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旗剑笑了笑道:「你该担心我这弓箭会不会射到你脑袋里才对吧!」
风城呆了呆,心里突然惊骇起来。他倒不怕殷旗剑真会杀了自已,重点是,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竟帮着钦命要犯作凶器?难怪他刚刚看到自己愿意”捐”头发的反应会那么意外!
殷旗剑这时突然抓住他握着兔肉的手,就口又咬了一下,拿起弓箭就走出山穴。
风城知道殷旗剑想试弓,却因挂着他的伤,刚刚的惊骇马上被他丢到爪哇国,担忧道:「你想做什么…你背后有伤啊!」
「你想吃什么?我这可是真能点菜喔!」他完全不在意风城紧张惶恐的神色,已开始试着拉弓了。
「你动不得力啊!」
殷旗剑完全把他的话当耳边风,自顾拉起弓,但见他原本自在神色突然沉着起来,眼神也显得分外锐利,这时,头顶一声鸟语啸过,他忽然转弓向上,竟是没有半分迟疑就放了手,可怕的是,那箭在如此匆促的情况下激射而出却不偏不倚正中目标。
「才几天不拉弓,就觉得全身不对劲!」殷旗剑得意的摆动身体,又道:「你那兔肉烧的很好!不过只那么一只,你自己吃什么?」
风城早被他的神乎其技怔的目瞪口呆,不禁喃喃自语道:「真了…不起!」
殷旗剑听到他的称赞异常的开心,一张绝俗的脸旦,眉开眼笑,更是显得光芒闪耀。
夜里,风城原想再负着他走路的,但想到他早上的灵活,便道:「你的伤…好了吗?」
殷旗剑楞了楞道:「怎么?」
「嗯…若你的伤好了,那可以用走的吧!」
殷旗剑望着他敦厚的神情,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忽又笑了笑道:「用走的,该是没问题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背我,虽然伤口不再渗血,但仍会抽痛。」
「啊?这样…好吧,来,我背你,小心些。」
这宽阔的肩膀就像是一艘饱帆的大船行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让人心头充满宁静,暖暖的体温像阳光,规律的心跳像海浪,平安的往前驶着。殷旗剑伏在他身后,安心的闭上眼。
这一夜,他们又宿在山穴里。时值满月,百步无人,虽是夜色深沈,满布的白光仍映的穴外一片明亮。
风城守在材火前,那摇曳的火光照射在他硬朗却疲惫的脸上,他已经三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风城浓眉大眼,典型的粗犷汉子模样,两江总督府任职仅一年便因剿贼无数声名大噪,算来也是首屈一指的能员,然而殷旗剑的心里却有点哭笑不得。
「道德」这种尺标是很根本的,这个男人却因为自己在争乱中,无心的留情而打破自己的原则。
他的好心让殷旗剑越来越不安,却也越来越依赖,在风城这个奇怪的男人身上,殷旗剑有种前所未有的贪图,一股难以明言的情绪直窜的他心神不宁。
「风城,我曾听那些官兵叫你风六爷,你排行老六吗?」殷旗剑忽然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
「嗯,我有五个哥哥,我最小!」风城添着材火,漫不经心的说着。
「跟我一样,我也最小!」殷旗剑忽然露出个天真的笑容,风城第一次看到他有这么纯真的表情,不由得一阵发怔。
「你跟你哥哥处的好吗?」
风城回过神,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看殷旗的脸,看得有些痴迷了,不禁觉得有些面热,便赶紧将眼神投注在火堆里道:「还好,我三个哥哥都夭折,没活长,大哥和三哥又都大我许多…」
「你现在还想着你的媳妇吗?」
风城楞了楞,有些不知怎么回答,可看殷旗剑的神情却像硬要听下去一样,不由得迟疑道:「还…好吧…」
「还好是什么意思?」
「我和她…不大熟…」风城想了想又道:「她一嫁给我,身体就不大好,为了让她养病…」他一阵脸红,讷讷不知怎么说。
殷旗剑却忽然开心道:「我明白了,你们都没有圆房!」
风城的脸这时涨的更红道:「几…次吧!」
「喔!」殷旗剑突然收敛笑容道:「都鱼水交融了,还说不熟…」
风城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不禁慌乱道:「你快进去休息吧,明天大概就能到岳阳镇了!」
长那么大,仕途沈浮,朋友不多却也不算少,可却没有一个人会这样直接了当的问着别人家眷的事,只是殷旗剑的性格真的很奇怪,总是能把这种问题,问的那么自然而然,让风城有种不得不回答的感觉。
殷旗剑双手后撑,语意寂寥道:「你对人都像对我一样这么好吗?
「什么?」
「没什么?」殷旗剑突然爬到他身旁,自顾便靠在他身上道:「你也不要太累了!」说着竟闭上了眼…
第二章
这一日,殷旗剑已可以自己行走,就在进入岳阳镇近郊的一个山林时,殷旗剑的脸色已明显的越来越凝重,不止没跟风城嘻皮笑脸,甚至连挑衅的话也不再多说。
风城就算违背良心救下殷旗剑,却不是个笨蛋,他大约意识到殷旗剑的目的地该快到了,正想要询问他时,殷旗剑已突然停下脚步,怔怔的望着他,许久没有开口,风城被他看的肩头一阵紧缩,只好问道
「怎么了?」
「你可以走了。」
「啊?」风城呆了呆,尽管早就猜到这个答案,但殷旗剑的话仍令他心头怦怦乱跳,竟忍不住脱口道:「已经到了…吗?」
殷旗剑听出他的难舍,竟没有再取笑他,只冷凝着神色,平静道:「还没,不过,我想我可以自己走了。」
「这样啊…」风城长长吐口气,也不知怎么,双脚竟像钉在地上,硬是抬不起来。
殷旗剑没有理会他的失常,自顾的向森林四处张望,随及道:「一旦被他们看见了,你是走不了的,快走吧!」
风城这会儿才明白殷旗剑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不由得心头一暖,然而看着殷旗剑冷若冰霜的神色,他实在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好点点头道:「好,那…你保重!」
殷旗剑这会儿总算露出了睽违已久的招牌冷笑道:「你有问题吗?竟要我这钦命要犯多加保重!你该说”请你早死”才对啊!」
风城又被他刺的有些脑羞成怒,正想再说什么时,殷旗剑忽然脸一变,将他拉到身后,就这么一下子,两人四周的林子突然传出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放眼望去,竟便冒出了几十人,个个拿刀背剑,凶神恶煞。
风城赶紧捏着剑,神情紧绷的背靠着殷旗剑,平静道:「你的兄弟来的真快!」
殷旗剑没有回答他,只扬声道:「云逍呢?」
「殷旗,他是谁?」一个卅来岁的粗犷大汉,睁着铜铃大眼,破锣嗓子的吼着。
殷旗剑没理他,只阴着脸,自顾吼道:「顾云逍!你出来!」
十来个大汉你望我,我望你,一时间竟没再答话,彼此僵持了好半日,才听到一个男子轻松的笑道:「怎么,还得我亲自来接你吗?」
说着,人群中挤出了一个五官相当深明俊朗的男人。他没有结辫,长长的头发草率的随意绑着,右颊还有个深深的酒窝,上身则散穿著一件兽皮背心,毫不掩饰的露出布满刀疤伤痕的结实臂膀与胸膛。
风城从没见过他,但一见了面,他马上就知道这个男人便是传说中的山狼了。
因为男人虽然露着淡淡的笑容,一副漫不经心吊而郎当的模样,然而黑白分明的瞳仁却透出一股深邃奇异的光芒,让在场的人不由得敬畏三分。
只见顾云逍散的笑了笑,收敛起深沉的眼波,语意关怀的问着殷旗剑道:「听说你受伤了?」
殷旗剑却半分不领情,冷冷的瞪视他道:「我要你放他出山林。」
顾云逍完全把这个问题当空气,自顾道:「看你脸色很难看,该是伤的不轻,来,跟我回寨里,我好好让人帮你补一补。」
殷旗剑字字铿锵有力道:「我、要、你、放、他、出、山、林。」
被这一吼,顾云逍总算收起笑容,默然的望着殷旗剑,林子里,虫声鸟鸣不断,微风轻轻的送着。然而几十个人却像僵尸一样,动也没动,也完全不敢发出声音,只每双眼紧迫的望着顾云逍,似乎在等他下什么命令。
风城从没见到一个人可以光这么沉默的站着,就给人如此强烈的压迫感,让人血脉几乎要倒流起来。
「殷旗,你的要求总是令我那么为难…」好不容易,顾云逍总算又笑了起来,这一笑气氛登时便又柔和起来,大伙紧缩的肩膀忍不住松懈下来。只听他淡淡叹了口气又道:「可我又偏偏抗拒不了!」这话一出,登时引来几个不满的声音道:「山狼!这不是违背了我们的寨规吗?」
「是啊,怎么可以留下活口?」
「他会去报官的!」
顾云逍总算漫不经心的将眼光飘向风城,自在的松松筋骨,笑道:「报什么官?他本身就是官了啊!两江侠将,风六爷,你们没听过吗?」
这话更不得了,几十个大汉登时紧张的握住凶器,剑拔弩张的瞪视着风城,激动异常的吼道:「山狼,你疯了!那还放他走?」说罢,一伙人更是此起彼落的问着:「殷旗,为什么你会跟他走在一起?」
「是啊,殷旗,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是带他来抓我们的吗?」
面对着这一串串紧迫钉人的问题,殷旗剑一个也没有回答,仍只阴沉的望着顾云逍。
顾云逍却一副事不关已的耸耸肩道:「殷旗,你看见了,我就算想放他,却也没法这么一厢情愿啊!」
殷旗剑深吸口气,冷凝了双眼,忽然便拉住了风城的手道:「好,那我就跟他一起走!」
青筋在顾云逍额头不易查觉的跳动一下,但听他冷冷道:「你觉得你们能活的走出这山林吗?」
没想到殷旗剑这次不但不翻脸,反而笑道:「走不出去,就死一块儿啊!」说着,朝风城扬扬眉道:「让你跟我一起死,不会觉得很委屈吧?」
原本风城还有些紧张,然而看到殷旗剑这无所谓的神情,不由得怔忡的点点头,随及沉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殷旗剑没料到他会接出这么有情有义的话,登时有些目瞪口呆,不过这句话却在顾云逍身上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见他原本松泛的双拳捏的骨节啵啵响,英俊的脸也阴霾的可怕。
气纷僵持不下半盏茶,顾云逍已决定不让他们有机会再”聊下去”,冷冷道:「我只保证他能”活着”待在山狼寨。」
殷旗剑马上又坚时道:「他必须出山林。」
顾云逍深吸一口气,阴阴的瞪视着他道:「好,那么,就一起死吧。」
「你!」殷旗剑清秀的脸登时涨的血红,似乎气极,然而顾云逍的态度却也硬如坚石。
顾云逍挑眉笑了笑道:「看来,你很明白我的意思。」
殷旗剑瞪视他半晌,才阴森森道:「好,好,让他活着待在山狼寨。」
这时该风城呆住了,刚刚殷旗剑还想和自己杀出山林的,怎么半刻不到却又改变了心意?!
他急急的望向殷旗剑,殷旗剑却已将他抛下,自顾的走出人圈,谁也不再理。
顾云逍淡淡瞄了风城一眼,眸子露出一抹复杂的意念,随及才沉声道:「把他带上寨。」
「山狼,他是官爷啊!」
「是啊,万一他逃出了寨子,我们的行踪…」
顾云逍扫眼一瞪,沉声道:「你们聋子吗?我只保证他在山狼寨是活的。」随及不再理会众人,跟着殷旗剑的后头走了去
大伙这时才明白,言下之意便是风城一旦出了山狼寨,生死就不在他对殷旗剑的「保证」范围了,到那时,要杀要剐,他不会出声音的。
上了山狼寨,风城总算明白为什么两江府衙都无法破获这个贼窟了。
原来山狼寨的形成方式并不像一般的强匪窝,它是由几十户民宅相连座落而成,换个角度说,倒有点像是一个村落,而山狼则是这个村庄的领袖。
他定了个特殊规则,便是同意强匪成家,但要他们携家带眷的住在寨子里。
要知道,这些凶悍的盗匪多少都是曾被通缉或自刀口苟且偷安而活下来的,因此能在另一个世外之地重新”成家立业”,对强匪们来说都十分难得,所以向心力便相当强,再者,为了能维持住这”难得”的安定环境,约束能力便也就增高。
话说他们让风城住在一个小隔间里,有床有被有桌有椅,一点也不像是”犯人”,反倒像在作客一样,而这个小隔间则藏身在一个大帐篷里。
大帐篷的大厅是山狼寨的「集会中心」,除了睡觉,他们所有的活动,包括分配工作、战利品,甚至伙食都在这里
风城的行动受到五个人一组的轮流看守,刚开始都无法出房门,因此一直待了将近三天的一个夜里,殷旗剑的身影才出现。
被软禁本来就出乎风城意料,然而当他见了殷旗剑苍白的病容,所有的急迫都被一股强力的忧虑填满:「你…还好吧,山狼为难了你吗?还是背部的伤又复发了?」
「对不起…」殷旗剑过去的清秀俊美完全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人的憔悴与暗沈,连声音都有气无力道:「我一上寨就很不舒服,全身发热,背后疼的很,所以一直倒在床上,没能来看你…」
「那一定是溃烂了,寨里有没有大夫?」
殷旗剑摇摇头,脚步轻浮的走进门,风城将他拦腰扶坐下来,又道:「那让我看看伤口吧…」说着竟要脱去他衣服。
殷旗剑忙轻推开他,抬眼瞧着忧心忡忡的风城一眼,不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道:「你这人是怎么回事,你是官爷耶,被人关在强盗窝不担心,竟管起我的伤来了?」
他的话还是那么令人难以作处,风城被他说的尴尬万分,只得坐下来,吐口长气道:「嗯…对啊,那天你怎么突然改了主意…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和我闯出去…」
殷旗剑扬扬眉,笑了笑道:「你很失望吗?」
「不是!」风城觉得他的神态有些暧昧,不由得急道:「我只是一下子有些错愕…」说着,殷旗剑的脸色突然变的更加青白,风城终究忍不住道:「殷旗,还是让我看一下伤口吧!」
殷旗剑怔怔的望了风城一下,忽地才垂下眼神道:「看了…又能怎样?你又不是大夫!」
风城听他不愿,心里正琢磨着要怎么说服他,却见他缓缓站起身,就手将衣服解了开来,然后慢慢走向他床铺趴了下来。
风城赶紧冲到他身边,将衣服掀开,果然,那青白的背上,一条斜长刀口,正大剌剌的躺在上面,两旁的肉块肿的老大,同时还夹渗着黄白不接的颜色,敢情根本都化了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