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没什么异常,似乎对他的异样无所察觉,卫朗一扬眉。
只是一扬眉,便再无什么表示。
本是正常的举动,这样的举动也是怕他窘,可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失望……
好失望……
希望他表现出更多一些。
那样,自己选择的筹码,偏向他的那方,会多些……
龙轻观食不知味的挟着菜,吃着饭,那人却和他不同,似乎今日的饭菜很好吃,他什么也不忧什么也不扰,只品味着宫中佳肴的滋味。
也是,这人本是食客,自然不会错待美食,不若他。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如此烦恼。
也或许只有他如此,贪恋……
微亮的光影下,明明人的颜容也变得模糊,为何只有这个人,他的面他的神情,他的举动都象镌刻在心底。
龙轻观迷茫着看着卫朗,瞧他放下筷子,把食案上的食碟整理好,正色。
“我要走了。”
卫朗行了一礼,又抬头,只是半日,龙轻观顿然憔悴了许多,他有什么心事?
说不担心是骗人的。
可是,可是他也知道,即使问,这位襄王爷也不肯说,也不会说。
有些事,只是自己的事。
象他的心事,也说不得……
留下无益,不如走。
想走,刚行至门口,身后却有木屐踏地的声响传来,他来了,有话想说?
心里一迟疑,停步。
下刻,讶然的发现,有人抱住了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背上。
“不要走,不要走……”
压抑的声音里满是苦恼,听得卫朗也苦恼起来。
喜欢一个人不苦,可一个人的行动能勾动自己的情绪,那是苦。
“现在很晚了,按理,我早该出宫去。”
叹,他静静地说。
国朝律令,黄昏街鼓响,禁夜行。如今要出宫,必须请示陛下,欲召内侍,手被人按下。
“管他什么理,这里是我住的地方,我做主。”
突然气恼起来,为什么他就得考虑别人,为什么他得考虑杜家,为什么龙轻寒自己没有儿子,为什么他要垂涎那个皇位?
一堆为什么想得他头疼,一堆为什么想得他烦,想的他--
今天,他什么也不要想。
卫朗哭笑不得。
“这是宫规,所谓规矩,就是让人遵守的条令,不成规矩,不成方圆。不守宫规,是罪啊……你想我因此下狱吗?”
开玩笑的说法,原也只是玩笑,身后龙轻观声音闷闷,听得他吃惊不小。
“为什么不想,我巴不得我们都下狱,那就没这么多事要烦。死了更好,一了百了……”
这是在赌气吗?
眨眨眼,掰开那双把他搂得死紧的手,回身,入目的是龙轻观垂下的头。
“发生了什么事?”
他柔声问,用着以往从未用过的语气。
以为那人会理会得,哪想到某人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竟是一言不发。
半晌,静默间,迟疑了半晌,他只是摇头。
“没什么事?”
如果现在说了,卫朗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做什么事,他做的事,定会影响到自己的判断。
这是自己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插手,也不得插手……
卫朗却是发觉不对。
至少,他感觉的到,龙轻观的心惶惶,他在迟疑,或许迟疑的东西,便是他们的感情。
初生的感情,需要保护。
又想起这点,卫朗声调越发温柔。
“有事你就说……自己一个人烦,不如两个人烦,那样心里好受些……”
他希望龙轻观说出来,就算没什么用,却能让他们一起分担对方的苦。
爱情,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
“我……”
龙轻观看着他半晌,迟疑又迟疑,话都到了嘴边,却就是说不出口。
从不知道,原来说话这么难,他能怎么说,又该怎么说?
我想当皇帝,所以我必须得放弃你!
我想要你,纵使这代表我必须放弃我这一生的机会?
说是苦,不说是苦,怎么说都是苦。
不如不说。
闷葫芦似的他直让卫朗皱眉。
这人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在烦吗?
自己家里正因为他们的事大吵,祖父更是对他多番教训,他苦恼,他迷惑,可他不因此而退缩。
为什么,龙轻观却要把事情闷在心底?
他的迟疑他的犹豫,是否代表他的放弃?
他就这么不把他当一回事?
卫朗注视着龙轻观故作正常的神情,微微蹙眉。
“你以为这是错吗?”
似乎察觉卫朗神色不佳,龙轻观连连摇头。
“不是错,可这是对吗?”
他反问,苦笑。
不以为是错,可谁知道前路在何方?又有什么路给他们走?
倘若选择了坚持,此生是遗憾,他会怨,怨卫朗,是他与他的情阻了自己高飞的翼。
倘若选择了放弃,不明前路,即位人选未必是他,假如真是如此,他得不偿失,岂不后悔一生……
有时人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选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正如此时。
“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办法的。”
卫朗微笑,那样明朗的笑容,让龙轻观怔愣了好一会。
他真要放弃这个人吗?
弃,难舍,要,难留。
“你肯不肯,陪我这一晚……”
自私也罢,今夜他什么也不要想,卫朗,你可愿陪自私的我这一晚。
总要留下一点什么,让自己不遗憾。
“你已经有了决定?”
卫朗眉头一舒,又笑,看见龙轻观摇头,笑容顿时全没了。
“我不能给你答案,你要是不要陪我这一晚?”
不容置疑的口气,卫朗难以置信地盯着龙轻观。
这位王爷到底把他当什么?
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强捺住满肚子的闷气,却又觉得就这么忍着很憋气,卫朗正想开口。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龙轻观忐忑不安的神情。
这人,明明就显出一副很渴望他的样子了,还这么嘴硬,难道他以为,心可以由自己自由控制吗?
“如此,你不悔?”
含笑,卫朗低低问。
龙轻观很坦诚地看他,道。
“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我会放弃,也许我会坚持,你陪我赌吗?”
卫朗五味沉杂。
赌?
他不喜欢这个字眼,为何这般不确定他们的未来……
如果他陪他,那不是赌,而是博!
“好。”
龙轻观猛然抬头。
卫朗只是微笑。
“你……”
说不得是惊是喜,是羞是愧,他这是在利用卫朗来完成自己的心愿。
卫朗还是微笑,手一揽。
“今夜你做主。”
“你?”
更吃惊,他的意思是……莫非是……
卫朗伸指点住他的唇。
“我只有这么一个条件。”
滴漏声声,水滴溅在铜壶里,有清音四散。
殿中极品兰“夕阳红”朱砂色的花朵含苞待放。
夜偷欢……
随笔:
《清风》终于快写完了,^^,H就表期待了,就是这里这么一句,可能后面还会交代一下,不过也平淡的很,没啥火辣辣的镜头。汗,喵开始收尾和整理前文,现在开始《清风》不再接受转载申请。露上《清风》完结一周后请各转载的地方撤文。
谢谢,喵,至于《清风》以后的续文是《碧芳翰林》。
《清风》完结之后新开的文是《狐说》,主角是一只在山上修道的狐狸(已经修道很久,可以化成人形的白狐)拣到一个刚出生的小娃娃,下山去找人收养这娃娃,却牵扯到一家子的财产纠纷中去的故事。^^。
第十二章
风动,云游,近月京城常是暴雨倾盆,朝中也是异动频繁。
不在朝中的人,也感受到了那样风雨欲来的气息。
龙轻寒接连不断接到奏议,要求他纳妃,或是立储……
有卫非在,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皇帝依然静默,对那些言语置之不理,可卫朗听卫非说龙轻观最近心情不太好,有一次,他摔了玉镇纸。
和龙轻寒的沉默相比,新近襄王龙轻观的举动很是引人注目。
“他太活跃了,京中五王,独他和文武百官走得最近。”
这日在卫府,卫非提到这事颇头疼,也觉得不太是滋味,他又问卫朗这几天是否见过龙轻观。
卫朗微笑摇头。
卫非吃惊。
“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和他,其实也没什么……”
卫朗神色渐渐黯淡下来。
这如画江山,自古引无数英雄竟逐鹿,卫朗想到近段时日龙轻观闭门不见自己,又想起他的举动,便是苦笑。
他怕是已有了选择!
“可他看你的样子,不象这么回事啊?啊,阿迟来了,这小子的新官袍穿起来蛮好看的。大兄,你不是也升官了,干嘛不穿?”
卫非狐疑地问着,抬头时,便看见卫迟从远处走来,不由笑道。
因前些时日解救皇帝有功,一干人等皆升官,卫朗和卫迟两人各自官升二级。
“我又不上朝,也不入宫,最近也没什么军务需要处理,穿官袍倒是累赘,不如穿便服……”
卫朗微笑,没告诉卫非他不穿是新官袍的缘由不是怕麻烦,而是新官袍会露出颈项,而他的脖上有吻痕尚未淡去。
虽然这在神经大条的卫非看来或许也没什么,卫朗却也不想被这个家伙追问不休。
卫非不疑有他,还大大点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朝他挤眉弄眼。
“也是,对了大兄,你甭担心那夜未得旨意留宿宫内会有罪,我早已和陛下打过招呼。咦,莫非你们那天吵架了?所以他不理你?还是你们之间有误会,有的话就交给我好了,我一定会帮你们的。”
这些时日风平浪静,原来有卫非在后面捣鬼。
真是,这么殷勤做什么?要真交他手里,小事也变成大事。
卫朗白了他一眼,口气虽然凶了点,人却不自在的撇了头去。
“说什么呢?什么问题也没有!!”
卫非看着卫朗,只觉越来越可疑。
“你们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兄,你怎么脸红成这样子……啊,不是吧,莫非你被他吃了?”
“……”
正中红心,一瞬间卫朗哑口无言。
看着卫朗的反应,卫非同样哑口无言的看着他。
不、不是吧……
他、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震惊过后,卫非第一个反应是气愤。
“怎么能这样?我被他压也就算了,你怎么能被龙轻观那小子压。不行不行!大兄,你不能这么丢卫家的脸,就算我们都喜欢上男人,也得有一个人为卫家争气。阿迟那家伙看起来就不用抱希望,我也栽了,你是长兄,这个责任你一定要承担起来!!”
卫非振振有词,卫朗听得嘴角抽搐。
这是什么和什么?!
没好气,卫朗敲了一下卫非的头。
“我和他没什么事,你别瞎猜……阿迟,你来了?朝上可有什么消息?”
若无其事的抹了一把脸,卫朗朝走过来的卫迟微微笑笑。
最近他们三兄弟都不得安生,卫非被御史台接连不断的参,卫朗遭人排挤,而卫迟,据说杜国舅想把小女儿杜悉心嫁予他为妻。
今日卫迟却不是平常的样子,似乎他有点烦。
“早朝上关尚书左仆射奏本,说是流经山南道的滟水决堤……又有八百里急报,西疆吐火罗国有调集兵马的迹象,其势直指宏嘉关。”
滟水,为纵贯中略二十二州的大河。山南道,乃是中略根据山川河流走向、物产资源而划分的地理区域之一。吐火罗国,西疆与中略接壤的西域诸国当中的一个。
出现问题的都不是小地方,都不是小事,连卫非都吃惊地瞪大了眼。
“滟水怎么会决堤,我记得去年陛下刚拨下大批款项,用于治理水患,没道理一点效果也没有?那个吐火罗国不是一向和我们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要打宏嘉关了?”
还说自己一点也不关心朝政,遇上了事情,这家伙比任何人都急。
卫朗啼笑皆非。
“滟水怎么决堤我不清楚,不过吐火罗国的事我多少知道些,杜国舅对吐火罗途经我国中转的货物赋以重税,吐火罗有这样的举动,并不奇怪……阿迟,你脸色那么难看,还有什么更不好的消息吗?”
卫迟叹气,接口道。
“白度被贬了。”
“怎么回事?”
卫非和卫朗对视一眼,卫非虽然不喜欢白度,可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觉得突然。
白度这么参卫非龙轻寒也没对他怎么样,如今居然一个早朝他便被贬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卫迟苦笑。
“还不是因为滟水决堤,他今早在朝上弹劾杜国舅私吞治理滟水水患的款项……杜右尚书仆射国舅大人当场就把白度给贬了,陛下脸色铁青,卫非,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你怎么不早说,那我先回宫去了。”
一听这话,卫非显然没心思再停留,急忙忙和二人打了招呼,他走了。
卫朗凝视卫非离去的方向半晌,突然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这两件事都和杜国舅脱不了干系,陛下反应如何?”
卫迟也微笑。
“陛下震怒,虽然没明显的表现出来,可我偷看他神色,已在强忍……无论如何,没有陛下的旨意,当廷将朝廷命官立时贬到边疆,杜国舅这回做得太过。倘若他们再有刺激陛下的大举动,再加上滟水决堤和吐火罗国欲攻击我朝这两件事,陛下恐怕不会再忍……”
“这正是一个好机会,你打算放过吗?”
卫朗回过身问卫迟。
卫迟摇头。
“当然不会放过,这段时间被他们烦得要命,再不想办法解决,倒霉的绝对是我们。话说回来,等杜国舅羽翼丰满,要对付他们可就更难了。”
皱眉,卫迟想着,又觉得不妥。
“现在机会很好,可陛下那样的性子,怎么让他下定决心呢?我们又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况且,我们真要直接介入吗?父亲与伯父手掌兵权,我们再参合进去,倘若引动诸将夺利之心,反而得不偿失。”
卫朗沉吟良久,方道。
“无需介入,只要提供一个引子便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要陛下下定决心,剩下的事他自己会去做……我们所要做的,是釜底抽薪。”
卫迟讶然,忽而恍然大悟,而后大惊。
“大兄,你……你这是在赌……你做这些,是为了他吗?”
卫朗朝他意味深长的笑笑。
“不断了他的希望,只能加深他的痛苦。假如他做不到,便由我来做吧……这不是赌,而是搏。”
翌日,襄王所居殿内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龙轻观看着卫朗,思绪迷茫。
明明已下定了决心,要为自己的未来而努力,也闭门推拒了那人这么多次,今天也该是如此,可听他一句。
“我要走了,这次来,是向你辞行……”
心在那瞬间便慌乱了起来。
不由人,不由己,那一刹那的光景,他忘记了一切。
再见面,二人相对,却是无言。
“你瘦了。”
端详了那张面孔好久,龙轻观轻声说。
“你精神很好……”
卫朗平和的神情一如平素,微微笑笑,看不出什么异常。龙轻观发现自己依然猜不着他的看法,而在卫朗那双明亮的眼睛下面,他却觉得自己所有的情绪都逃不过那样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