趣的是与我谈话而不是与孩子。
于是,我拿定了主意。
我到波尔格雷太太那里说:「阿尔文将整天不在家。我要求度一天假。」
自从我对吉利那么关切以来,波尔格雷太太对我特别有好感。她的确非常爱这个孩子,我认为。只是因为她认定吉利的古怪是她父母的罪孽必得付出的代价,于是她把小吉利视为一个没有良知良能的小东西。
「你比谁都更应该得到一个假日,小姐。」她对我说,「你到哪儿去?」
「我想到高沼地去看看,我会找个小客店吃便饭的。」
「你觉得单独去能行吗,小姐?」
我朝她莞尔一笑。「我会很好照顾自己的,波尔格雷太太。」
「嗯,有人说,高沼地上有许多沼泽,雾蒙蒙的,还有小妖精哩。」
「小妖精确实有!」
「啊,别笑他们,小姐。他们不喜欢人们讥笑。有些人说见过他们——戴着塔糖帽、象土地精似的男人。如果他们不喜欢你,就会用神灯领你走上错路。你还来不及知道在哪儿,就陷进沼泽里去了,把你往地下吮,不管怎么挣扎也脱不了身。」
我不寒而栗,说:「我会当心的,做梦也没有想到冒犯小妖精哩。要是我遇上了,我会很有礼貌的。」
「你是在说笑话吧,小姐。我实相信的。」
「我不会出什么事的,波尔格雷太太。别为我担惊受怕吧。」
我到马厩去,问塔珀蒂我今天能骑哪一匹马。
「如果你喜欢的话,骑五月晨吧,它今天闲着。」
我告诉他我要到高沼地去。「这是看看田野的很好机会。」我补充了一句。
「相信你会去的,小姐。但是那里没有什么你想要看的。」他暗自发笑,象是在欣赏什么私人之间开的玩笑。
「你带个伴去吗,小姐?」他狡猾地问道。
我说我要自个儿去,但是,可以看出他并不相信我的话。
我对他感到很生气,因为我猜想他是以为彼得·南斯洛无会陪我去。我相信自从彼得·南斯洛那么愚蠢地给我送来杰辛思后,我的名字就和他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了。
我也在考虑我与康南日益加深的友谊是否已经被人注意。我对这种可能性性感到害怕。十分奇怪的是,我相信他们那些关于彼得和我的油腔滑调肯定会传出我所能听到的范围之外,而我对此却能容忍;如果他们以那样的方式谈到我和康南,那就会是另外一回事了。
多么荒唐!当我牵着五月晨走出马厩,一直来到村子里时,我边走边这样自言自语。
在你和康南之间没有什么可议论的。不过,还是有的,我自己做出了回答;我回忆起他吻我的两个场面。
我的目光掠过小海湾,向威德登山庄望去。我多么渴望能够见到康南回来。但是,当然啦,我并没有盼到。他要在那里与阿尔文和朋友们呆在一起。为什么我要以为他一定想回来和我在一起呢?我老是让白日做梦的愚蠢习惯占了常识的上风。
但是,直到把村子远远抛在身后,来到高沼地的第一道灰墙和砾石处的时候,我还在盼望着。
这是十二月的一个光辉的上午,金色的片片豆田星罗棋布地占缀着高沼地。
我可以嗅到泥炭土壤气味,微微转向北方的风清新而舒爽。
我想逆风在高沼地上纵情驰骋。我随心所欲,在扬鞭催马的时候想象着康南正和我并驾齐驱。他呼唤我勒马止步,对我说我已经给他和阿尔文的生活带来了多么大的变化,并且,这似乎是不恰当的,他爱上了我。
在这个高沼地的原野,相信那些想入非非的梦幻是可能的;正象有些人所说的那样,这声田野的大片土地为小妖精所盘据。因此我对自己说,康南会爱上我不是不可能的。
中午时分,我到了高沼地之家。和上次一模一样,一位上了年纪的女管家走出来欢迎我,我被带进姨奶奶的起居室。
「你好,利小姐!今天就你一个人吗?」
显然,还没有人把阿尔文出了事故的消息告诉她。我很惊讶。我原认为康南会派人来解释一下,因为这位老太太显然很关心着的她的姨外孙女。
我把那次落马的事故告诉了她,她显得非常关切。我赶紧补充一句说阿尔文现在的情况良好,很快就可以自由走动了。
「不过,你一定需要吃些东西来提提神,利小姐,」她说,「让我们来喝上一杯陈浆果酒;你在这里吃便饭好吗?」
我说,她请我吃饭实在太客气了,如果不会给她带来太多不便,我很乐意地接受这一邀请。
我们一起品尝陈浆果酒,我又一次意识到这种酒劲儿浓烈,这在上次喝她的蒲公英酒时就体会到了。便饭中有烹调极佳、盛放得也极考究的羊肉烧续随子酱菜。然后我们退到客厅,她说在那儿可以小叙一番。
这正是我一直盼望的,我没有失望。
「告诉我,」她说,「亲爱的小阿尔文怎么样?她现在快乐些了吗?」
「这个……对,我认为她现在快乐多了。实际上,我以为在那次事故以后,她一直是快乐的。她父亲也一直尽心尽意,她很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