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多少无奈、多少血泪都溶于这一声凄凉的呼喊中。
全京城最高级的酒楼,全京城最奢侈的宴席,全京城最上等的名酒、全京城最漂亮的歌伎,还有这辈子最铁杆的死党,统统集中到他眼前,仍然无法化解司马相公心中的悲痛与哀愁。
一声长叹绕九曲,万种新愁上心头。
"喂,司马,你别老是愁眉苦脸,今天约你出来是来饮酒作乐的。"
同列四大家族之一的南宫世家的下任接班人南宫少玉拍了下司马相公的肩膀。
"我说司马,你看这个歌伎怎么样,要不要就挑她当你私奔第一百趟的人选?"
另一欧阳世家的长男欧阳方真拉着司马相公猛盯席前搔首弄姿的歌伎。
"咳!"
静坐一旁的诸葛轻瑜重重一咳,吓得欧阳方真赶紧从歌伎身上收回眼神,然后乖乖地坐到诸葛轻瑜身边一动也不敢动,眼睛更不敢到处乱瞄。
"原来欧阳惧内到这种地步。"司马相公莞尔,忍不住取笑起这两个好朋友。
诸葛轻瑜白皙的脸一红,头立时沉了下去,欧阳方真的脸皮一向厚得出名,反是洋洋得意,引以为傲。
"今天把我们这四个四大家的人约齐,就是为了庆祝欧阳兄与诸葛兄的新婚之喜。来,干杯!"
南宫少玉端起酒杯,自己先干为敬。
"是呀是呀,干杯!"
司马相公不落人后地举杯痛饮,即使当初震惊于欧阳与诸葛的恋情,也为两个好朋友能排除万难、最终获得结合而替他们高兴。
"多谢两位的美意,我会好好疼爱小瑜以谢两位的盛情。"
三杯黄汤下肚,欧阳方真肆无忌惮地搂过诸葛轻瑜,开怀畅笑。
"唉,我真羡慕你们两位。"
南宫少玉停住手中的酒杯,开始长吁短叹。
"诚心祝福是真的,羡慕还是免了吧。"
司马相公重重放下酒杯,对这种事他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羡慕欧阳方真与诸葛轻瑜的男男恋情,所以对南宫少玉的片面之辞不置苟同。
"这种事只有轮到自己的头上时,才会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幸福。"
欧阳方真是维护BL的甲级耽美迷,尽管他的嘴巴有时会不够安份地乱花花,那双看起来色眯眯的桃花眼又喜欢乱瞄瞄,但并不影响他成为一个超级爱"妻"如命的好老公。
"人家欧阳与诸葛还要经过一番奋斗才争取到今天的成果,司马你却是可以省下所有的麻烦,因为你家里早替你定下了一个男妻。"
四大家族通交世契,作为打小就玩在一块儿的朋友,司马相公有未婚妻的事是无法瞒过他们的。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我早就瞧那个小鬼不顺眼,小时候就爱欺负人,长大了也是个祸害。你们不会不知道吧,上回他入京兜了一圈,挑了全城的棺材店发了一笔小财,后来又听说那些棺材店老板都在家里偷偷供上了他的神位,每天晚上临睡前还要拜拜,求他能多杀几个呢。"司马相公故意打了一个寒颤,"想想看,这种人有多可怕?!我要是真和他一起过下半辈子,非要预先买口棺材不可。"
"象这种外表看似冷酷无情的人,大都有不为人知的温柔体贴,你应该放弃成见,好好了解他的内心世界。"老半天没吭声的诸葛轻瑜慢悠悠地说道。
"对、对、对,果然对,小瑜说得最最对!"
诸葛轻瑜的另一口子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表现他爱"妻"精神的行止,不但满口子附和,还使劲鼓掌喝彩。
"我真是好羡慕你们的配合默契。"
南宫少玉无限向往,不知蓦地想起了什么,姣好若少女的脸庞泛上一抹粉色。
司马相公非常敏感地打量起南宫少玉异样的神情,惊疑不定地问道:"南宫,莫非你也……"
不会吧?不会吧?京城四大公子已经有两个给现在世面上流行的BL坑了,千万不要再让南宫也陷进去。
"我、我……"
南宫少玉闻言羞怯地垂下头,粉红的脸蛋转成桃红。
完了!完了!京城四大公子居然阵亡了一双半,仅剩他司马相公还在苦苦支撑着,不肯投降到BL旗下。
所谓"近朱则赤,近墨则黑",他们四个人整天混在一起,会不会有朝一日把他也给传染上?
不要啊!不要啊!他一点也不想站到当代的尖峰,成为时髦的弄潮儿,他只想找个过得去的女人结婚就足慰平生了,难道连这点微不足道的心愿也不让他实现吗?
还是趁早打好包袱逃到江南表姑那里暂避风头吧,等这阵疯狂的BL风潮过了之后,再回京城另作打算,说到底他司马相公是决不愿娶唐夫人的。
司马相公设想得倒是挺美,可惜他忘了他老妈出身江湖,使出一点点蒙汗药的小小手段,就把他给迷得不醒人事。
唐妹妹兴高采烈地率领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直奔蜀中唐门,她那个宝贝儿子给她塞进了大红花轿里,反正到时要给他老婆坐回去的,先让老公坐坐热又有何妨。
离唐门只剩一天的路程,唐妹妹才一盆冷水泼醒了儿子,不由分说地给他套上了红得刺眼的新郎礼服,又哭又闹地非要儿子明天和唐夫人成亲。
把唐妹妹和司马相公两个人的智商作一次比较分析,司马相公似乎领先了一丁点。
当天晚上,司马相公施展出屎遁尿遁的诸般神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如愿地抛下一大队迎亲队伍和他那可爱老妈,连夜卷包逃走。
于是,唐门又要多找一个人。
新郎倌你在哪里?
新娘子你在哪里?
冤家路窄篇
一条小路细又细,一头向东一头西,两个人儿面对面,堵在当中不能行。
刚才下过一场小雨,地上一片低洼泥泞,仅在中间由几块小石头零碎地铺成一条小径,还算能够让人踮着脚走路。
东边的路上行色匆匆地走来一个白衣书生,肩上背着个包裹,笨拙地一蹦一纵地朝前"走"着?是"跳"着吧。
唉,人家小姑娘跳橡筋的姿势也要比他好看上许多。
西边的那一端来了个黑衣少年,看他一脸的怒气,活象天下人都欠了他一屁股的债没还。
还是这位走路的样子比较自然,气定神闲地在小路上健步如飞,瞧他一身黑色劲装、一件黑色披风,腰间鹿皮囊又鼓鼓得不知装了些什么,搞了半天原来是位江湖人士,难怪走这种羊肠小道象逛马路一样轻松,人家有轻功嘛。
两个人在小径的最中间碰面,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四道目光犹如四把刚磨亮的利剑在空中激战纷飞。
"你给我站一边去,让我先走!"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要对方给自己让路,然后同时哼了一声,谁也不服谁的站在原地不动,大眼瞪小眼,暗中互相较劲,对峙半晌--
"让开!"
黑衣少年的性子可能急燥了点,白衣书生只觉眼前一花,比他矮了一个头的黑衣少年硬是一把拎起他的衣领,他的脚尖离地半寸有余。
"喂、喂……"白衣书生急叫起来,手脚在半空中乱蹬。
黑衣少年二话不说,把白衣书生在空中绕了个半圆,就往身后一扔。
白衣书生直挺挺地仰面朝天摔躺在地,硬梆梆的石头磕得他连个痛字也欠奉。
"活该!"
黑衣少年瞧也不往后瞧一眼,趾高气扬地继续前进。
"没想到天下间居然还有人比唐夫人更不讲理!"从白衣书生的呻吟声中咬牙切齿地泄出这一句。
黑衣少年耳目聪敏,白衣书生的话一字不漏地全钻进他耳朵里,顿时立定不走了。
"你--认识我?"
黑衣少年缓缓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住还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白衣书生。
"谁认识你这种……"白衣书生突然一愣,猛地想起这小子刚才的问话,慌不迭地噤声。
嗬,他早该想到了,骗人爱心的娃娃脸,无理的粗鲁举动,暴燥的恶质性格,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不是他从小就恨得牙痒痒的鬼见愁唐夫人还会是哪个?
后悔似潮水涌上心头,好气自己干嘛多那么一句不该多的嘴。
想起面对之人即是唐夫人,立刻记起那些可怕的传言,他适才是否好象把"唐夫人"三个字叫出口了?
怎么办?怎么办?此时四下无人,被唐夫人杀了也没人收尸。
爹,娘,恕孩儿不孝,要比你们先行一步了。
恐惧更堪,仿佛已看见唐夫人的手已慢慢伸向他腰间装暗器的鹿皮囊里。
"不要杀我--"白衣书生害怕得抱头尖叫。
"闭嘴!"
黑衣少年--唐夫人皱皱眉,他也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白衣书生竟然会发出比他老妈不见有丝毫逊色的尖叫声。
"不、不要杀、杀、杀我……"声音颤抖得更厉害,好象还含着浓浓哭音。
"谁说要杀你?"
唐夫人老大不高兴,他虽不致于千万人之中鹤立鸡群,是那种让人瞧了眼前一亮的相貌,但有必要让一个文弱书生一听到他的名字就象听到鬼上门似的,浑身哆嗦成一团。
他可是堂堂四川唐门的少主,江湖公认的天下第一暗器高手,死在他手里的人物不计其数,而他也有他的傲骨和矜持,这种没武功的软脚虾他是不屑一顾,否则传出去还会叫江湖上的人笑他恃武凌人呢。
"喂,哭什么哭?"唐夫人走近坐在地上的白衣书生,蹲下身子,没好气道。
这个人比他高,看上去也比他老(唐夫人从未想过自己长着一张娃娃脸,一过十六岁的人看上去都比他年长),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居然眼泪围着眼眶摇摇欲坠,没出息!
相比之下,他可带种多了,不论挨多少回刀子、流多少次血,他可是眉头也不皱一下,这才是江湖硬汉应具的风范,才是男子汉值得效仿的榜样。
犹如粉团捏成的娃娃脸离自己愈来愈近,怎么看都象是狰狞的恶魔脸,脚底心升起一股恶寒,白衣书生根本没有胆量反抗,只得战战兢兢地磨蹭着地皮往后挪动。
"你、你想干什么?"
痛恨唐夫人是一码事,面对唐夫人又是另一码事,深畏唐夫人的迫人气势,别说是提起勇气与之周旋到底,连逃跑的念头都不知飞哪儿去了。
"你瞅你有点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唐夫人略歪可爱的小脸。
"没有!绝对没有!"白衣书生差点从地上惊跳起来。
"没有?"瞧白衣书生欲盖弥章的神情,唐夫人就知道自己没问错,"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司……史……"
尚在动脑筋自己应该改个什么名儿为妥?
"叫什么?"唐夫人的语调一变为阴恻。
"司马相公!"
白衣书生--司马相公本来想胡乱捏造个假名哄过唐夫人,不料被唐夫人一声厉喝,唬得把真名实姓脱口而出,后悔得没给自己抽上两巴掌。
"司马……?"不听则矣,唐夫人闻听,微然拧起秀气的眉毛,"叫这个名字的人天下有多少个?"
"到目前为止,我只听说仅我一个。"
为什么总觉得唐夫人脸上的杀气愈来愈浓,今天他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那你就是那个司马什么的?"
再靠近一点,仔细辨认,果然有几分姨娘的影子。
"呃,正是在下。"
现在司马相公什么都不求,只求唐夫人能看在他老妈的份上,饶他一命。
"你不是要成亲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听听,听听!这象什么话?
唐夫人一副置身事外的口气,好象此事不干他半点关系,似乎忘了他自己就是司马相公婚礼上的另半拉主角。
"那你呢,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司马相公可没忘这个碴,出言反质。
此话不提则可,一旦提及,勾起唐夫人满腔的新仇旧恨,在司马相公惊惧万分的眼神当中倏地伸出手来,一把将司马相公从地上揪起,继而对他痛饱老拳。
"你这混球、混蛋、王八蛋,自己爱闹笑话招人耻笑也就罢了,干嘛拖我一起下水?"
唐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咚、咚、咚"又是三记铁拳,把司马相公的什么名门世家的清贵与倨傲全给打跑了,痛得他直呼爹喊娘、求爷爷告奶奶。
揍了半天,唐夫人自己也有些乏了,随便将司马相公往旁边一扔,稍作中场休息。
本来司马相公前白后黑的黑白无常衣,至此升级为乌贼鱼装。
从小到大,除了唐夫人之外,有谁胆敢如此待他?
早知道他就不逃婚了,与其在这荒山野地被唐夫人修理,不如当个没新娘子的新郎倌,好歹少了这顿皮肉之苦。
司马相公真是越想越委屈,哪顾及身处烂泥污地,小声小气地掩面而泣。
"哭什么?"
唐夫人有效地吓阻了司马相公的雨势,只余隐约的抽噎绕耳犹闻。
"一个大男人怎么这般爱哭?"
唐夫人翻翻白眼,殊不知这样子反显得他好生稚气无邪,看得司马相公微微出神。
侧首回过眼眸,唐夫人正撞上司马相公瞅自己的眼神,声色一峻,喝道:"看什么看?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果然还是恶魔!司马相公认定刚才唐夫人的俏模俏样是自己一时哭花了眼。
"你给我起来。"司马相公尚不及有所反应,又让唐夫人给提溜了起来,"现在我们马上回家,告诉正在我家的那几个人,我跟你各走各的道,从此互不相干、老死不相往来,那桩可笑的婚事想也甭想。"
"我比你更不想。"
唐夫人之言正中司马相公下怀,若非目下受制于宿敌之手,他是很想发表一下他这位大才子的赞同高见。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呜呼,古人诚不欺我,我的小表弟兼名义上的未婚妻唐夫人就是印证这句古训的最佳代言人。
唐夫人攥着司马相公的后领踏进一家客栈,客栈里立即鸦雀无声。
不认识唐夫人的人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慑住,跑堂茶壶里的滚水从杯中溢出,溅了一身的人也没察觉到。
认识唐夫人的人腿肚子开始抽筋,有几个略负胆气的江湖人悄没声地溜到窗边,趁唐夫人一个不注意,赶紧翻窗跃出,没命地撒丫子就跑,不约而同地朝各处散布最新的第一手消息--唐夫人重出江湖,大家留神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