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有多久?」我问。
「我想,大概一年多一点。」
「他刚刚决定需要给阿尔文请个家庭女教师吗?」
「到现在为止,已经请过三个家庭女教师了。你是第四个。她们没有留下来,她们一个也没有留下。布雷小姐和加勒特小姐呢,她们两人说,这儿对她们来说是太清静了。还有个詹森小姐——一个真正的美人,但是她被解雇。她拿走了并不属于她的东西。怪可惜的,我们都很喜欢她。她似乎把住在梅林山庄看作是一种特权。喜爱古老的房屋是她的癖好,她说是这样对我们说的。呃,看起来,除此之外,她还有别的爱好,所以她离开了。」
我此刻把注意力转向辽阔的原野。已是八月下旬,当我们穿过两旁都有斜坡的车道时,我时而向长着谷物的田地瞥上一眼,我们不时经过由科尼什灰色石头建成的村舍,从外观看来,那是阴森而又孤寂的。
透过山峦的起伏处,我对大海望了一眼,心绪好转了。看来风景的特征变了。岸上的花卉仿佛长得更多;松树的香气我可闻到;倒挂金钟属在道旁茁壮生长,烂漫的花儿开得比我们教区牧师家花园里所培植的还要繁茂。
我们从一座陡峭的小山那儿离开干道,向着离海更近的低处驰去。我看到我们的马车走在一条盘山道上。在我们面前伸展开去的是令人惊叹不止的美景。笔陡的山岩拔海而起,屹立在锯齿般的岸边;那里草儿青青,鲜花怒放,我看到海簪和红白缬草,夹杂着浓艳的深紫色的石南属植物。
终于,我们底邸。在我看来,它象一座立于峭壁高处的城堡——用花岗岩建成,象这一带我所见到的许多房子那样,只是它十分壮丽、雄伟——一所存在了几百年的房子,而且还将继续存在几百年。
「这些土地都属于主人,」塔珀蒂自豪地说,「如果你从海湾望过去,你会看到威德登山庄。」
我果真放眼望去,看见了那座房子。象梅林山庄一样,它也用灰色石料建成。不过它各方面都小了些,建得也晚。我对此没有多注意,因为我们已经接近梅林山庄,很明显,这座府邸对我来说更有吸引力。
我们登上高处,两扇结构复杂的铁门横陈在我们眼前。
「开门!」塔珀蒂喊道。
大门边有个小门房,房门口坐着一个妇女,正在编织着什么。
「嗳,吉利姑娘,」她说,「你去打开门,可怜可怜我这不中用的腿吧。」
这时我看到了一个坐在老太婆脚边的孩子。她顺从地站起来,来到大门口。这个女孩相貌不凡,长而直的头发几乎是白色的,两只眼睛又大又蓝。
「多谢了,吉利姑娘,」当彻里·皮拖着车子欢快地通过大门口的时候,塔珀蒂说道,「这是小姐,她来这儿照顾阿尔文小姐。」
我窥视着那一双茫然若失的蓝色眼睛,那双眼睛带着深不可测的神情盯视着我。老太婆走到大门前,塔珀蒂介绍道:「这是索迪太太。」
「你好,」索迪太太说,「我希望你会高兴和我们在一起。」
「谢谢你,」我回答首,勉强把视线从女孩子身上移向老太婆,「我但愿如此。」
「是的,说真的,希望这样。」索迪太太补充了一句。这时她摇摇头,似乎害怕她的愿望多多少少会落空。
我转过脸来看那个女孩子,但是她已不见了。我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能够想象的唯一可藏躲的地方是在紫阳花丛的后面,我从来还没有见过这样硕大的紫阳花,花色是深蓝的,一如这大海的颜色。
「那孩子不爱说话。」当我们走上环形车道时,我谈了自己的看法。
「是的,她说话不多。唱歌她可喜爱哩。她常常一个人走来走去。不过,说话——可不多。」
环形车道大约有半英里长,道路两旁紫阳花争奇斗艳,倒挂金钟属植物点缀其间,透过松树的空隙,我看见了大海。这时,我望望这座宅第。房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坪,草坪上有两只雄孔雀翘着尾巴走在一只雌孔雀前头,要开屏时,它们那异常可爱的尾巴便在身后展开来;另外一只栖息在一堵石壁上。两棵又高又直的棕榈树,分立在门廊的两旁。
这座宅第比我从盘山道上看时所想象的要大得多。这是一座三层楼的建筑,但是辅展得广,呈L字形。阳光照射在竖框窗子的玻璃上,我立即发觉有人正在窥伺我。
塔珀蒂从辅有石子的通道,进入前门廊,我们一到,门就打开了,我看到一位妇人站在那儿。她的灰白的头发上戴了一顶白帽子,身材高大,长着一副鹰钩鼻子;由于她具有一种显而易见的颐指气使的派头,勿需说明,我就晓得她是波尔格雷太太。
「我猜想,你旅途一定很愉快,利小姐。」她先开了腔。
「对,很愉快,谢谢你。」我告诉她。
「很疲劳,需要休息一下,我敢肯定。跟我进来,到我的房间来喝杯茶。把提包放下来,我让人给你送去。」
我感到如释重负。这个女人驱散了我的恐惧不安心理,我意识到这种心理当我在火车上遇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便产生了。乔·塔珀蒂那些死亡与自杀的故事自然无助于使这种心理消失。但是波尔格雷太太是一个容不得胡闹的人,我对此是确信无疑的。她似乎讲述了一些带常识性的看法,可能因为旅途劳顿,听了以后我觉得挺满意。
我向她道谢,并说我会很喜欢她的茶,她便领头进了屋子。
我们进到一个大厅,这在过去一定是当作宴会厅使用的。地面用石板辅成,用木柱支撑的屋顶是那么高,以致于我觉得这个大厅的屋顶一定伸展到这座宅第的顶端。大厅里雕梁画栋,一端建有高台,高台后面是个敞开的大壁炉。高台上置有狭长的餐桌,餐桌上放着锡制器皿和餐具。
「漂亮极了。」我不自觉地说道;波尔格雷太太听了很满意。
「擦亮这些家具是由我亲自监督的,」她告诉我,「现在,你得留神姑娘们。塔珀蒂的那两个女儿是一对轻浮的姑娘,我可以告诉你。你要有能够从这儿看到地角的眼睛,看看她们要干些什么。那是蜂蜡和松脂,它们的掺合剂,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都是我一手制作的。」
「这无疑是你的功劳。」我恭维她。
我随着她来到大厅尽头的一道门前。她打开门,在我们面前是一段大约有六级台阶的短楼梯。她指的一道门立在左边。她犹豫了片刻,把门打开了。
「礼拜堂。」她说。我瞥见地面上辅的是蓝灰色的石板,里面有一个祭坛、几条板凳。这地方有一股潮气。她很快就把门关上了。
「现在不用这个地方了,」她说,「我们到梅林教堂去做礼拜。教堂就在村子里,海湾的另一边……就在威德登山庄过去一点的地方。」
我们拾级而上,进入一个房间,我一望便知这儿是餐室。餐室很宽敞,墙上挂着装饰挂毯。餐桌擦得很光滑,在几个橱子里,放着精美的玻璃杯和瓷器。地板上辅着蓝色地毯,透过很大的窗户,可以看到一个有围墙的院子。
「这里不是你住的地方,」波尔格雷太太对我说,「不过,我想先带你看看这座房子的正面,然后再带到你的房间去。正象他们说的,你也要了解这一带的位置。」
我谢了她,理解到这是一个圆通的方式,好让我知道,作为一个家庭女教师,我绝不要指望混为家庭的一个成员。
我们穿过餐室,到又一段楼梯口,上了楼梯,来到一个似乎更加深入宅子内部的起居室。墙壁上蒙有精美绝伦的花毯,椅背和椅垫也以同样的方式装饰着。我可以看出家具极为古色古香,闪烁着蜂蜡和松脂的光泽,这一切反映了波尔格雷太太的精心管理。
「这是潘趣酒室,」她解释道,「长期以来一直这么叫的,因为全家人就在这儿喝潘趣酒。我们仍然保留着府里的老规矩。」
在这间屋子的尽头一另一段楼梯;没有门通向楼梯,只有一个沉甸甸的锦缎帘子挂在那里。波尔格雷太太把它拉到一边,我们上了楼梯,来到画廊。画廊的墙上悬挂着一排人物肖像。我将每张肖像飞快地扫了一眼,想知道康南·特里梅林的像是否也在里面;但是,我一眼就看出画面上的人没有一个是穿着现代服装的,因此,我估计,他的画像还没有跻于他的祖辈行列。
有几扇门从画廊通出去,我们很快沿着画廊来到尽头的一道门前。当我们穿门而过时,我发现我们来到了宅子的另一翼。我想,这大概是仆人们的住处,因为先前的那种宏伟气派不复存在了。
「这儿,」波尔格雷太太说道,「是你的住所。在这条走廊的尽头会看到楼梯。你的房间就在上面。不过,还是先到我的起居室来喝茶吧。我一听到乔·塔珀蒂的声音,就叫戴茜准备好茶,所以现在不用等多久了。」
「我恐怕还要有一段时间才会熟悉这个宅子的路哩。」我说。
「你不要花多长时间就会熟悉的。不过,你出去的时候,别走我带你上来的路。你要走另外一道门;在你打开行李、休息一会儿之后,我就指给你看。」
「你太好了。」
「是啊,我实在想让你快快乐乐地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常说,阿尔文小姐需要管束。我怎么可能顾到她呢,我的事情真太多了!如果让阿尔文小姐来占用我的时间,那这个地方就要折腾得乱七八糟了。不,她需要的是一位明白事理的家庭女教师,似乎,他们很不容易雇到这样儿的。可不是吗,小姐,要是你让我们看到你能照看好这个孩子,那你就太受欢迎了。」
「我估计在我之前已经有好几位了,」她看上去面色有点发白,于是我很快接着说道,「请过别的几位家庭女教师了。」
「噢,是的。不太好,她们都是这样。詹森小姐最好,不过似乎她有些毛病。你完全能使我非常惊奇。可是她大大欺骗了我!」看起来波尔格雷太太仿佛认为任何能够那样做的人,都一定很精明。「说实在的,我猜想,正象他们说的那样,知人知面难知心。当那件事传出来的时候,塞莱斯蒂尼小姐感到心烦意乱。」
「塞莱斯蒂尼小姐?」
「威德登山庄的姑娘。塞莱斯蒂尼小姐常来这里。她是一个安静的姑娘,爱这个地方,如果我稍微移动一件家具,她就会发觉。那就是她和詹森小姐相处和睦的原因。你瞧,两个人都对古屋感兴趣。多么可惜!多么令人吃惊!你会遇上她的,就象我说的那样,几乎没有一天她不来这儿。我们之中一些人认为……噢,天哪!好象我的话说得太多,要出格了,啊,你正等着喝茶哩。」
她猛地推开门,我们就象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到处弥漫着的古老氛氛消失殆尽。这是一个只与现代相谐调、而不合于其它时代情调的房间。我意识到这证实了我对波尔格雷太太的看法。房间里,椅背上蒙着套子;角落里有古董架子,架子上满是瓷器摆设,其中包括一只玻璃拖鞋、一头金猪和一只题有「韦斯顿之赠品」字样的杯子。在这个满是家具的房间里要走动一下几乎都是不可能的。甚至在壁炉台上,德累斯顿的牧羊姑娘也象在与大理石的安琪儿争夺一席之地。还有一座滴答滴答作响的稳重的镀金钟。仿佛到处都是椅子、小几。室内的陈设告诉我波尔格雷太太是一个有强烈个性的女人,这个女人尊重她认为理所当然是正确的事物。
还有,我感到这个房间有一种令人欣慰的正常气氛,正和我对这个女人持有的看法一样。
她望着大桌子,不耐烦地啧了啧嘴;然后走到铃绳边拉了拉绳子。只过了几分钟,便走来一个有着秀美而机灵的眸子的黑发姑娘,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把银茶壶、一盏酒精灯,以及碟子、茶杯、牛奶和糖。
「也到时间了,」波尔格雷太太说,「东西放在这儿吧,戴茜。」
戴茜望了我一眼,几乎只是眨了一下眼皮。我并不想冒犯波尔格雷太太,因此装作没有注意。
这时波尔格雷太太说道:「这是戴茜,小姐。你发现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就告诉她好了。」
「谢谢你,波尔格雷太太;谢谢你,戴茜。」
她们两人看上去都有几分吃惊。接着,戴茜行了个小小的屈膝礼,对于行这种礼,她仿佛有点害臊,然后走了出去。
「现在……」波尔格雷太太咕哝了一声,点燃了酒精灯。
我见她打开橱子,取出放在盘子上的茶筒。
「晚餐,」她接着说,「八点开始。你的晚餐将会送到房间。可是我想你一定需要一点兴奋剂。那么,在你喝了茶、看了房间之后,我就引你去见阿尔文小姐。」
「她这时在做什么呢?」
波尔格雷太太皱了皱眉头。「她这时总是独自在哪里玩。她一个人走开了。主人不喜欢这一点。这就是他急于给她找个家庭女教师的原因了,你瞧。」
我开始明白了。现在我可以断定阿尔文将是个难以管教的孩子。
波尔格雷太太取出一点茶末放进茶壶里,那茶末象金粉一般,然后她向壶里冲进开水。
「她喜欢不喜欢你,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天气。」波尔格雷太太继续说,「她简直叫人不理解。这里的人,有些她很喜欢,有些她不喜欢。她特别爱詹森小姐。」波尔格雷太太伤心地说,「可惜,她有她的习惯。」
她在壶里搅拌着茶,盖上暖套,又问我:「加牛奶吗?加糖吗?」
「好的,请来一点。」我说。
「我总是这么说。」她说道,认为我需要安慰,「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一杯好茶了。」
我们边喝茶,边吃饼干。饼干是波尔格雷太太从她放在柜中的饼干筒里取出来。我估计,此刻我们在一起端坐的时候,主人康南·特里梅林不在家。
「他在西边很远的地方有一份财产,」波尔格雷太太告诉我,「在彭赞斯地区。」她在象这样轻松的时候,说话中所带的土语就更明显。「他总是经常去看看那里的情况。这份财产是他的妻子遗留给他的。现在他是彭德尔顿家族的一员了。他们是从彭赞斯地区来的。」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问道。
她看上去略微有点吃惊,我明白了,我的问话冒犯了她,因为她带着傲慢的口气说道:「他有空的时候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