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在他走后不到一个月,我父亲便去世了。因为欠下了一大笔债务,母亲以及正德的父亲都拼命地工作,想早日将债务还清。由于操劳过度,我母亲很快就累倒了,而正得母亲的身体原本就不好,因此那时候我们两家几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然而,我们谁都没有料到更大的灾难还在后面。那一年的七月,我们忽然失去了正德的消息,直到两个月之后,和他一同去香港的人发来电报告诉我们,说正德已经在八月死于一场海难。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不仅染我们两家陷入了巨大的悲痛,更是让正德母亲的病情持续恶化,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不得不辍学去找工作。
花费了整整一个月,历经千辛万苦,我好不容易在一家商行里找到了一个打杂的工作,然而薪水却少得可怜,根本无法支付母亲的医药费,就在我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我遇到了另外一个男人。
他,是我所工作的商行的老板,他说他愿意帮我母亲以及正德的父母解决所有的医疗费和生活费用,但条件是,要我做他的妻子。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我瞒住母亲和正德的父母和他结了婚……
冯媛妹的脸上有着历经风霜的沧桑,在她中断话语的那一瞬间,谢正德立刻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并给了一个鼓励的微笑。于是,她又继续缓缓地开始叙述:
“我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但我没有想到我母亲在我结婚的第二天就洞悉了一切,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她脸上的悲哀和愤怒。在怒极攻心之下,她很快就死于心肌炎并发症。为了避免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他以最快的速度不着痕迹地安排正德的父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这里,去别的城市定居。
原以为,我就会这样了无生气的过完这一生。但不料一年后,当我和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没多久,正德却奇迹般的带着他努力工作所得的丰厚报酬回来了,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几乎不相信我的眼睛……
正德在听了我这一年多的遭遇后,非但没有责怪我对于他的不忠心,反而更加珍视我;而我,更是无法忘却和他一起的点点滴滴。于是就这样,我们俩又悄悄地在一起,虽然我深知这是对于我现在丈夫的一种背叛,一种伤害,可我的自私和想要幸福的渴望却让我无法停止和正德在一起……
为了减轻我的罪恶感,我开始设法让他抛弃我。但三个月后,我发现自己居然又怀孕了,更糟的是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因为那时我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在惴惴不安的日子里我做出了一个决定,假如孩子是正德的,那我就把它交给正德带走,而我,会留下赎罪……我欠他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然而,当他在得知全部的实情之后,没有给我任何赎罪的机会。在暴怒之下,他毅然抛弃了这里的一切,只带着那个属于他的孩子,远远地离开了这里—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一点关于他和那个孩子的消息。”
漫长的回忆终于结束了,冯媛妹疲惫不堪的闭上了双眼,谢正德温柔地环住她的肩膀,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谢映洛将这一幕深深地看在眼里,淡淡的枯涩却忍不住涌上心头。
“映洛,你是怎么知道你有个哥哥的?” 谢正德将目光转向儿子,稳重的声音里有着微微的诧异。
“因为,他就是我现在的恋人,邵允狄。”
“什么!!”冯媛妹睁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邵允狄其实就是我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哥哥,” 谢趺洛看向落地窗外宁静的月色,“虽然我还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可是从他昨天的表现来看,应该就是这样没错了。”
“你们在香港发生了什么事?”问话的依然是谢正德,冯媛妹则被这惊人的消息震得久久无法自已。
“原本他是去解除他父亲为他定的婚约,但大概是在谈判过程上面从他父亲好友的口中得知了我是他的亲弟弟,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情况下,他选择了逃避我的存在。”
谢映洛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们——分手了?”
“不知道……或许吧。很少有人会在得知恋人是自己的血亲时还能保持平常心,何况这其中牵扯到的是是非非又格外的复杂。” 谢映洛的语气带着隐约的无奈。
“那个孩子……现在好吗?” 冯媛妹轻轻地问道。
“如果是健康状况的话,他很好。” 谢趺洛落寞地笑了笑,“至于心理的状况,我想一定很糟。”
谢氏夫妇闻言——沉默了。
微微顿了顿,谢映洛提出了自己思考了整个下午后做出的决定。“爸、妈,我想出国一段时间。”
“去哪里?”
“……也许会去美国一些偏僻乡村吧。“
冯媛妹当然明白此刻的儿子虽然表面上很平静,可是他的心里却是犹如乱线一般理不出任何头绪。因为这一整件事情不仅是对他,甚至对他们全家而言,实在发生的太快,也太让人措手不及……“一个人去没有关系吗?”
“嗯。”谢映洛微微点了点头,“这不是第一次了,你们不用担心。”
“那个孩子那边呢?” 谢正德用充满理解的声音提醒儿子。
“我想他也需要好好地思考一下我们的未来,所以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来找我的。”
“我明白了。” 谢正德颔首,“好吧,你就安心地去美国的小乡村散散心吧。我和你妈妈也需要好好地思考一下。学校那里我会替你请假的。”
“谢谢爸妈。” 谢映洛疲惫地闭了闭眼眸,他那憔悴的模样让谢氏夫妇心痛不已。冯媛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谢映洛忽然站起来朝楼上走去,片刻之后再回到偏厅时,手里多了一张照片和一页便条纸。
“妈,这是允狄的相片,这张纸上有他在这里和在香港的住址。”说着,他便将东西放到母亲手里,“如果想去见他的话,这些东西会有用的。”
“映洛……”
“我想你一定很想亲眼看看他吧。” 谢映洛淡淡地笑了。“他虽然冷漠,但却是一个很出色的人,你一定不会失望的。”
望着儿子消失在楼上的背影,冯媛妹幽忧地叹了口气。
想不到……世界竟然会这么小,映洛的恋人竟然就是他同母异父的哥哥——她在二十二年前失去的大儿子。
这究竟是不幸,还是一种幸运?
***
“你真的准备去美国?”贝铭将一罐乌龙茶递到谢映洛手中,像是征求般的问道。
“现在逃避虽然有点可耻,但对目前的我来说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他缓缓地饮了一口微苦的茶后落寞地回答道。也只有在好友面前,他才会毫不掩饰心中的脆弱与无奈。
“他选择了视而不见,而你则选择了逃避,这么一来,你们要怎么破镜重圆?”
“不知道,”谢趺洛平躺在宽大的沙发上,合起双眼,似乎在压抑心中的痛苦,“或许……无法破镜重圆了也不定。”
“……会吗?”
“他那天回来时的表情是我不曾见过的阴霾和冰冷,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憎恨。我想,长久以来他一定被这件事压得无法喘息,也许……他已经恨了我们很久了也不一定……”
“即使这样,伯母仍然会去见他吧?”
谢趺洛默默地点点头。
“那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
谢趺洛轻轻摇摇头。
“即使允狄会宽容这些过往恩怨,重新接纳我们成为他的佳人,但从今以后,我也只不过是他的手足,而永远也不可能再恢复到恋人的亲密。”
“可是你们之间已远远地超过了兄弟的关系不是吗?”
“就因为是这样,他才更不会轻易原谅这所有的一切。” 映洛无奈地笑了笑,“允狄虽然不在乎世俗对待同性相恋的眼光,但一半血缘的牵绊……我相信,他多少还是会心存芥蒂,就如同我自己一样。”
略微顿了一顿,他又合上双眼,几乎是带着自暴自弃的语气轻道,“算了,这样也好……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都是……一种解脱。”
凝视着他几天来迅速消瘦下去的脸庞,贝铭觉得有一种苦涩的味道悄悄地在房间的空气里蔓延开来,难受地令人心头发颤,“……不想去挽回了吗?”
“嗯。”他喃喃着,“因为我不想去演一场毫无意义的悲剧,过去的让它顺其自然的过去对我而言,或许才是最好的。”
“不会后悔吗?”
“我想……会的,不管将来过去了多少年,我一定还会牢牢地记住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也许每当我会议起那些幸福快乐的日子,我都会为我现在的决定深深地感到后悔。但,至少我不会恨他,不会恨我的父母,虽然是他们造成了 今天的一切,可是也正是有了他们,才有了我曾经幸福的一段时光。”
贝铭闻言,无声地叹息。
“我知道你从来就是一个拿得起放的下的人,但是我觉得并不是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以这种态度来对待,我承认有许多时候拿得起放的下是一种幸福,但在感情上这样潇洒的态度却可能让你失去一生中最宝贵的人。“
“初恋常常是没有结果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像你那么幸运。”谢趺洛慢慢地喝着微苦的乌龙茶,也许将来我会遇到另一个值得我去爱的人,到那时我就会在记忆里自然地淡化允狄的一切。“
“不了解你的人听了这些话一定会觉得你并没有爱他很深,一定很快就会忘记他。“
贝铭站起身拿走他手上已经空了的第二个易开罐,将第三罐递到他手中。“但我可不是路人甲乙丙丁,你别想用这种听来事不关己的‘宣言’来摆平我。”
“啊——!你变讨厌了耶!” 谢映洛不满的嘟哝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锐,真是的,害我相心把你·放·在鼓里的计谋也失败了。”
“是你变笨了。”贝铭意味深长地指指茶几上的三个空罐,“如果你不想让我戳穿你,最好少喝些饮料。你这种一有心事就会猛灌乌龙茶的嗜好很容易就会暴露你真正的想法。”
“看来我的确变笨了。” 谢趺洛摸摸柔软乌黑的头发,一脸的不甘愿。
“不过,这也是正常现象。因为恋爱会让最聪明的人变成最笨的傻瓜,反之亦然。而你,毫无疑问是属于前者。”
“这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吗?” 谢趺洛斜睨着他,“但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变相侮辱我的智商?”
“幸好还没变得太笨!”贝铭笑,“这样一来,你去美国我就放心了。不然的话,我还得时刻担心你被金发蓝眼的变态大哥拐走。”
“如果这位变态大哥真的这么有型,我倒是会考虑把他拐走。” 谢映洛走出煞有其事的样子。
贝铭愉快地笑起来,“那样的话,那我可要打越洋电话提醒在纽约的桀诺随时为你·善后·才行。”
“求之不得。”谢趺洛说着将两条修长的腿尽量地伸长,一副流川枫的爱困狐狸样,“刚好省了我愚弄他们的麻烦。”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贝铭笑着摇摇头,“为安慰你·破碎·的心,今晚想吃什么豪华的料理?”
“和风汉堡,还有寿司。” 谢映洛听见有吃,立刻两眼发光,尽管这光芒不如从前那么亮,不过,毕竟还是发光了,呵呵。
“那等桀诺回来,我们就去日式料理店大快朵颐好了。”
第六章
香港的夜景在深黛色中呈现出一片五彩缤纷的耀眼,仿若绚烂的海市蜃楼,邵允狄无声无息地坐在位于三十二楼的私人办公室里,透过巨大的透明玻璃墙凝视着脚底下那华丽的不夜城。
仔细算来,这只是他独·息个人度过的第六天而已,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短短的六天似乎有二十年那么长,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是那么艰难,那么晦涩,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另一个一分一秒。
漫长的白天,他可以借着将自己奴役在如山的工作中来忘记他不在身边的空虚;可是每当时间转换为漫长的夜晚时,即使他的身体再累再疲倦,却也无法像在他心爱之人的身边那样安心地入睡,甚至,一连五夜都彻夜无眠……
虽然父亲直至临终前都没有告诉他他的身世,但他早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听祖母悄悄地讲过这段被家人视为禁忌的往事。
所以他在清楚地知道了为什么父亲总是严厉地对待他,不准他接受任何里一性追求的原因后,他再也没有违背过父亲对他的苛刻要求。并非出与压力,也不是因为无奈,而是,他深刻地体会到了父亲那种苍凉的心境。
父亲去世的时候只有五十八岁,正值壮年,在一片哀叹的哭泣和悄然的惋惜声中,人们为他的去世感到悲伤和遗憾。只有他却为父亲高兴。因为,他终于可以摆脱背负多年的爱恨恩怨,卸下沉重的责任和义务,永远地休息。然而,在为父亲高兴的同时他也深深地明白,父亲到死都没有忘记他毕生唯一爱过的女人——他的、也是映洛的母亲。
当父亲的双眼缓缓合上,不再睁开的时候;当他的身体满慢慢地变得冰冷,永不再温热的时候,他的手里却始终握着一只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身边的怀表,怀表的表壳里放着父亲结婚时的照片。
相片里的父亲那样幸福的微笑,仿佛他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而趺洛的母亲虽然也在微笑,但那淡淡的笑容中却透露出无言的苦涩。
一个痴痴单恋着妻子的丈夫和一个心有所属却迫不得已嫁给丈夫的妻子,这段不幸的婚姻最后的结局仍是以千百年来固定的悲剧模式——曲终人散而告终。
父亲一生的爱恨情愁,已经随着他的长眠而化为云烟,但他短暂的一生却给自己带来了无法磨灭的影响。
在遇到映洛之前,他一直想遵从父亲的、也是自己的愿望——永远不爱上任何人,也永远不为任何人所牵绊。所以他才会遵照父亲的意愿,和既能照顾自己又不会麻烦别人的妻子理想人选白泓清定下三十岁的婚约。
可是,这一份平淡人生的计划却因为趺洛的出现而很快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