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文好整以暇的勾起微笑,蓝澄澄的眸子在发亮。「今天轮到克里斯。」
「靳文彦,麻烦你到湖边帮我抓一只天鹅来加菜!」方蕾咬牙切齿地下命令。
「对不起,我想我最好先去换掉这一身西装!」
奥文匆匆逃离厨房,之后,厨房内维持了好一会儿奇异的静默,除了忙碌的炒菜声,直到晚餐的菜差不多都做好。
「小珊,麻烦妳把菜端到外面餐桌好吗?」
「二姊,舞会那天妳戴的首饰是真的?」
「废话!」
「浪漫之心?」
「没错。」
「二姊夫送给妳了?」
「对,他送给我了。」
「好浪漫!」
「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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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方丽得知实情之后会脸黑黑的立刻告辞离去,谁知道她的厚皮功比方蕾想象中更高深,简直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不但神态自若的硬留下来吃晚餐,还借口说难得来探望妹妹,她想多逗留几天和妹妹「谈谈心」,听得方蕾和方珊一阵哆嗦,差点把晚餐全都吐出来喷到方丽身上去。
不过,即使明知方丽没安好心眼,方蕾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把她踢出去,就算真的把她踢出去,她也会跟贞子一样再给妳爬回来。
无奈之下,只好不情不愿的让她们留下来住奥文的妹妹——露薏丝的房间。
「你说她到底想干什么?」对着化妆镜,方蕾一边梳头一边咕哝。
奥文靠在床头,一手拿遥控器对着电视按来按去,「不死心吧?」他漫不经心地说。
「我也这么想。」方蕾叹道:「这实在令人心寒,我是她的亲妹妹呀!」
奥文停下按遥控器,转头望妻子。
「人性是一件十分复杂的问题,所以造成每个人不同的个性,在她,这方面可能比较扭曲。当她需要妳的支持的时候,妳就是她的妹妹,理所当然应该站在她那一边;但当她觉得妳阻碍了她的目的时,妳就变成一件碍眼的事物,理所当然要不择手段除去……」
视线回到电视萤幕上,他继续按遥控器。
「虽然妳觉得她这种彻底自私的想法十分令人心寒,但她自己并不觉得这种观念是错误的,因为她的人性构造就是如此,在她的思想世界里,最重要的只有她自己,所以她不觉得凡事只为自己着想又有哪里不对。」
「你说的也很复杂,我有听没有懂。不过……」方蕾咕哝。「我和小珊都不会那样啊!」
就算方珊过去对她不好,起码今天方珊对她付出了真心的关怀,不但迫切的想帮她的忙,也准备付诸行动,并不是嘴里随便说说而已,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消弭过去方珊对她的恶意了。
「如果不是本性的话,多半是环境造成的。」
「换句话说,她被爷爷、奶奶宠坏了?」
「有可能。」
方蕾沉默了会儿。
「算了,现在再追究那种事也没什么意义,此刻最重要的问题是,真的要让她留下来吗?」
「当然不。」终于按到一台满意的节目,奥文放下遥控器,视线再转回到方蕾那边。「不然妳以为我为什么要借口说没有客房,而让她们住露薏丝的房间?只消说一声露薏丝要回家来,我想她也不好意思继续留下来吧?」
虽然这种做法并不合他的个性,但在这件事上,他不能不这么做。
「换了是我,我一定立刻走人。可是……」停下刷发,方蕾若有所思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倒希望小珊能留下来。」
「哦?为什么?」
「因为……」
花了简短五分钟,方蕾仔细把方珊和她的对话,还有她的疑惑告诉奥文。
「……所以我想找机会向她问个清楚。」
奥文沉思片刻。
「小蕾,妳可曾想过,当年妳独自生活时,每个月从门缝底下塞给妳的那五百块可能是妳妹妹,而不是妳妈妈给妳的?」
方蕾呆了一下。「是小珊?」
「何不问问看?」奥文轻声建议,蓝眸透着睿智的光芒。
方蕾又愣了半晌,而后毅然点头。「好,我会问她!」如果答案正是如此的话,她就不能不承认,方珊跟方丽一样,都超会作戏。「啊,对了!」她放下发梳。
「什么?」
「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方蕾一边说,一边爬上床,「既然大姊知道我是你老婆了,相信大伯、二伯很快也会知道,到时候他们一定会直接来攀关系要你帮忙,」拉开被子钻进去。「先说好,不准帮他们喔!」
奥文没吭声,默默将她拥入怀中,她也习惯性的偎上他胸膛。
「不是说我想报复他们过去曾苛待过我才故意不帮他们,反正现在我也过得很幸福,对那种过去那么久的事我早就不在意了。但你知道我的个性,对就对,错就错,做任何事都要脚踏实地,我实在无法赞同他们那种投机心态的卑鄙做法,所以说,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帮忙,不然我一定会生气!」
最后一句话她还特地加重语气来强调,以表示她对这件事的重视,因为她十分了解奥文从不拒绝亲戚要求的个性,不这么说,搞不好他真的会帮他们。
「我明白了。」奥文紧了紧搂住她的尹臂。「睡吧!」
听他应答得这么干脆,她也就放心了,双臂环住他腰际,脸颊贴上他胸口,阖眼睡了。
她相信他。
第四章
「阿希尔,吃饭啦!」
方蕾用力敲敲猫食盒,一边大着嗓门从纱门喊出去,然后把猫食盒放到地上,不一会儿,那只壮硕的大猫懒洋洋的从厨房后门进来,懒洋洋的瞥一眼食盒,然后愤慨的用力喵一声,就算不懂猫语也听得出来牠在抗议。
「喵什么喵,」方蕾看也不看牠一眼。「告诉你多少次了,晚餐才能吃鲔鱼,OK?」
大猫更凶狠的又喵了一声,还露出牙齿来,现在不只是抗议,根本是在威胁。
「谁理你!」方蕾嗤之以鼻的哼一声,自顾自做早餐,不管大猫抗议到喉咙发炎,威胁到尾巴挂国旗,她一概当牠是在猫叫春。
鲔鱼?
没有就是没有!
没辙,碰上这种一点爱心都没有的主人算牠倒楣,大猫只好放弃吃生鱼片的奢望,乖乖啃牠的高级法国皇家猫饲料,虽然没什么腥味,起码嚼劲还OK,也可以顺便磨磨牙齿。
半个钟头后,所有人都在餐桌旁坐定,又等了将近十五分钟之后,方丽才姗姗来迟,一副娇弱到快嗝屁的样子,不但没有道歉——好像大家本来就应该等她等到挂点,而且一坐下就皱着眉头提出「命令」,女王派头十足。
「我不吃培根这种油腻腻的东西,请给我水煮蛋。」
「可以啊,自己弄!」方蕾随口道,径自哺喂儿子吃小鱼蔬菜泥。
「我……不会。」
「那就不要吃!」
方丽的表情若有似无的僵了一下,但半秒钟不到,她已挂上那副最常见的受害者面具,可怜兮兮的拾起幽怨目光,万般委屈的投向奥文,以为能如同往常那样博得所有人的同清与怜爱。
谁知奥文兀自躲在报纸后喝咖啡吃培根炒蛋,根本「没听见」她所受到的「委屈」,再转向克里斯,他也忙着为芙安娜倒果汁,目不斜视,连眼角也没瞥过来一下,好像那是一件需要贯注他全副心神的大工程,不容许他分心。
她不禁疑惑的微微蹙起了眉宇,旋又不死心的再开口。
「可是我……」
「大姊,别说了,」方珊悄悄扯扯她的衣袖。「二姊提过这是他们家的规矩,不喜欢人家煮好的东西就自己去做自己想吃的东西。看,我的松饼是我自己做的,克里斯也要自己煎荷包蛋呢!」
换句话说,要吃水煮蛋,可以,自己去开火煮蛋!
这回,方丽僵硬得很明显,还透着显而易见的怒意,不过两秒钟后就消失了,然后,她默默伸长手取面包卷来干啃,一边偷觑着方蕾,表面上温婉柔顺,天知道脑子里又在转什么歪念头。
「小蕾,难得我来探望妳,妳不认为应该陪我到处看看吗?」
应该?
方蕾翻了一下白眼。「很抱歉,我要上课。」
一口就被拒绝,但方丽似乎反而很高兴,好像正等着她这么回答。
「没关系,那么,奥文你陪我好吗?」
就知道有阴谋!
「那更不行,奥文要上班,哪有空陪妳演唱茶花女。另外……」方蕾端起果汁。「请妳别叫他奥文,他不会理会妳的。」
「为什么?」见奥文果然毫无反应,方丽困惑地问:「妳不是叫他奥文吗?」
「我是他老婆,妳不是,OK?」方蕾浅啜一口果汁。「一般亲戚都叫他艾默德,妳想套关系请尽管套,但再怎么套最多也只是亲戚关系,所以请叫他艾默德,不然他是不会理妳的。」
有片刻间,方丽脸上没有丁点儿表情,就像蒙娜丽莎的微笑——冻结了。
数秒后,她悄然垂下眼睑,又挂上另一副面具,那凄楚悲怆的模样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仿佛饱受凌虐的小媳妇,就差没掀开衣服让大家欣赏一下她身上的鞭痕——如果真有的话。
「我懂了。」声音居然还带着点儿哽咽,仿佛正在承受世上最残忍的酷刑。「可是,我难得来一趟,艾默德应该不会介意为我请一、两个星期的假吧?」
为她请一、两个星期的假?
她以为她是谁呀!
「大姊,我说妳真像奥文的祖母,无论做什么都只为自己着想,从来不为别人考虑,好像这世上只有妳最伟大,其他人都得爬伏在妳脚下为妳鞠躬尽瘁。老实告诉妳,奥文最讨厌见他祖母了!」
方丽神情微变,看来有点紧张,多半是担心真的会被奥文讨厌。
「妳为什么这么说?我说错什么了吗?」
方蕾一点也不奇怪她会这么问,就像奥文所说的,方丽已经把自己的自私视为理所当然,一心以为这个世界本来就应该绕着她运转,如果出了差错,错的肯定是别人而不是她。
「妳凭什么要奥文请假来陪妳?」
「我……」方丽悄悄瞥奥文一眼,但后者仍躲在报纸后,好像耳朵聋了,什么都没听见。「我是客人啊!」
「客人就有权利要求主人撇下一切去招待他吗?那要是客人一住三五个月不走,主人还要不要工作了?妳闲闲在家喂蛀虫就有人养妳,我们家可是要靠他赚钱来吃饭的。更何况……」
方蕾慢条斯理的再喝一口果汁。
「妳这个客人根本是不请自来,明明不受欢迎还装作不知道硬要留下来……」
其实她无意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但方丽明明知道奥文是她的丈夫,竟还执意非抢她的丈夫不可,全然不顾念姊妹之情,一想到这点,她就觉得心中有一把火在燃烧,使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现在又要求人家撇下工作来伺候妳,以为只要妳开了口,大家就必须牺牲一切来满足妳的愿望,大姊,妳也未免太自恋了吧!」
话愈说愈令人难堪,方丽目光中逐渐透出怒意,就在这时,一直躲在报纸后的奥文突然冒出脸来,她慌了一下,连忙再把柔弱无助的面具戴回来——居然没有戴歪,模样甚至比之前更委屈,好像无辜者刚被宣判无期徒刑的冤狱。
「我不是那个意思,妳误会我了!」
「是吗?」方蕾眼神嘲讽的斜睨着她。「妳的意思是说,妳不会勉强别人一定要请假来陪妳?」
「这……」方丽窒了窒。「当然不会。」
「也不会在人家不方便的时候,硬要留在人家家里打混?」方蕾步步紧逼,企图一举攻破对方的无敌防护罩,迫使对方投降认输,快快滚回自己的地盘去,别再肖想人家的老公。
「不方便?」
「当然不方便,妳可以整天闲闲没事在家练习做林黛玉,但我们要上班上课,谁有时间招呼妳?而且妳住的是奥文他妹妹的房间,这两天她就要回来了,请问妳要她住到哪里去?」
简单一句话,她占了人家的窝,还不快快滚蛋!
方丽咬住下唇,幽怨的目光又飞向奥文那边,可惜奥文不看她就是不看她,只顾接替方蕾的工作——喂儿子吃小鱼蔬菜泥,丝毫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
「那……我会搬到旅馆去住。」
这样还不肯认输?
她的脸皮到底有多厚呀!
「好好好,妳爱赖在比利时多久都随妳,」真是被她打败了。「只要妳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怎样都好!」说是这么说啦,其实她心里也很清楚,只要方丽一天不离开比利时,他们就避开不了被骚扰。
半个钟头后,靳家四口人准时出门,后面跟着方家两姊妹,手上提着旅行袋,他们要顺道送她们到旅馆去。
临上车前,方蕾觑了个方丽没注意的时机,悄悄对方珊咬了几句耳朵,后者讶异的点点头,方蕾又说了几句,方珊马上摇起头来,还对着方丽的背装鬼脸吐舌头,再对她展开一朵顽皮的笑。
现在,方蕾几乎可以确定,方珊也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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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的,方丽并非如方蕾所猜想的要求住在布鲁日的旅馆,而是刻意住到安特卫普的饭店。
两天后的傍晚,当方蕾回家时,方珊早已等在她家并和亚伯特玩得不亦乐乎。
「妳来了。」方蕾笑着把儿子接过去亲亲,然后和保母道别。
「被妳说中了,大姊真的把大伯、二伯叫来了。」方珊一边解释,一边跟在方蕾后面进厨房。「我就借口说不能请假太久,得赶回去工作,跷头了!」
「那妳的工作……」把儿子再交给方珊,方蕾开始准备下午茶。
方珊耸耸肩。「我打算换工作,早就辞了。」
「原来如此。」顺手把水放到锅上去煮,再准备点心和做三明治的材料,方蕾不经意回眸一瞥,见方珊正在对亚伯特装鬼脸,逗得亚伯特咯咯大笑。「小珊。」
「嗯?」
「妳干嘛给我五百块?」
正忙着在亚伯特胳肢窝呵痒的手顿了一下,旋即又继续。「那回二伯说妳偷大姊的零用钱,还记得吧?」
「那种事想忘都忘不了!」事实上,到现在她还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是大姊把一千块偷放进妳的书包里……」
静了两秒,方蕾猛然回身,惊叫,「咦?是大姊?」
「她以为没人看见,其实我全都看见了。」方珊漫不经心似的说:「后来也是她去跟奶奶哭诉说她的零用钱不见了一千块,而且是在跟妳说过话之后才不见的,所以……」
「大家就认定是我偷钱,偏偏钱又真的在我的书包里找到了,二伯就说要扣我的生活费一千块连续三个月。」方蕾忿忿难平地嘟囔。「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妳每个月从门缝底下塞给我五百元,因为妳担心我不够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