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酒醉的人半夜里都会口渴,有些还会头疼,不知道沅玡半夜会不会难受,还是留在这里守着,自己才会比较安心。
这么想着,展悦凡复又靠在床边坐下,渐渐地朦胧睡去。
好难受。沅玡在混身无比的刺痒疼痛中醒了过来。他缓缓坐了起来,低头一看,裸露的手臂上,原本细腻润滑的肌肤上起了一片接着一片的红色疹子,疹子中间还冒出了无数个的血红的小疙瘩,看上去真的恐怖之极。沅玡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手臂,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脸上身上一定也是这等模样。
他的身体从小就对酒特别敏感,只要一喝酒全身上下就会起满疹子,又痒又疼,难受之极。所以沅玡从小就是滴酒不沾的。昨天激愤伤痛之下,他只想着让自己忘记一切才好,哪里还会想起自己不能喝酒的事情。
一转头,沅玡看到了靠在床边打盹的展悦凡。
看来展悦凡是守了他一夜。沅玡冷冷一笑,这个男人对他倒是真好,可是,展悦凡爱他,还不是爱他的容貌?若他没有了这副绝色的容貌,展悦凡还不是和那些人一样,根本不会理会他的生死?
沅玡冰冷而嘲讽地笑了起来,他倒很想知道,如果展悦凡看到他现在的这张脸,不知道会不会立刻逃得远远的?这么恶意地想着,他猛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哎呀!你醒了,我给你……啊……天!元玡,你、你的脸怎么了?"
展悦凡被吵醒了,打着哈欠站起来,却被沅玡突然逼近的脸吓得惨叫了一声。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我得了麻疯,本来是打算回家等死的,没想到现在就发作了。"沅玡冷冷地说道,在极度的怨恨愤懑中,他只觉得全世上的人都嫌弃他、冷淡他、厌弃他,自然地生起了自暴自弃的念头,只恨不得立刻死掉算了。反正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人在乎他的生死?
他空有绝世的容貌,却没有一个人真心爱他。
沅琅不在意他,沅琪当他是沅琅的代替品,还有古千袭——这个他倾慕的男人,也从来不曾把他放在心上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因为他的死流下一滴眼泪。所有的人对他都是一样的冷漠和绝情,展悦凡又怎么会例外?
"我马上会变成丑八怪,脸会烂成一团,然后身上的这些疙瘩都会流脓,最后整个人都烂掉,比鬼还可怕。"满心只想让展悦凡也露出厌弃憎恶他的直面目才好,沅玡变本加厉地自我诅咒起来。在恶毒的自虐中,他隐隐升起一种彻底放弃的绝望快感。
展悦凡彻底呆住了,颤抖着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要待不信,可是看着沅玡的可怖样子,却又不由得不信,心下怜惜痛惜之极,只恨不得替他去疼才好。
"你现在可以滚了,小心我传染给你,你也得死。"沅玡用力把展悦凡推出门外,重重地关上门,转身靠在门上,心头是说不出的自伤自怜。每个人都一样,没有人真心对他好,他们都只不过喜欢他的美丽外貌,要不然就是看上他的身份可供利用罢了,根本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爱他这个人。
"元玡!元玡!你开门好不好?"展悦凡在门外焦虑地拍着门,拍了半天,却不见里面有动静。他越想越担心,也顾不上元玡会不会生气,猛然用力把门推开,就闯了进去。
沅玡正靠在门上,被展悦凡这么猛然一推,没提防之下顿时被推倒在地上。
"元玡,我知道你是心情不好才说那些话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一样爱你。老天做证,如果我有半点虚言,教我粉身碎骨,"展悦凡顾不得扶起沅玡,索性跪蹲在地上,抓住他的肩膀认真无比地说道。
沅玡完全愣了,怔怔地看着展悦儿那双深情执着且坚定不移的目光,一时间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就信了这个人的话。他相信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子,展悦凡都会一直爱他。
紧紧抓着他肩膀的手是那么有力那么温暖,温暖的感觉从那双手中一直传遍全身,让他生起一种极为安心的安全感。
绝望、寒冷和沮丧如同被春阳消融的冰雪一样,渐渐退却,沅玡的心一点点的被那温柔深情的目光暖了起来。
"你!你真傻。"半天,沅玡吐出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我一直在利用你你知道不知道?你个笨蛋,你根本不应该对我这么好,"沅玡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眼前这个人,索性大吼起来。
"没关系啊!只要你开心,能让你利用,我会很高兴的。还有,你的病你也不用担心,我有个朋友是有名的神医,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的。你先休息一会,我这就去请他过来。"展悦凡一面小心地从地上扶起沅玡,让他坐回床上,一面认真地说道。
沅玡张了张嘴,想告诉展悦凡自己不是麻疯,可是一想到自己刚才说了那么多胡说八道的话,实在有点拉不下面子承认自己在撒谎。转而一想,干脆不说了,反正等医生来了,自然会告诉展悦凡真相,到时候他可以装做不知道的样子,就不会尴尬了。
急急地拉着叶之衡进了房间,展悦凡为沅玡介绍着:"这位是叶之衡。他是我们扬州有名的大夫,医术如神……只要他出手,你的病一定会好的。"沅玡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这个叫叶之衡的男子年轻俊秀,眉宇间有一种浓浓的书卷气,让他显得温文而儒雅,而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则闪烁着一种彷佛洞悉一切的光芒。
有些讨厌展悦凡对他那种推崇信任的样子,沅玡只哼了一声,根本没有和叶之衡打招呼的意思。
叶之衡皱皱眉头,对沅玡无礼的态度相当不满,不过看在展悦凡的面子上,他忍着没有说话,走过来打算诊治。
只看了躺在床上的沅玡一眼,叶之衡就皱起了眉头。什么麻疯,这分明只是比较严重的酒疹罢了。刚才展悦凡几乎是疯了一样把他拽到展家的,吓得他还以为沅玡马上就要死掉,结果不过是这个漂亮得不象话的男人的恶作剧。
一想起刚才展悦凡急的六神无主、差一点把还没起床穿衣服的自己直接拉出家门的情形,再想想刚才沅玡无礼的态度,叶之衡忍不住心头火起,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之衡,你怎么走了,他的病到底怎么样?"展悦凡见叶之衡一没有望闻问切,二不开方子说话,只看了沅玡一眼就走,赶紧一把拉住他急急地问道。
"不知道,别问我。"叶之衡心头气恼,甩开展悦凡的手,硬梆梆地顶了展悦凡一句。
"之衡,他到底能不能救啊?你倒是给句话好不好?"展悦凡急得要命,追着叶之衡一迭连声地追问着。
"展悦凡,你还问他做什么?这种庸医,根本什么都不懂,只不过是装模做样骗人的。别说他不敢给我治病,就算他敢开方子,我还不敢吃呢!只怕是吃下去立刻见阎王。"不等叶之衡说话,沅玡已经刻薄地开口。
连他是不是麻疯都看不出来,不是庸医是什么?看来展悦几根本是被这个人骗了。
沅玡的声音大得足够让已经跨出门的叶之衡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一股恶气直冲进了叶之衡的脑子里,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
这辈子头一次,叶之衡被人当着面骂庸医。虽然展悦容在他面前不只一次地诉说过沅玡的恶劣行径,可是他还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过分。
怒极反笑,叶之衡冷冷一笑,也不回头,径自走了出去。展悦凡几个人不知道叶之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担心地看了沅玡一眼,赶紧跟了出去。
"悦凡,你过来。"招手叫过展悦凡,叶之衡凑到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从怀里拿出些东西递给他,又说了几句,才指指里面,让展悦凡进去。
展悦凡的脸色变得奇怪之极,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地看了一旁的展悦昀和展悦容一眼,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低头匆匆走了进去。
"叶之衡,你究竟在搞什么鬼?你为什么不告诉悦凡那根本不是麻疯?"展悦昀沉不住气了,拦住转身要走的叶之衡,逼问道。
那个元玡分明是在胡说八道,就算他根本不懂医术,也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麻疯,只不过不明白究竟是什么病罢了。
展悦昀也这么和展悦凡说过,但是展悦凡关心则乱,根本不信他,非要找叶之衡来瞧瞧不可。他没有办法,只得由了展悦凡去请叶之衡,想着叶之衡自然会解释清楚,可是看现在这个样子,这个叶之衡分明没有告诉展悦凡真相,而且不知道又跟着对展悦凡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叶之衡到底想干什么?他可不许人戏弄自己的弟弟。
哼了一声,叶之衡冷冷道:"我自然知道那不是麻疯,不过呢,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敢对着我骂庸医的人,不好好招呼一下他,我这辈子都忍不下这口气。"顿了顿,叶之衡突然诡诈恶毒地笑了一笑,悠然道:"再说了,为了悦凡能抱得美人归,你们这么努力地制造机会,连山贼都能请出来,我好歹也是悦凡的好朋友,不出把力怎么对得起他呢?"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展悦昀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狐疑地瞪着叶之衡。
这个男人三年前突然出现在扬州,开了药堂行医,他医术相当高明,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就在扬州声誉鹊起,成为有名的神医。
叶之衡和展悦凡认识成了朋友之后,展悦昀关心弟弟,就派人调查了一下叶之衡的来历,结果让他大大吃惊。这个叶之衡就好象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在来扬州之前,竟没有任何线索可查。
虽然后来发现叶之衡对展悦凡确实是真的好,展悦昀才罢手不再调查,但是他却一直都很讨厌叶之衡那双好象什么都知道的眼睛。
"你能帮什么忙?告诉悦凡怎么给他治病?"展悦容一见两个人话要说僵,赶紧插了句嘴,把话题转了开去。
"对啊,"叶之衡挑眉笑了,笑得仿佛千年狐狸精,阴险之极。
"你们不知道吗?麻疯是一种很奇怪的病,它是绝症,但是却有一种很奇怪的治疗办法。"
"什么办法?"展悦容很是好奇,追问道。
"去查查医书吧,书上写得很明白的。"叶之衡微微一笑上见然就这么潇潇洒洒地走了。
"我最讨厌这种人了。"展悦昀一拍桌子,气恼之极。说话不说完,老是留半截子给人猜,真真是恶劣之极。
展悦凡小心地关上门,又不放心地推了推,确定门已经关好,这才转身走到了沅玡面前。
"你到底要说什么?"沅玡看着进了屋子后对自己张了几十次嘴,最后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的展悦凡,终于失去耐心地问道。
"嗯……嗯……元玡,对不起。"嗫嚅了半天,展悦凡终于憋出一句话,然后在沅玡被他的话搞得莫名其妙的时候,展悦凡突然伸手一抓一扭,沅玡措手不及,顿时被展悦凡反拧住手臂,动弹不得。
"展悦凡,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听到没有,混蛋!放开我。"沅玡又惊又怒,一面极力挣扎一面大叫起来。
可是沅玡哪里是习过武的展悦凡的对手,空自挣扎了半天,只累得自己气喘吁吁,一点用都没有。展悦凡任由沅玡大骂不止,也不说话,利落地拽下床帐上长长的丝带,三下两下就把沅玡的手足都牢牢地绑了起来。
"你疯了?混蛋,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沅玡双手被束在头顶,双足大张被固定在床架之上。他整个人除了腰部能稍微移动一下之外,根本是半点也动弹不得。
"沅玡,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不过,不过我这样做都是为了给你治病……之衡刚刚告诉我说,你的麻疯病虽然无药可救,但是却有一种偏方可以治疗的。"
"那个办法那就是让病人和另一个人行房,这样的话病就会传到另外那个人身上去,死的也是那个人了。"展悦凡一口气说完这句话,脸已经红成了一片,停一停,他接着道:"之衡说,做的时候不能让你动,这样才能把所有的病灶都逼到我身上。
他还说,你一定不会同意我这么做,为了防备万一,最好先把你绑起来……"
沅玡脑子轰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这是什么混帐办法?分明是那个叶之衡报复他刚才骂他是庸医之仇,才故意骗展悦凡的。
"我没有得麻疯,我这个是酒疹,只要一喝酒就会起出满身的疹子来的,但是过了今天就没有事了。那个叶之衡是骗你的,你快放开我。"沅玡此刻哪里还顾得了什么面子问题,立刻解释起来。
展悦凡温柔凝视沅玡,柔声道:"你不用骗我了,我知道你其实心地很是善良,肯定不会答应我舍命救你的。之衡也说了,他说你一定会告诉我你生的不是麻疯是酒疹,因为你这个和酒疹很像……之衡他真是聪明,早知道你会这么骗我。"沅玡险些气晕过去。这个叶之衡未免也太毒了吧?他不过说了一句他是庸医罢了,至于要这么报复他吗?连最后一点退路都给他堵死,偏偏这个展悦凡被骗的时候信得比谁都快,现在他说真话反倒死都不信了。
沅玡心里头早把叶之衡和眼前这个白痴展悦凡骂了千遍万遍,却丝毫没去考虑这个事情的始作俑者可是他自己。
这下怎么办?沅玡脑子里瞬间转了千百个念头,却找不出一点办法自救。展悦凡分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同房,行那夫妻之事,而他除了当俎上的鱼肉,好象已经是别无他路了。
展悦凡却不知道沅玡已经被自己气得快要吐血,他轻轻握住沅玡的手,半天才又低声道:"元玡,我爱你,好爱好爱。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掉……与其你死,不如我去死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的心,如果不是之衡告诉我,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爱上了你……我很笨是不是?而且我还一点也不好看,我根本配不上你,我也知道你根本不会有可能喜欢我的……本来我想,把你送回家之后,我就远远地离开你,再也不打扰你的生活,没想到,我这条命还可以换回你的命,我真的很开心……"展悦凡依旧笑着,可是笑容却渐渐变得温柔而悲苦,他伸出手,无限深情地抚着沅玡的面庞,柔声道:"元玡,幸好你不喜欢我,这样即使我死了,你也不会为我伤心了……我不喜欢你伤心,只要你开开心心地活着,我就算死了,一定也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