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沉默无尽地蔓延着,只有霍火儿低低的啜泣声回荡在山谷。
又过了好一会儿,夜离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霍火儿面前。
霍火儿抬眸,不晓得他干嘛拿出这个布包。
然后,霍火儿脑中灵光一现。
她快手快脚地拆开小布包,难怪她第一次夜袭时,在他房里什么也没找到,原来是被夜离贴身携带着。
一枚四方形的银制品静静地躺在蓝布之上,约莫是掌心大小,厚度还不及一段指节,六个面全被缀上精美绝伦的雕工,这玩意儿根本没有半点「锁」的形象,反而更像是富贵人家会佩戴在身上的饰品。
「这就是祟锁?」霍火儿张口结舌,就算她当初顺利从夜离身上偷到这个小布包,恐怕也不会发现这就是祟锁。
「是,也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霍火儿瞪着他。「什么叫是也不是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会有第三个答案?!」
面对霍火儿恶狠狠的表情,夜离早就习惯了,所以他淡淡说道:「据我所知,祟锁大概就是长这副模样,而这个是复制品。」也就是说,他受雇带着一个赝品走遍大江南北。
「假的?!」霍火儿再一次无言,她从没见过做得如此精美的物品,结果居然是仿造的!
「嗯,虽说是赝品,但像这样做工精细的东西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所以我猜想真正的祟锁很可能也是这副模样。」夜离说道。虽说只是猜想,但眼前的珍品多少能够支持他的论点。
听说有些王公贵族为避免家传的宝物被盗,会复制几件故布疑阵,现在他们眼前的「祟锁」,很显然是有这样的作用。
「不过……如果这就是祟锁的话,那要怎么开锁?」霍火儿瞧了半天,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祟锁上的精美雕工不同于一般雕绘的花草祥兽,反倒是一些繁复的线条,罕见的设计呈现出别具风格的华美感,不过,在盒盖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盆状凹陷,彷佛是准备要盛装什么东西似的。
霍火儿皱着眉头,对那个形状的存在感到疑惑,视线久久移不开。
夜离瞧着霍火儿把玩伪祟锁的侧脸许久,然后说道:「火儿,我想我可能知道妳师父的下落了。」
闻言,霍火儿立刻忽略手上的小玩意儿,神情专注。「什么意思?」
「我记得妳使用的兵器上有特殊的记号,对吧?」夜离思索着。「说不定那个记号正是妳师父的个人象征。」
「你怎么会知道?!」霍火儿讶然,那个记号非常隐密,普通人应该很难发现才对。「我师父是个很优秀的铸剑师,我使用的兵器都是他打造的。」
霍火儿本来想拿把刀子出来让夜离确认清楚,但她旋即想起短刃早已在摔下山崖时不见了,现在他们俩身边只有一把夜离贴身携带的小刀,方才夜离就是用那把小刀在杀鱼。
「总之,只要刀身上有三连环的刻记,那就是我师父的签名。」
夜离仔细听着,然后忽然想起与霍火儿初遇的那一夜,那名雇主派来的使者曾仔细瞧过霍火儿遗留下来的匕首,甚至还把匕首给带走……
恐怕就是这个原因,霍火儿才会被盯上。
「火儿,我怀疑妳师父恐怕已经被人掳走了,而掳走他的人,应该就是我的雇主。」夜离缓缓说出理由。「原先对方雇用我的条件,就是要我带着这个祟锁,按照他们的指令旅行。我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他们就会派人与我接头,将下一个指定地点的地图交给我。基本上我的行动一直相当低调,但是妳第一次袭击我的那夜,妳留下的匕首被他们带走之后,整件事就开始变得复杂了。」
「在那之后,你的行踪就特别容易掌握了……」霍火儿亦有同感地接续道。
原先她追到蜀川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工夫,后来她不但能从情报贩子那儿知道夜离的行踪,甚至还能先获知他下一个抵达的地点,所以她才能假扮花魁柳烟,来个守株待兔。
「那是对方刻意安排的,表面上说是要招待我,却在暗地里埋伏大批人马。当妳逃走之后,对方还希望我将妳生擒。所以我相信,妳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我、我只是一个孤儿,怎么可能会惹到这种大组织?」霍火儿一头雾水,她根本想不出有谁会为她如此劳师动众。
「或许妳拥有的东西,连妳自己都没发觉!」夜离不住沉吟。
如果霍火儿早知道自己是别人盯上的目标,那她一定不会老是这么冲动行事。
看来要先找出霍火儿的师父,才有可能窥知详情。
「假设妳师父真的被我的雇主抓走,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救回妳师父。」这招或许有些惊险,但却是最快捷的方法。
「真的吗?」霍火儿精神大振,一反低迷的表情。
「但妳要保证完全听我的话。」夜离再三确认。
「只要能找到师父,我愿意听你的话!」她拚命点头。
交易,成立。
第五章
长夜过去,天刚亮不久,霍火儿就立刻睁开眼睛,虽然左踝的伤还隐隐作痛,但霍火儿从没像现在这般精神饱满,她的双眼晶亮,恨不得立刻去救出师父。
她抬头一瞧,睡在火堆另一头的夜离还沉沉睡着。
昨晚原本燃得极旺的火堆只剩下火星点点,随时都有可能熄灭,晨间偏凉的空气教霍火儿打了个冷颤,她想拨拨火,让火堆重新旺起来,但昨日夜离捡回来的柴火全放在他那边,她就算想拿也拿不到。
霍火儿正欲起身过去拿柴火,但她才刚移动,犹闭着眼的夜离就出声了。「不要乱动,小心妳的伤势恶化了。」
虽然他曾试着寻找药材,但这儿实在太过荒僻,仅能勉强找到两味草药,虽然无法马上治愈霍火儿的伤,好歹不会再恶化。
不过,假若霍火儿再乱动,夜离也无法保证药效还剩几分。
「妳是肚子饿了吗?否则怎么会如此早起?」他瞧了瞧天色,还早得很嘛!
「谁、谁肚子饿了啊!」霍火儿红着脸斥道,难道他以为她一心只惦着吃吗?「我是想尽快救出师父,才会这么早就起身。」
「这样的话,那就再睡一会儿吧!」说完,夜离翻过身就真的想再睡。
「你别再睡了啦!」霍火儿难以置信地喊道:「你昨儿个不是答应过要帮我救出师父的吗?为什么还不快点行动?」
一想到师父生死不明,霍火儿就担心不已。
虽然夜离曾说师父或许是被人囚禁起来,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这毕竟只是夜离的猜测而已,师父的安危还是没有人知晓。
夜离叹了一口气,重新起身。
「火儿,妳太冲动了。我们如果马上去找那群人,可能会被怀疑有诈,所以我想要制造一个假象,让他们相信妳是被我抓住的,再说,妳的伤势也需要休养。」
虽然现在可以勉强以药草稳住伤势,但休养仍是最重要的。
按照他原先预定的行程,这一、两日要到重阳山区。如果他没有按时出现,应该就会惹来那群人的注意,说不定对方还会主动来寻找他的下落,到时他再带着霍火儿出现,如此一来,就不会显得突兀了吧?
「这小小的扭伤,根本没有大碍,比起这点小伤,师父的安危还比较重要。」被当成病人让霍火儿不由得大声抗议。
「火儿,妳不是答应我要听话的吗?」
霍火儿被堵得哑口无言,她的确答应过这件事,但那是为了救出师父啊!如果夜离不打算立刻去救师父,她为何要听话?!
瞧霍火儿倔强的模样,夜离叹息道:「相信我,火儿,如果让妳拖着一条伤腿,那可真的会不利于救出妳师父。」话虽如此,但也无法等到她的伤势完全休养好才出发。「我们只要再待个五天就好了!」
「五天?!绝不能拖这么久!」眼下多拖一天,师父的性命就多一分危险性,怎能照着他的话在这山谷里躲上五天呢?「一天,我们再等一天就出发。」
「凭妳的脚,只休息一天根本没有办法爬上这个峭壁,我坚持停留五天。」夜离也不打算让步,如果他带着她也能够攀岩走壁,现在他们根本不会被困在这里。
「那两天,我无法等五天那么久。再说师父被抓的事全是你的猜想,如果师父根本不在他们手上,这五天的时间不就白白浪费掉了?」霍火儿振振有词地反驳。
「四天,这是最后底限,而且我也需要时间考虑要从哪个地方上去,就算我不带着妳也得费一番工夫才能爬上去。」夜离摆明了睁眼说瞎话,这几丈的高度他还不放在眼里,但是说服她却是必要的。再说,现在也得花点时间让雇主那方面的人着急一下才行。
「好,就四天,绝不能延误哦!」她怀疑地瞧着他。
「那就说定了。」他露出满意的表情。
一瞧见夜离的笑容,霍火儿就直觉自己上当了,但是她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默默地吃下闷亏。
瞧着她忿忿不平的表情,夜离几乎忍俊不住,为免自己真的笑出来,他只好起身梳洗,准备今天的吃食,而且霍火儿脚上的药草也该换了。
梳洗完毕,夜离动作快速地在泉边重新升起一堆火,还顺手将「早饭」架好,但当他一把抱起霍火儿准备带她到泉边梳洗时,霍火儿却意外地不合作。
「不、不用你抱我啦!我可以自己走过去。我只是脚扭伤,又不是两条腿都断了,为什么得像个小娃娃被你抱来抱去。」霍火儿涨红着脸抗议道。
「妳还在为我坚持在这里停留四天而生气吗?」夜离大惑不解,否则她怎么又生气了?「我说了,那是有理由的。」而且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才不是为了那件事,我是因为、因为……」霍火儿结巴了一下,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反正我可以自己走,再不然,让你扶着我也就够了。」
她怎么能坦白说自己被夜离抱在怀里时,那种感觉特别奇怪呢?
夜离只是拧着眉,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我都长这么大了,你这样抱着我,真的很奇怪嘛!」最后,霍火儿只能这么别扭地解释。
这句话大概有一半的真实,自从她会跑会跳之后,师父就几乎没再抱过她,所以她这么说也不算说谎。
不过她被夜离抱起时所感觉到的奇妙情绪,绝对不是因为太多年没被人抱而感到不自在。
霍火儿没办法确实描述被抱起时脸红心跳的感觉为何,但她至少确定一件事,那就是绝不能告诉夜离!
她有预感,如果说出口的话,她一定会羞死的。
夜离还是没办法理解霍火儿的想法,从火堆到水边只有一小段距离,他抱着她一下子就到了,为什么要扶着她慢慢走呢?
所以夜离压根儿没理会她的话,仍是径自抱着她走到水边,让她自己慢慢打理,而他则先去摘采待会儿要用的药草。
早饭仍旧是烤鱼。
想当然耳,这四天的餐食肯定都是烤鱼,平时若是如此,霍火儿早就出声抗议了,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所以霍火儿一声也没吭。
再说,她这个连一根手指都不用动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抱怨?
吃完早饭,夜离已经开始用石块研磨刚采来的新鲜药草。
霍火儿偷偷觑着他磨药的动作,虽然夜离没有特意说出采药的地点,但要采到那几株小草想必不是什么简单的工作。
因为夜离的双手居然出现一道又一道的细小刮痕,一个连坠落山崖都能平安无事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只摘几株草药就割伤手?
那些药草该不会是长在什么峭壁之上吧?霍火儿不安地想着。
正当霍火儿在胡思乱想之际,夜离已经处理好药草。
「来吧,我帮妳换药。」夜离先是用清水洗去前日敷上的草浆,然后拿了块干净的布拭干水分,再小心翼翼地将新药敷上,最后再用布绑住药草不让它移动。
换药的时候,两人不可避免会有肢体上的接触,霍火儿看着自己的左足一直被夜离紧紧握住,小脸几乎要因为尴尬而烧得通红。
师父说,女孩子家绝对不能被男子碰触,一被碰到就得嫁给对方。现在她不但被夜离摸过胸,还摸过脚,难道她真的要嫁给夜离了吗?
不知为何,现在霍火儿一想到这个问题,没再那么抗拒了。
霍火儿忽然想起了远在家乡的邻人老爹,以及被老爹偷偷藏在木盒中的头钗。如果是眼前这个人的话,在他们年老了之后,他也会为她买头钗吗?
霍火儿觑着他,不由得幻想年老的夜离为她偷偷买头钗……一想到这儿,她就几乎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或许,嫁给他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当霍火儿沉醉在自个儿的想象中时,夜离突然怀疑地问道。「妳的脚先前有伤痕吗?」
夜离抓着霍火儿细白的脚丫子,因为昨晚在为她上药时,他并没有发现她有外伤,难道是他太粗心?他本以为她只是扭伤脚,若还有其他外伤可就不好了。夜离心念一转,拉起霍火儿的脚丫子仔细观察──
在阳光之下,一抹弯弯的新月就搁在霍火儿的左踝上,旁边还有两点小痣,就像拱月的星子一般。
「原来不是受伤啊……」夜离松了口气。
「这只是胎记啦!你为什么这么大惊小怪。」霍火儿缩回脚丫子,他就这么大剌剌地抓着一个姑娘家的脚丫子左翻右转,他不害羞,她还会害臊呢!
「胎记?」夜离微微一愣,拉回霍火儿的脚丫子又是细细端详一番。
他从没见过这么奇特的胎记呢!
「当然是胎记,我打从出娘胎就带着了。」霍火儿瘪瘪嘴,有点不满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行为不当,这个男人未免太过粗线条,半点不懂得女孩家的矜持。
「你到底是要继续看我的胎记,还是要帮我换药呢?」他到底想抓着她的脚丫子到几时啊?霍火儿的脸儿闷闷地烧着。再让他抓着脚,她的脸肯定会比架上的烤鱼还烫吧!
「啊,抱歉,一时看得入神了,我马上帮妳换药。」夜离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拿起草浆盖住那弯弯的新月胎记,也将他悸动的心情层层盖住。
现在不管是时间或场合都不对,他可得小心自己再度失态,以免破坏了与火儿之间逐渐友好的关系。夜离如此自我告诫。
这头夜离正忙着做君子,却没发现霍火儿眼底闪过一丝小小的失望。
其实……她还比较希望他继续瞧她的胎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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