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非,这不是你的错,陛下有一点说的对,如今他是皇帝,保护臣民是他的义务,他并非只是为了你。假如他选择放弃岐王,你只会看不起他……男子汉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至少你没有喜欢错人。卫非,况且事情不一定会这么糟,迟弟在那边,虽然他是个大路痴,可这家伙非常机敏,你别太担心……”
也许是不常安慰人,卫朗的安抚多少显得很笨拙,卫非红红的眼瞪着他半晌,才闷闷的道。
“他有没有叫你带话给我?”
卫朗轻轻点了点头,正色。
“他说,希望你吃寿桃糕的时候想起他,晚上做梦少梦点寿桃糕,多梦点他……”
“他就让你带这些话?”
卫非猛地打断了卫朗的话,似乎是不太高兴的样子,卫朗无奈地看着他。
“我还没说完,他说,他不负天下,也不负你……”
说不负天下,不负你的时候,卫朗瞧了龙轻观一眼,龙轻观脸微微一红。
干嘛这么看着他,管你负不负我,你敢负我你试试看……正想瞪回去,突然卫非挣脱了卫朗的手就往外跑,卫朗也追着他往外走。
龙轻观担心那两个人这么跑出去会出事,也跟着他们两个身后,本以为卫非会往长生殿的方位跑,但他却只是跑到了太皇太后寝殿外的亭子里。
看到卫朗和龙轻观追了出来,卫非很勉强的朝他们笑笑,眼却是全红了。
“我没事,我也不会乱走,现在这样子,不好轻举妄动,我知道。王爷重担在肩,请多保重,大堂兄你还是回去,保护好太皇太后要紧,将来若是要立新帝,还需要太皇太后的懿旨。”
龙轻观想说什么,手却被卫朗捏了一下。看他,瞧见卫朗朝他摇头,龙轻观无言的点点头,跟着卫朗出去。
“现在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这个时候,我们还是别打搅他。”
说是这么说,卫朗还是担心的回头看卫非,看见卫非一个人蹲了下来,背对着他们的肩膀一抖一抖,有可能是哭了。
“想不到他对陛下,感情这么深……”
卫朗头疼的想着,他如今当真担心一旦皇帝出事,这个堂弟会不会也出事。不行,他这段时间一定得把卫非看得紧点,正在想着,突然卫朗感觉到有东西在他脚下蹭来蹭去,本来以为是龙轻观在踢他,看看龙轻观,却是一脸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往下看。
一只白肚黑毛猫正仰着黑黑的猫脸瞧着他,它的身后还跟着一只鹈鹕。
“‘鬼鬼’,你怎么来了。莫非你饿了?”
弯下身抱起黑猫,卫朗柔声问,鬼鬼是杜太后的养的猫儿,如今杜太后被困长生殿,大概也没有人会想起照顾“鬼鬼”,卫朗直觉鬼鬼大概是肚子饿了。
黑猫摇摇蓬松蓬松的脑袋,用嘴叼着卫朗的袖子往卫非所在的方向拉。
卫朗盯了它好一会,才会过意。
“你要我去看看他……”
黑猫点点头。
“可是现在放他一个人会比较好……”
“喵呜……”
猫咪长长又松松的尾巴勾了个问号的形状,黑亮的猫儿瞳看着卫朗,看到卫朗摸摸它的毛,突然就耷拉下了耳朵,又朝鹈鹕“喵呜喵呜”的叫。
那只鹈鹕听到“鬼鬼”的猫叫,把自己大大的嘴张开,吐出好几条还活蹦乱跳的鱼。
仔细一看,竟是卫非最近最爱吃的花青鱼。
这只小东西也知道卫非的心情不好?
卫朗摸摸鬼鬼的头,鬼鬼温顺的把猫脑袋往卫朗的手上靠,直到被龙轻观恶狠狠的瞪着,方才扭了扭身子,“啪嗒”一声跳下地,和鹈鹕扬长而去。
“‘鬼鬼’很贴心,下次让它看着卫非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卫非也算是不错,陛下和鬼鬼对他都很好,陛下如此待他,有这样的一份感情,也不枉他这一生……”
卫朗看着那一溜儿黑影变成小点,在视野中消失不见,叫了个人把地上的花青鱼拎进太皇太后宫里的厨房里整治,又感叹道。
龙轻观瞅瞅卫朗,撇过头去,小声道。
“要是我是陛下,也会这样,假如你遇到与陛下一样的境遇,我不会丢下你的,我,我会尽我所能,不让你难过……”
最后的那句话低如耳语,即便如此,却还是清晰的传入卫朗耳中。
卫朗心一热,握住龙轻观的手。
暖暖的触感,在酷暑的天气,竟也不让人感到难过,龙轻观看看四围,见四下无人,虽是红了脸,手却是任卫朗握着。
这一次,就他们两个,他不打算否认了。
看了卫非与兄长,龙轻观突然为自己感到庆幸,卫朗没事,他也没事,他们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未来于他们,还有无限的可能。
假若他面临龙轻寒的处境,他也会象龙轻寒对待卫非一样待卫朗,无关身份的高低,只是自己喜欢的人。
他希望他能笑开怀,即便伤怀,由自己而起的伤害,却也不希望那是因辜负而起的伤害。
不负天下,不负你……
或许,这也是他的心情,无论前路如何,龙轻观下定决心,自己在一天,他即便没有什么力量,也会努力保护好卫朗。
这是一个男子,对于喜欢的人,只有自己知道的承诺。
说是要保护自己所喜欢的人,即便自己的力量比起卫朗,显得很微小,但襄王龙轻观,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的想法,居然这么快就有了实现的机会。
在太皇太后宫外,卫朗和龙轻观检视着这里的守卫情况的时候,他们发现了异常。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卫朗,也许是在武成折冲府呆的四年,经常都有出外巡视,训练也极其严格的缘故,卫朗对于危险的敏感度,要比京城里那些养尊处优的禁军来的好。
天色渐渐黑了,黑夜是夜行人最好的掩护,他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卫朗抓着龙轻观马不停蹄的调整检视翊宁宫内外的防卫,卫非也在一边帮忙。
本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可是看到卫非那样疲倦又强撑着的模样,卫朗还是把他赶进宫去。
龙轻观沉默的看着卫非进去,看看卫朗同样疲倦的面孔,他忍不住捏住卫朗的手。
“你不进去休息?禁宫宿卫森严,各有法度,这个时候,谅他们也不敢放松警惕,你也不用太担心。你的样子也不好,还是进去吧……若是你不放心,我在这里看着,莫非你信不过我?”
瞧着卫朗沉默不语,龙轻观的声音不禁大了起来。
他什么时候说信不过他了!
卫朗稍稍睁眼,用手抹抹脸,笑道。
“我还好!”见龙轻观不甚赞同的目光,他肯定的一点头。“我真的很好,你莫担心,也不是信不过你,你没做过这些事,有些细节,也许会注意不到。”
龙轻观扬眉,打断卫朗的话。
“我注意不到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不懂并非耻辱,你告诉我,我注意一些,也就是了。”瞅着卫朗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恼。“笑什么笑什么,这些事你若没人教,难道你就懂。还是你真当我笨到这地步,连教也不屑?”
他要敢说是估计某人当场就要发作了,况且他也不是出于这个考虑,卫朗摇头,拉着龙轻观往地上看。
“有的东西靠的是实际经验,不是一时教,就能教起来的。你看看这地上的脚印,可发觉有何不同?”
龙轻观顺着卫朗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几个清晰的靴印,凝神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他疑惑抬头,卫朗微微一笑。
“你看这靴印的脚跟处,陷得特别深,这便是异常……”
“为什么?我记得不管是宫中的禁军,还是各关津州县的兵士,和朝官无不同,都穿的是六合靴,六合靴由六块皮制成,鞋底就是一块皮,这靴印上并无靴皮分割的痕迹,你怎么会以为是异常?”
虽是久居深宫,养在妇人之手,但有师傅教诲,朝廷典制,龙轻观大体知道。他看不出卫朗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
卫朗还是微笑。
“驻守外地各折冲府的兵士和禁军穿的都是六合靴,这没错,工艺用料也相同,你没说错,但是最近为禁军制造靴子的皇家作坊出的货有些偷工减料,送进宫来的靴子重量比去年造的靴子要轻。你看看我踩下去的靴印,再看看地上的靴印的深浅,就可以知道了,如今宫内禁军穿的都是偷工减料的靴子,新靴子还没造好,尚未送进宫,靴子的印如何能够印得如此之深?”
“原来如此,我懂了,你果然比我细心。”
卫朗拍了拍手,恍然大悟,可随即又蹙眉。
“为何你知道这些?昭武校尉的职责包括衡量靴子的轻重吗?”
卫朗摇头,突然现出一丝苦笑。
“当然不是,最近迟弟和刘翰林在追查此事,我与卫非都在帮忙,也算是机缘巧合,才知道的。”
龙轻观怀疑的看他。
“你什么时候在查这些事?怎么我不知道。”
卫朗失笑,伸出手指轻点龙轻观的脑门一下。
“你当最近卫非这么频繁的找我进来,是为了什么?”
龙轻观哼了声。
“难道你们不是为了吃?我可听说你们堂兄弟三个人经常凑在一起吃吃喝喝,负责为陛下敬献食物的奉御最近好像忙得很。”
卫非与卫朗忽然就这么亲热起来,莫说陛下吃味,他也酸溜溜的很,派人打探结果,这卫家兄弟竟然只是凑在一起讨论什么东西好吃,并且将两名奉御指使的团团转,如此,要他相信卫朗有在做什么正事,嗯,有点难。
实是料不到龙轻观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卫朗很稀奇的脸红了,瞅着龙轻观,他小声嘀咕。
“也不只是吃,我们也还有讨论正事,这些不是重点,话题回到靴印上吧,既然这不是宫内禁军的靴印,就证明叛军已经混到太皇太后的寝宫里来了。”
龙轻观正想点头,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一道闪亮的银色光芒从卫朗的背后袭来——
事后想起来,龙轻观觉得自己那时的举动实在很蠢。
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居然有了这么大的力气。
连想也没想,他竟然一把抱住卫朗,自己挨了上去。
结果是他挨了一刀,虽然在这刀劈下的同时,偷袭的人已经被卫朗斩于剑下。
可能是这样,龙轻观看的不是很清楚,他只觉得自己的背后一阵火烧般的疼痛……
肌肉撕裂的触感,让他连说话都觉得困难。
有些模糊的视线只是定定的瞧着卫朗,瞧见他没事,龙轻观觉得很高兴。
虽然这时,他觉得自己的举动有点笨,可还是觉得高兴。
也许喜欢就是这样了。
不想那个人受伤,痛在自己身上,也觉得甘愿。
龙轻观其实不要卫朗的感激,他的举动,虽然莽撞,却是出于自己的意识,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卫朗竟然骂他——
笨蛋!!
气啊,他好生气,他不要他的感激,可是卫朗骂他就太过分了,自己保护了他,虽然他的力量很小,可是他已经尽力保护卫朗了。
这是他对卫朗的心,为何卫朗不懂?
“我就是要你欠我的,就算被骂成笨蛋也要这么做。”
郁闷的,他喃喃。
龙轻观沉默的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
“我不要欠你的……”
龙轻观唇嚅动了下,想骂回去,可因为疼痛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无奈之下,只有赌气的把自己全身的重量压在卫非身上,才觉得有些解气,他却突然呆了。
卫朗扶着他往翊宁宫内走,背对着他的时候,卫朗侧脸上显出的焦急神态,让龙轻观突然意识到卫朗的心情。
他现在很焦急,很焦急,那是为了自己在担心。
唇角的微微的,开张了小小的弧度,即使疼痛让他皱眉,龙轻观偷偷的把自己和卫朗的距离拉开了些。
又是好几道寒光,照着卫朗的程度,解决这几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估摸着那几个人的武艺和卫朗挥剑的模样,龙轻观不太担心的想。
第一个……
第二个……
第三个……
一共四个人,已经死了三个,最后一个显然也不是卫朗的对手。因失血而觉得疲倦的龙轻观闭上眼,想休息一下补充体力,可他突然感到卫朗挺拔的身躯一阵颤抖,低微的闷哼声让龙轻观猛然睁开眼。
卫朗也中了一刀,可与他不同,那刀其实,卫朗可以避开。
想骂,好想骂,他为了保护那人而挨了一刀,这人居然自己不珍惜自己。
充血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眼中某个极端不识相的家伙,那因为疼痛而呲牙咧嘴的人却回头,朝他泛起一个大大的笑。
把龙轻观气到浑身无力!
这个家伙……
他为何要喜欢上他,简直是和自己过不去……
闭上眼不打算再理睬卫朗,却感觉到一阵温热的呼吸在他耳边。
声音也低低地。
“我不要欠你的,你要我欠的,我都还给你……”
瞪大眼,欠他有什么不好,这人没事去吃刀子,有病啊。
“你还骂我笨蛋,你自己不也是笨蛋,不想欠可以用别的方式还,干嘛自己凑上去……”
即使疼得再没力气也得说,可说了一句力气便耗尽了,说不下去,龙轻观无奈的闭嘴,这个时候他好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为卫朗挡一刀。
不值,好不值……
看到龙轻观翻白眼,卫朗还是笑,龙轻观看着生气,撇了头,那人却偏偏挨近他的耳,小声道。
“这样还债比较快,别让我欠债,你的债,我不要欠……我们永远平平等等,不好吗?”
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我要我们永远站在平等的位置上。
龙轻观呆呆地又回头,入目的是卫朗晶亮的黑瞳。
瞳里似乎有话,瞳里似乎这么说……
突然便无言了。
气也不是,恼也不是……
还是痛得要命呀,可为什么,还是想笑的念头大于皱眉的念头?
第九章
有时事情,会朝人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假如从几个层面个个击破,毫发无伤的救出陛下与太后并非没有可能。”
说话的人是卫迟,身为卫家兄弟中最为年幼的一个,今年十七岁任归德郎将的他官阶已比卫朗高一阶。卫迟顶替到武成折冲府去的卫朗,作为功臣子弟入右龙武军宿卫宫廷,也已经有四年了。
和兄长们的意见相反,或者该说与一般人的认知相反,他认为事情能够轻易的解决。
“我反对,那样会威胁到陛下的安全。”
卫非言辞激烈,卫迟撇了头,卫朗看看自己包扎好却还是隐隐作疼的伤口,再看看两个堂弟,不由叹气。
卫非认为做事应当稳重,看情况再作决定,而卫迟认为兵贵神速,速战速决方为上策。
听上去各有各的道理,但事实上他们只能选择一个行动方向。
在卫朗沉思的时候,龙轻观也在想着他们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