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轻观更郁闷了。
“站住,站住,你给我站住……”
卫朗转过头,看到他,一副吃惊的模样。
“襄王也在,为何这样看着卫朗,莫非你饿了,好吧,给你一个饼……快吃,可是新出炉的呢……”
剩下的话被某双恶狠狠的眼瞪了回去,可那双眼的主人并未发觉卫朗比往常略显夸张的语气,里面还带着一丝的忐忑不安。
龙轻观一点也没发觉,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火一阵又一阵的往上涌。
“饼?你还好意思和我提饼?”
为什么不能提,卫朗疑惑地看着龙轻观,又瞧瞧自己手上还冒着热气的饼,突然便是恍然大悟的模样。
“呀,你嫌一个饼太少?”突然便正了神色,严肃道。“官不与民争利,虽然你是王爷,可我也只能给你一个,这同阿饼我一早足足排了三时辰的队才买到的,剩下几个还得给卫非,不好意思。”
龙轻观一阵无力,他捂着额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气,还是该笑。
“我不是要你的饼……”
瞅着卫朗兴高采烈把饼小心翼翼放回袋子里去,龙轻观又改变了主意。
他怎么可以人不如饼,他一定要人比饼强!
“看起来这饼不错,给我一个。”
这人怎么这样啊,不是说自己不要的嘛,看看手上的饼又看看龙轻观看来看去好像都很不是滋味的脸,难道他心情不好?
就一个饼,也没什么,原来和自己说的,看到他也装作不知道,自己居然做不到,似乎他对这人就是硬不起心肠。卫朗暗叹,把一个饼放在他手上。
“这是‘同阿饼’,平康里北家校书院那新出的饼品种,味道很好,你吃吃看。”
龙轻观瞪着自己手上的饼半晌,却不咬。
“这几日你天天一大早跑去平康里,就是为了这个同阿饼?”
据他派人打探的消息,这些时日卫朗据说经常不在家,而且早上一大早就出门跑到平康里北家校书院那儿报到,莫非不是为了那些歌姬,而是为了这饼?
平康里乃是京中妓馆汇集之地,北家校书院的女子更是以美艳而著称于世。
可卫朗居然是冲着那里的“同阿饼”去的!
卫朗点头,又莫名其妙的看着龙轻观颓然地坐到一边的美人靠上。
“北家校书院的吃食很有名,你不知道?”
龙轻观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
他这些天的气,算是白生了。本来一听到卫朗跑到平康里最有名的歌姬馆,龙轻观的第一反应是很想自己也跑去把卫朗揪回来。
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在一起,为什么什么事都没发生的现在,你把自己的话都忘了,难道发生不发生什么事当真那么重要?
很想很想去把那人逮回来,揉碎了回报的纸条,龙轻观在出门的那一霎那又颓然而返。
他去那里做什么?
他是卫朗的谁,他能怎么样,他拿什么样的面孔他该摆什么样的脸色去见卫朗?
其实,其实他什么也不是,对卫朗而言,他其实什么,什么也不是。
那时龙轻观发狠心告诉自己以后不要再理睬卫朗,可心却不由人意,想的和做的偏偏背道而驰,可更没想到那卫家兄弟其实是一个模子里打造出来的,除了吃,当真不会去注意那里的歌姬有多美。
卫朗提到同阿饼的时候双眼兴奋得都快放光,足以证明他注意力的焦点放在哪里。
是饼不是人!
龙轻观不知自己该气还是该笑,此时倒真是同情起自己的兄长,他如今很能体会龙轻寒一听到寿桃糕就大皱眉头的反应。
“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我看京中只有你才知道北家校书院的吃食比那儿的歌姬有名……”
卫朗似认真又似开玩笑的拉拉龙轻观的袖子。
“这有什么不好,那儿的饼味道很好,莫非你想我注意那儿的歌姬?”
他——
当然当然不想!
正想开口,却见卫朗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里面似乎有什么情绪闪过,只是一瞬,便不见了,又把他手上的饼拿了回来放进自己袋里。
龙轻观没好气的踢了卫朗一脚,被他敏捷地闪过,又见卫朗笑眯眯的样子,他一阵咬牙,愣了一会,才道。
“这是你的事,与我何干,为何抢我的饼?”
“你既然不吃,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我拿回去……”
“谁说我不要吃,我要吃,我当然要吃。”
一把抢过卫朗的手袋,从里面摸出一个饼,也不顾烫,龙轻观正想一口咬下去,突然卫朗拉着他就往墙边靠。
“你在我后面,别出声。”
“这是干嘛?”
龙轻观疑惑地注视着卫朗,却发现卫朗的神色非常严肃,而且,而且他还抽出了剑。
“宫里可能出事了,你看看那些禁军的刀。”
眼角的余光突然瞟到了一群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龙轻观蓦然瞪大瞳孔。
“这些人不是宫中的禁卫军,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
方才一队队穿着禁军的衣服,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异常的人正在巡视,龙轻观已经觉得有点奇怪,却想不出什么,如今一经卫朗提点,他也看出了不同寻常之处。
那些禁军所拿之刀的刀柄还是用乌木,可上个月宫中的禁军一概将刀柄换成了铁木,乌木和铁木的颜色虽然只是深浅不同,但仔细看还是能够辨识得出来。
一般禁军不会拿错刀,而且是一队队的人拿错刀,那么这些人有很大可能不是禁军,想到这里龙轻观悚然一惊,迟疑地将目光转向卫朗,却见他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但说的话和神色相反,极为严肃。
“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是这样不合常理的出现绝对不是好事。”
龙轻观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虽然先前轻玄太子反叛,但他是在外郡发动叛乱,宫廷里气氛虽然紧张,但平时看上去却还是一副平静祥和的样子。
如今却有突如其来的事发生,龙轻观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也不知道他接下去该做些什么。
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抬头,看到的是卫朗温煦的笑。
忽然他便平静了下来。
即便有天大的事发生,此时,这个人在他的身边。
而那在他身边的人,神色坚毅果敢,似乎发生什么事都不惧怕的样子,而他对自己的笑容。
那样的平静。
忍不住,忍不住,忘却了自己不欲再和卫朗搭上关系的信誓旦旦,龙轻观伸手握住卫朗不拿剑的手。
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这时心情有些莫名其妙的好。
脸红了,心热了。
也,安心了。
第七章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卫朗拉着龙轻观闪入回廊转角处,卫朗神情警觉四顾左右。龙轻观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他发现卫朗拉着他的手,握得很紧,可是手劲却是恰到好处,他的手一点也不觉得疼。
这样的时候,心却静,他看到一只蝴蝶翩翩飞来,娉婷垂立绿枝头。
纤纤羽翼在他面前颤动,龙轻观正欲靠近,他的肩膀却被龙轻观按住,不解,他又看到卫朗朝他摇头。
“别靠近它,倘若来者是敌,以他们过来的位置看不到这里,如果看到蝴蝶,以为这里没人,一般会放松警戒。你惊走了它,对我们反而不是好事。”
卫朗神情沉静,在龙轻观耳边小声言道。
卫朗很爱笑,很爱笑,如此的他其实少见,一时自己竟只能呆呆的看着他,而那人看着自己的目光,面色神情无异常。
他到底对自己怎么想?
龙轻观低叹,正在拿捏不准的时候,卫朗回头,通红的耳垂露了出来,他一怔,心情油然大好。
原来自己对他,也不是全无影响,便想笑了,愉悦的笑声泛出喉,即便被那人瞪,也还是掩了口,笑不休。
看得卫朗好气又好笑。
瞅着龙轻观的模样,他发现自己似乎也只能叹气,话说那日他们知道了什么事也没发生,他问龙轻观如何。
他私心以为,龙轻观对自己,多少有些喜欢,却不料,是自作多情。
那人毫不客气,一口拒绝。
说什么既然没发生什么,就当什么也没发生,龙轻观走他的阳关道,卫朗走自己的独木桥。
卫朗能如何,即便心里有什么想法,这下冷水一浇,也是兴趣缺缺,如今这信誓旦旦说他们分了路归路,桥归桥的家伙却这么看着他,着实让卫朗摸不着头脑。
瞧着龙轻观越笑越乐,卫朗咬牙,伸手从放在一旁的袋子里摸出个饼,一口塞进龙轻观嘴里,噎得他不能说话,才气哼哼转过头去。
龙轻观啃了一口同阿饼,眼一亮,这味道真好,正想开口,卫朗却拖着他往后几个起落,闪到另一处回廊。那时,一把雪亮的长剑出现在他面前,只是瞬间的功夫,假若他没被卫朗拖走,还站在这个位置,中剑的便是他。
可卫朗自己的手上却被长剑划了一道大口,艳红的血从划破的银袍里渗出来,片片的染红了衣。
龙轻观拉起内袖就想扯下布为他包扎,却被他掩住了手。
“大敌当前,现在不是拘泥于这些小事的时候。你在这里好好呆着,我去外边看看。”
提剑,卫朗微笑道,可他因为失血而苍白的模样看得龙轻观咬牙。
“说什么呢?我就这么没用,还呆在这里让你去拼命,你可以这么以为,我可做不到。你自己说的,将领要身先士卒,不是吗?”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锦帕,龙轻观就打算为卫朗包伤口,卫朗却往后退,如此不合作,惹得龙轻观一肚子火。
“过来,我给你包伤口!”
“不要,你这块锦帕从哪里弄来的,那么重的脂粉味,肯定是宫人给的,你包伤口,不怕她生气?”
龙轻观翻白眼,敢情这位卫校尉在吃醋不成,他无奈的挨近卫朗,一把抓住他的手,清清喉咙。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帕子,虽然年代久远了点,不过很干净,你将就着用吧!”
他娘留给他的锦帕,卫朗吃了一惊,又摇头。
“不行,这是你娘留给你的,怎么能……”杜美人在龙轻观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留给儿子的遗物怎能拿来给自己包伤口。
龙轻观笑笑,拍拍他的肩膀。
“我娘一直在我心里,不过是个锦帕,没有了我也不会忘记我娘。刚才和你跑了这么些路,出了一身汗,要用有汗渍的布扯下来包你的伤口,你会痛……还是锦帕比较好。”
温和的笑容泛上了脸,这样的龙轻观卫朗第一次见,可是感觉却很好。
他默然的看着龙轻观手忙脚乱的为他包扎,本是什么事都没做过的王侯,虽是尽心尽力,动作还是有些粗鲁,疼得他想皱眉。
忍了又忍,忍来忍去,还是忍不了。
“我说,襄王爷,你的手劲能不能轻点。”
龙轻观瞪卫朗,低声嘀咕。
“我又没做过这样的事,你就不能忍忍嘛?”
就是忍不了他才会叫,卫朗忍耐地看着龙轻观做完,提剑,手又被龙轻观按住。
“你打算做什么?”
卫朗莫名其妙,指指外边。
“出去看看情况,你在这里好好呆着……”
闹半天他还是把自己当窝囊废!!他先前说的那些都是废话不成?
“我为什么得在这里好好呆着?”
龙轻观极不满。
“你武艺又不是很好,我比你强,当然是我出去,你呆在这里,万一我有事……”
话音未落,卫朗横剑疾刺前方,前方银色刀光闪动,似乎遇上了敌人,可二人定睛一看,吃了一惊。
居然是卫非。
“卫非?你怎么在这里?”
卫非闻言放下了刀,看到卫朗,他一个踉跄,一副似乎立时就要昏倒的模样,龙轻观想起卫非畏血,只要看到一滴血也能把他吓昏过去,想想如今卫非大概也要昏了,正打算接着他——
没想到卫朗狠狠朝卫非屁股上踹了一脚!
象兔子一样的跳了起来,卫非飞也似的的转过身,什么快昏啦,什么虚弱的反应都没有……
他同样恶狠狠的朝卫朗一阵吼。
“你干嘛?”
卫朗面无表情。
“现在什么时候,你还想昏过去,要昏等告诉我陛下的情况再昏,如今你倘若要昏,我便踢你……直到把你踢醒为止。”
卫非伸手揉揉自己的臀,一边抱怨。
“你总是爱欺负我,每次我一昏你就踹醒我,你你你……我要去告诉爷爷。”
听着这位有着“蟹侯”之称,几可在宫中横行无忌的小侯爷用如此稚气的口吻抱怨,龙轻观先是一怔,而后低笑出声。
看起来要整治“蟹侯”也不是没有办法,至少卫朗就深明其中之道。
卫朗当然不知道龙轻观在想什么,他目前关注的重点是卫非。
“陛下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一阵静默,卫非的眼突然就全无征兆的红了起来。
“他居然把我送走,自己留在那儿……”
“到底出了什么事?”
卫朗看卫非这样也知道出了大事,从小到大,卫非虽然老是被他欺负的哇哇叫,可是他从来没哭过,连红眼睛也不曾有过一次,如今卫非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拥护轻玄太子的余党混进宫,把太后和陛下所居住的宫殿包围起来了。他说我本非当年事中人,这些东西与我无关,就让我走……干嘛,别给我这个,我才没哭呢……”
卫非揉了揉眼睛,用袖子抹抹眼,无视卫朗递过来的抹汗方巾。
眼角都是泪痕,还说自己没哭。
卫朗叹气,伸手拍拍卫非的肩,轻声言道。
“你没哭,这巾子是拿来给你擦汗的……卫非,现在不是慌张的时候,冷静下来,好好想对策。”
这样的时候,龙轻观有点吃味,即使他知道卫朗只是在安慰自己的堂弟,他们只是堂兄弟,可襄王爷还是觉得吃味。
“你就这么抛下他一个人出来了?”
话音有点冷,还带点谴责之意,卫朗朝龙轻观摇头,卫非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
“难道你要我和他在一起?那有什么用?我如果不出来,那还有谁告诉别人内中的情况,谁能把他托付的事情说出来?事情有轻重缓急,我知道,你放心,他若不在了,我也不会活下去了。”
话未说完,卫非的话已经被卫朗打断。
“好了,现在说这些话做什么,卫非你别胡来,二伯父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忍心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既然陛下还在长生殿里,你也还能出的来,事情也未必就糟到这地步。这样吧,我去长生殿那边看看情况,你带襄王爷去太皇太后宫中。”
“为什么你去?我不行嘛?”
卫非和龙轻观异口同声,对视双方一眼,又撇了头去,卫朗头疼的收敛了笑容,可他的神态依然轻松。
“卫非你怕血,打斗之事如今不适合,虽然我对宫中的地形不熟,可卫迟在禁军中做事,我可以找他带路。至于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