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洗?只有那个舞女才能证明我没有时间犯案。”家安赌气靠在床头,“鬼知道她为什么会失踪!……现场还有什么其他线索吗?”停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问。
“小敏已经在找莉莉了。”洪爷沉思着道,“看到你的口供她就跑出去了。”
“莉莉?哦,对,是这个名字。”家安这才想起那舞女的名字,“谁是小敏?”
“你们见过的,在你家楼下的药店。”洪爷似笑非笑地说。
“哦。是她。她不是情报科的吗?怎么又跟她有关啊?”家安诧异地问,然后看到洪爷古怪的笑容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脸一下涨得通红,“跟我没关系!”他挣扎着说。
“这些事我不管,”洪爷一摊手,“不过在你的身份恢复之前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少接触。”
“我……没有啊。”家安争辩说。
“就算找不到,”洪爷一笑将话题又转移到了案子上,“现场也还是有疑点。门外的走廊的墙壁上有几处血点。被害人死在房内,这些血迹应该是疑犯留下的,他大概受了伤。”
血点?家安心中猛然一沉!他果然还是没能在潘震手下讨到便宜……
“那割断潘震喉咙的一刀干净利落手法老到,像是职业杀手或者连环杀手所为,现在鉴证科正在做血样比对,或许能从老档案中找到凶手。”洪爷没有留意家安瞬间的神情,继续道,“而且从伤口的深浅看来,那人是个左撇子。排查的范围应该不是很大。所以,家安你放心,就目前的线索来说,你的嫌疑应该能被洗清。”他拍了拍家安的肩膀。
家安沉默地点了点头。
洪爷见他精神萎靡不振,只当是太疲惫了,于是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不用担心。”
家安又点了点头,目送洪爷出门,心中却思忖着如何能从羁留病房逃出去。门口两名警察,窗上焊着铁条,这里似乎是密闭的空间,他爬起来,走进洗手间,呆呆地凝望着天花板上的排气孔。
这里或许能够逃脱,家安皱了皱眉,但出去了之后,自己恐怕就会成为通缉犯……
但若不走,洛彦怎么办?已经整整一天了,他还撑得了多久?
“方家安,方家安?”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洗手间外呼唤道。
“在!”家安一惊,忙回答道,“这就出来!”
那天见过的女孩坐在洪爷刚刚做过的椅子上,虽然一脸的疲惫,但难掩俏丽干练的女警英姿。
“你好,我叫姚敏,现在跟杨振东警官共同负责你的案子。”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道。
“情报科也介入了?”家安惊讶地问。
“我已经申请调入重案组了。”姚敏注视着家安道,“告诉你个好消息,莉莉已经找到了。”她微笑着说。
“死的还是活的?”家安愣了一下,问。
“当然是活的,”姚敏笑道,“她躲起来是因为她拿的是双程证,所以不想跟警方打交道。不过现在她已经愿意做你的时间证人,你们两个的口供完全吻合。所以你现在呢,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对了,你打算搬到哪?”
“出去再说吧。”家安低下头,他早知道莉莉跟他在一起只是求个依靠,但他却没想到她能这么绝,只要她不被遣返,自己的死活她一点不管。
T shirt被踩过了无数脚,又被踢过了许多脚,早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下了病号服把它穿了起来。“多谢。”他对姚敏一笑,有点羞愧似的,还带着些沮丧。
姚敏脸上一阵发烫,或许这是真正的家安。家安在不同人的跟前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而在姚敏的心中,他善良、勇敢而且机敏过人,肯忍辱负重又有担当;当脱去无赖放荡的那层皮,卸掉沉重的压力与戒心之后,他却是个纯净之极的男孩。
“不,你不用谢我。”姚敏摇了摇头,“我是想帮忙,可是没帮到什么。”她顺了顺头发,“有人先我一步找到了她,而且‘劝服’她来作证。”
莉莉的脸上还挂着青肿,尽管她死也不肯承认被人胁迫。
“谁?”家安问道,跟姚敏一起走出门外。
“嗯……莉莉好像叫他做‘坚强哥’,是你道上的朋友吧。”姚敏回忆了一下,道,望着家安的目光也参杂了些忧郁。如果家安跟道上的朋友感情已经好到患难与共,那他还如何狠心将他们送进监狱?
家安长吁一口气:“算是。”
“对了,还有件事。”姚敏叹了口气,忽然道:“火灾现场的地板和墙壁有若干弹孔,现场找到一把烧毁的GLOCK。对此你有解释吗?”
“我只能说不知道。”家安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
“……子弹跟前两天的一场枪杀案现场留下的弹头是同一型号。”姚敏犹豫着说。
“要拘留我吗?”家安冷冷地道。
“我只是想让你当心些。”姚敏有些难堪。
***
元坚强跟上次一样坐在警察局门口的栏杆上,看到家安走出来就“噌”的跳了下来,“小安你真他妈该用柚子叶洗澡去去霉气,”他笑道,“把拘留所当旅馆啊?……九龙塘?”
“还他妈九龙塘,”家安打了个哈欠,“找地方睡觉是真的!”
“我家?”
“废话,不然我还能去哪儿?”
小元从这句话中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嗑药风波已经成为历史。
家安其实忧心如焚,又哪里能睡得着觉?
姚敏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原本只是零星闪念,把枪杀阿德的杀手跟洛彦联系起来,但此刻这件事情看来已经证据确凿无可辨驳了!
那名枪手是敌人吗?
洛彦人在哪里?还活着吗?
第十四章
走廊墙壁上的血迹已经化验出来,出人意料的是与之匹配的竟然是死者。
莫非洛彦并没有受伤?
周围邻居的口供一至:当晚很安静,没有什么特别的声音。只有近邻现场的一个老太太说夜晚失眠,听到了一声沉闷但却并不太大的响声,后来警方认定那是起火时空气膨胀发出的响声。
没有人看到有嫌犯从现场走脱。
洛彦莫非凭空消失?
家安再次走进漆黑一片的屋子。
大门直对着卧室,家安一眼望去,只见卧室内的东西早烧得精光。那把GLOCK家安锁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大概受热之后子弹炸裂,在临近的墙壁和地板上留下了几个弹孔。
门口的地上画了个人形,这就是横尸的地方。
家安摸索着门口的墙壁。
洛彦,你到底是怎么走的?又走去了哪里?
看更陈伯誓言但但地说绝对没有人从大厦走出去,但他的口供只可以相信十分之一,这是家安自己的经验总结,而且更有可能的是,洛彦选择的是楼后那条废弃的外置楼梯——家安带他回来时走过那条路。
外置楼梯的扶手很干净——干净得有点让家安惊奇!
警方查过这条通道的,扶梯上没有指纹。
但是,家安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他从没见扶梯这么干净过!
有人在下楼的时候拿着抹布擦了扶梯……不,不是擦,而是他就用布包着手握扶梯,跟别人不同,他不是走几步扶一下,而是整个身体靠在扶梯上!因为身体的重量,所以扶梯上积攒了许久的污垢也被蹭掉了!
那是洛彦!
家安深吸了口气,至少他知道洛彦从这里经过,如果他够仔细,还可以发现更多的线索,一直追随下去……
他慢慢地沿着扶梯下楼,连一个划痕都没有放过,然而一直走出大厦,他也没有再见到任何蛛丝马迹。
的确,如果线索这么明显,警方早就抓到他了,又怎会到现在还当作悬案?家安暗叹。他呆呆的坐在楼梯口,看着深蓝的夜空。
你逃得确实利落,警察抓不到你,可是你想没想过,这样一来我也找不到你。即便是让警察抓到,我也会想办法救你出来,可现在你踪影皆无,是不是我也只有等你饿死多久之后,从电视上看到你的尸体呢?
家安无奈地想,把头伏在膝盖上,他觉得很累,不是身体,是心里。
从来也没感觉这么无奈与无助过,明明知道洛彦就在某个地方,离大厦不会太远,等着他的救援,可是他找不到!
他怎么就不留点什么?难道不知道我会回来找他?或者,他以为我那一走就是永诀?他……他以为我当时暴跳如雷就会从此厌恶他,更或者他以为是我找人放火!想到这里家安心中一惊!他自己是知道这场火灾是怎么来的,但洛彦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家安大怒而去,中夜有人过来放火烧屋!
确实,如果跟洛彦翻脸家安也不敢随便把他赶走,倘若他泄露了家安身份家安将死无葬身之地!
灭口……洛彦以为家安在灭口!
所以他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不留一点痕迹!
他没有等待家安的救助,因为他以为家安要他死……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个废人,身无长物——帐号和密码已经都交代给家安了,那么谁会留着他,留着这个危险人物?
除了家安,除了这个白痴。
这个白痴呆呆的看着月亮升起,又慢慢西沉,心中一片空白。
“安哥?”迎面的路上走来一个人,看到如木雕泥塑般的家安迟疑地叫了一声,“安哥?”
“嗯?”家安慢慢把视线挪到了来人身上,借着微弱的路灯光芒,他半晌才看清是楼下要跟自己混的那个孩子。“是你。”
“安哥,你搬去哪里了?”孩子走到家安身旁,跟着坐下,“等我考取了大学——读法律,怎么找你?”他一脸期待地说。
考大学?找我干什么?家安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曾跟他说过当了律师才跟自己混,他居然当真了。“你只管努力学习好了,到时候我会找你。”家安勉强笑道。
“安哥,你不会骗我吧?我很努力啊,刚刚在朋友家温书回来。”男孩举了举手中的书本,一脸自豪地说,“朋友听说你是我老大,羡慕得不得了,现在学校里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家安不知道自己的名气已经这么大了,这些日子他就在警局打转。不过在混混中间,越是出入局子而警方对其无能为力的,越会受人景仰,更何况他以打出位,在校园中确实名头很响亮。“就快联考了?”他微笑着问。无论如何,这孩子还是走了正途。
“是啊,现在每天都拼命温书,不会给你丢脸的。”孩子也笑道。
“好。每天……你每天都温书到这个时候?”家安一愣,忽然紧紧地抓住了少年的肩膀,“是每天?”
孩子被吓着了一样在家安手中哆嗦:“安哥,我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他已经意识到家安要问什么!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家安把他提到了跟前,“说!”他举起了拳头。
“安哥,我不是成心不帮你作证,我真的很怕……”男孩不禁哭了起来。
“别哭了!”家安忍不住一巴掌打断了他的哭声,“说给我听,着火的那天晚上你看到什么了?”
“他很可怕……根本就不像活人!就像是地狱里的恶鬼!”男孩强忍着不哭,抽抽噎噎地道。
“什么他?去哪里了?”家安急得头顶几乎冒烟。
“他的那双眼睛很可怕,他抱着一条血淋淋的胳膊……”男孩身子簌簌发抖,大概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他向我走过来,步履很僵硬,我好怕……他瞪着我,瞪着我看,我从来也没见过那样的眼睛……后来不知为什么,他离开了。”
因为他是个瞎子,其实根本就没有看到你!家安心中叹道,他是个……瞎子……不然你现在还哪有命在这里给我说话!“他去哪里了?”
“那边……我……后来我不敢回家,跑到同学家住了一夜,他就好像是个鬼,脸色是青的……警察问话我也没敢说,我怕他来找我。”男孩哆哆嗦嗦地说完,才发现家安的脸色也像个鬼。
那边,是去垃圾场的路!
“你做得对,不要跟任何人说!”家安叮嘱了男孩一句,撒腿就跑向垃圾场。
已经两天!整整两天!
他还活着吗?
***
这条路比家安想象中要远,一路上他也要停下来几次来喘气,而越接近垃圾场时,他的速度就越慢。
其实他知道自己还可以再快些,但他没有,而来到小屋门口的时候,他甚至骤然停下了脚步。
铁皮窝棚内很安静。
家安踯躅不敢上前。在这之前他有那么强烈的愿望,想要即刻扑进去。但人真的来到这里的时候,他退缩了。
如果让他一直寻找,哪怕是三天,五天,甚至一辈子,那么,他心中的希望虽然日渐渺茫,绝望日渐增加,但是,至少他还有个念头,他还可以幻想洛彦就在某个角落,或者在九龙,或者更大更远的地方。
然而,现在让他冲进去,却一眼看到的是具尸体的话,那又该怎么办?
他怕,谜底揭开的那一刻。
因为他知道,洛彦肯定在这里,活的……或者死的。因为这片空间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息,其间还夹杂着尸体的腐臭。
一寸一寸地,他来到那扇简易的门前,深吸了一口包含腥咸的空气,一把把门推倒!
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迅急地刺向家安的咽喉!
“是我!”家安身子一侧,让开匕首叫道,又惊又喜,声音里几乎带着哽咽。不管怎样,他还活着!
“是……你……”屋内,有人迟疑地说,声音低沉沙哑,让家安一下就想起那日在仓库重创之后洛彦开口第一句话的感觉。
家安原以为自己会冲上前去拥抱他,他心中也无数次的幻想过劫后重逢的场面将有多热烈,但这一秒全部的热情却被洛彦冷冽的声音所冰封。
“你……你还好吗?”家安轻声问道,大约是因为之前心中全部的牵挂和不安在听到洛彦沉稳的声音之后都得到了安抚,所以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傻得不一般。
洛彦哪需要自己的救助?他怎会生命垂危地等着自己?
洛彦似乎冷笑了一声,有点像家安第一次在仓库见到他时听到的那一声。他没答话,但是似乎挪动了脚步坐回到脏乱不堪的“床铺”上。
家安弯腰进了窝棚,里面漆黑一片,房门倒塌涌进来的月光不过照亮了床上的一小片区域。上面看起来像是黑色、缀着浅色横条的单子家安认得,正是自己的床单。
空气中充满了腐败的味道,就像尸体腐烂时发出的气味。
家安想他找到了那只失踪的胳膊,它就横在床单上,只是……只是……
“那……”家安指着那残缺的肢体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