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剑旗曾问我,我,杀过人吗?现在,请帮我告诉他,我杀了,所以我能体会,杀人...真的很痛苦...很痛苦...就像整个人要分裂般的痛苦...」忽然,顾云逍缓缓将脸埋向双掌,沉静好半晌又道:「当年,剑旗为了留在我身边,选择做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强匪,然而我却明白,在他杀了第一个人后,他对我的爱...也渐渐消逝...」
...为了平抚杀人的痛苦,他让自己变得更加凶残...他以为,习惯,可以平复恐惧。然而,最后他才发现,错了,一切都错了!杀一个人苦,杀十个人只会更苦!那来自心灵深处的悔恨如同要撕裂灵魂一般…所以,他恨我,恨入骨髓...因为,若不是我的存在,他不会变成一个连自己都深自厌恶的人...
而我,眼看着他心灵深受折磨,却无力扶持。
如今,我也杀了人,杀了许多人...我让自己也变成一个自己厌恶的人...
风城…我和他,都让爱欲扭曲了的灵魂...无可救药了...
顾云逍将双眸自掌心移出,与风城四目相对。两人间登时漫着一抹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正是这股默契,让风城忍不住怒道:「我一直以为...你会坚持到底...对他不离不弃...」
「现在,我只能守着陪他下地岳的誓言,等待他,至于他的现世人生...只有你可以给他...给他仅有的光亮...」
「问题是他要的是你!深深要你!他在昏厥之际、受刑之际,说的都是你!你明白吗?他的人生,你自己负责!我负担不起!」
顾云逍默然的望着他一会儿,忽然自腰际一扯,一条若灵蛇般的软剑应声入手。
「风城,记住你的誓言...记住给他光亮...至于黑暗的路上,有我陪他...教他莫要害怕...」
说着,竟不再等风城劝解,便要横刀一抹...风城惊怒之余,不管三七廿一,当场就扑过身去,牢牢抓住了他握剑的手腕,然而眼前,一注喷泉似的红水却忽然激射而出...瞬时洒了风城满脸...
@@@@@@@@@@
夜深人静下,童剑旗再度惊醒,原来是干燥的双唇、麻刺攻心的关节让他难以入眠。他知道,这是药效行走,属康复之征,所以只得认命的压抑住滚滚浮燥,安份的忍受这份苦楚。
「很难受吗?」一个淡漠的声音忽然飘送过来。
童剑旗心一跳,静下神,强颜道:「还好,我没事!」
「需要什么吗?」
「水,请给我一杯水…」
在养伤的这段日子,童家兄弟间发挥了极致的手足之情,除了年岁相差颇大的童家大公子外,童二、童三、童四、童六乃至于童三小姐,个个都轮流照顾他下半夜的翻覆伤况…
一阵茶水杯壶碰撞的声音,童剑旗赶紧吃力的挪着身躯,没想到还没坐起,一阵温热的水流突然当空浇了下来,瞬时洒了他满脸。
自回到童家,接受的,都是相当温暖的响应,因此,这样一个无礼的行为让童剑旗相当错愕。然而,当透过屋内昏暗烛光,望到了这个失礼的人时,童剑旗不由得虚弱道:「五…哥…」
「真是了不起啊!几年不见,你竟还能一下子认出我!」声音的主人笑了笑,轻挑似的说着。
没错,这人正是当年误撞了一场背德的情欲戏码而惨遭削断右臂的童家五公子,童剑亭。
就见他顶着一张别于其它兄弟更加瘦削的脸,淡淡的望着童剑旗。
童剑旗被他盯的有些紧张,忍不住要挣扎起身时,忽然撇见眼前这健朗的男人,右边承现出诡异的空荡,一股没来由的不安煞时让他生不出半分支撑的力量,颓然而倒。
「别动,咱们兄弟俩七年未见…你就躺着,让我好好看看你吧!」
童剑旗无力的呻吟一声,当下忍不住闭上了眼,不敢与他相对。
接着便是一阵细啐的脚步声,直过了好半晌才听到一个近似低回的自语:「你真是长大了…竟变了这许多…即便是伤痕累累,可是…俊生多了!」
童剑旗心一揪,一下子也分不清他意有何旨,只忙着横心坐起,便在这时,童剑亭却伸手压住了他胸膛,淡淡道:「叫你别动了,你四肢关节都受了伤,不要乱动!否则会好不起来的!」
他不恨我、不厌恶我了吗?为什么他可以浇了我一头热水后又露出了如此温暖的微笑呢!?童剑旗几近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这男人,往事,一幕幕憬然赴目,教他越加的惶恐起来。
「刚刚五哥失了手…有没有烫了你?」
是我太多心了吗?是我太小家子气了吗?
自回到童家,最不想面对的就是童剑亭的存在,即便心里知道他似乎没把当年的丑事公开来,可是,童剑旗还是不敢相信他会给自己留着多大余地。然而几句话下来,他不止没有为难自己,还如此的温和顾全,竟完全像七年前疼爱自己的五哥!
意识到这点,童剑旗终于忍不住泪水满盈。
「没有,没有…我没有烫到…」童剑旗拚命的忍住眼泪,可是瞅眼望到他空荡荡的右手臂,登时激动的难以自己:「五哥,对不起!对不起…你…的手…手…」
童剑亭微微一笑,抬手压住了他的嘴,摇起头道:「不碍事的,都这么久了,不碍了!」
童剑旗觉得他的微笑简直比日光还目眩,忍不住直望了他好一会儿,才胆怯道:「五哥,你…不恨我了吗?」
童剑亭无奈的笑了笑,直摇了摇头道:「我恨你作甚么?再怎么样,你也是我弟弟啊!」
听了他充满热情的话,童剑旗的情绪终于崩溃,再也压抑不住泪水,任它串串而下。
眼看他像孩子般哭红了眼,一双手却又无力擦拭,童剑亭只得拾起一旁的白巾,帮他抹了抹。
「别哭了,七年了,也要像个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童剑旗哽咽着气,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赶忙着调着气…
五哥不恨我…五哥不讨厌我呢!五哥甚至没把我和云逍的事说出来…想来…我终于回到童家了…终于真的回到过去…天啊!我的人生…竟然真的可以从头来过…意识到这点,童剑旗的心就兴奋的难以平静…
@@@@@@@@@@
这注惊人的血红是出现的如此迅速,让风城几乎丧了魂。直到他回复了神智,才发觉那红水竟是自顾云逍的颈子喷洒而出…
风城是见过场面的,然而此刻,对于这个男人的自裁,仍是教他倒抽口凉气。只不过惊愕的不是这血腥,而是他如此绝望而突然的决定。
风城用尽力气的抚住他的颈子,试图将那毫不客气的红水堵在他喉咙里,然而,血还是层层的溢出他的指缝…不曾停歇…
「顾云逍…你…你这是何苦!」
顾云逍任他抚住自己的颈项不去阻止,但支撑不了多久就见他双眼翻了翻,一张严俊的脸煞时变的苍白,最后渐渐软倒了地…
「答应我…带…带他走…童剑亭…不会放过他…的…」顾云逍的每句话都推的喉头冒出血液,让风城只能拚命点头。
「童剑亭…不会放过他…因为…他…他曾经…对…我…」顾云逍哆嗦着嘴,像是在思考要怎么表达意思,风城却知道他已没有多余的时间,不禁急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伤害剑旗的…你…你…」
你别想太多…你别想太多了…别再想了…
风城心口突然酸的说不出话,因为他发觉,自己竟对这条即将逝去的生命万般不舍…
是因为恻隐之心还是人之将死?不,不,不是如此,风城明白,是这男人痴狂的爱恋深深憾动了自己…使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怜惜一个男人的生命…
因为这男人拥有绝佳的根骨及深邃的悟性,因为这男人是如此聪明而出色,所以他不该是这样的人生的…不该是这样的结果…然而上天却开了他一个极大的玩笑,让他永远只能爱上男人,让他永远找不到生命的尊严,让他一直在痴恋与疯狂中挣扎…让他只能选择在绝望中自裁…
「他…宁可杀了我…也要跟你一起…你…要带他走…童剑亭…对我…表白过…他不会放过他的…」
「顾云逍…他心里有你…心里有你啊!你…」
也不知顾云逍是否有听到他的话,就见他嘴角突然微扬,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意,似乎告诉风城,他收到了他善意谎言,然而生命如烛,当他还想用尽力气的重复着、交代着时,他的双瞳已渐渐变的灰白…渐渐失去了光采…
而风城,终于为这个男人掉下了眼泪。
夜,黑的异常的快。冷夜的风也格外寒凉。
风城痴呆的望着眼前这失去体温的躯体,忽然有股沉重压下肩头。
那是带给童剑旗光亮人生的承诺。
原本已决意不再见他了,虽然,自己也不敢保证能撑多久。然而,顾云逍的早逝却加速崩溃了他内心深处的坚持。
可是,自己有比这男人更坚强的信念,来背负上天的嘲弄吗?
风城深吸口气,抚着脸,竟觉得万般虚脱…
@@@@@@@@@@
天啊!我好无助,好孤独,整个童家,竟没有人可以了解我这切肤的苦楚!
你可知,要忍住向他吐露感情的冲动要多大的力量...日日夜夜,那疯狂的爱恋就像熊熊烈焰,无情的烧灼胸口。最后,实在撑不下去了,因为我知道,再压抑下去,自己一定会发疯的!
因此,就在他教完你箭击的一个夜晚,我终于鼓起勇气,跑到他的房里,对他表白...
我实在好想他认真的看我一眼,一眼就好,哪怕只是同情的目光...但是,他没有,也不愿,他,将眼睛转了开来,冷冷的拒绝了我。
后来,还开始和三姐形影不离,甚至,严然如未来的童家女婿一样,代表爹爹护送官银到京城...三个月啊!好漫长的三个月。渡日如年的三个月。
日子依然的过着。我们也当作从没有发生那件事,即便,每次看到他,我都心如刀割,我却还是感谢他,因为,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我那丑恶而诡异的情感。
我甚至开始羡慕剑旗,因为他的年幼让他对他特别关照,让他主动的向他伸出援手,即便是他发着莫明其妙的脾气,我们这些做哥哥都得帮他说尽好话。我真的好羡慕他...
然而,每一日,我见到了他,实在忍不住对心口喊着,他忘了我吗,他真的忘了吗?他忘了那风雪之夜,是谁扶他进童家大门?是谁在他床边烤火取暖?是谁求爹爹让他留下啊!
是我,是我,童家的五公子,童剑亭。不是三姐,不是她!然而...即使如万箭钻心,我还是不愿怪他,真的不怪。我知道,一切都是自己不正常,是自己有问题,因为,自己不该被一个男人深深吸引。
所以,他的拒绝是对的。他的选择是对的。我只企求他别离开童家就好了,让我可以看到他,随时看到他,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整件事情会在那个夏夜突然失了控?!
「剑旗…我们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你跟我走,一条是,杀了你五哥!」
他永远记得自己在血泊中争扎时,出自蓝廷安口中,让他灵魂碎裂的话…
蓝师哥啊!如果你要的是三姐,是女人,我取代不了,我认命,我接受,可是为什么你会被剑旗迷惑?他跟我一样,是个男人啊!为什么你要剑旗?为什么要和他相拥而眠?却看也不看我一眼?
甚至,为他了,利用了三姐,削了我手臂,最后还要置我于死地?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为什么?!就因为他年轻?就因为他任性?就因为他会假模作样吗?
「你好好休息...我在这儿看着。」自回忆回神,童剑亭感到万分疲倦。
童剑旗怎么猜得出眼前这亲哥哥想到了什么,只整个人陷入惊喜的漩涡中难以入眠,便侧着脸,怔怔的望着童剑亭。
「傻小子,...我能忍受的期限只到你伤势好转...你不好好养伤,我怎么将你赶出童家呢?」
看着童剑旗突然怔楞的表情,童剑亭当场冷冷一笑,随及站起身,慢条斯理的晃到他身畔道:「看你的表情,好象受到什么惊吓了...怎么,我说错了什么吗?」
「五...哥...」
童剑亭不理会他的错愕,顺势又坐到他身旁,露着温响可人的笑容道:「别一副无辜的样子...我不是蓝廷安,不会被你影响的...」
「廷...安...」
「哦?我说错了吗?」童剑亭忽然做作的拍一下自己额头道:「对啊!还是说,我该称他...顾云逍呢?」
这话一出,童剑旗忍不住虚弱的呻吟一声,只觉眼前突然天眩地转,竟花白一片。
「你那时才15岁…多么稚嫩的一个年纪…没想到…他竟宁可选择你却看也不看我一眼?」
童剑旗当场惊道:「五哥…你…对廷安…」
「怎么?很意外吗?没错啊,我是喜欢廷安…自他一进门我就喜欢他了…难道,他从来也没跟你提过吗?」
「我以为…你…是因为…」
这话像旱天干雷,劈的童剑旗眼花乱,直过好一会儿才勉有气力的坐起身来,颤道:「即使如此…我都是你弟弟啊!你那时…怎么能狠的下心要来杀我?」
「弟弟?弟弟又怎么样?他为了保你安全,削断了我的手臂,你还是可以选择和他远走高飞,你就有把我当哥哥看?」童剑亭冷笑一声道:「你今天可以当一个杀人越货的强匪,就难保当初知道我也是爱他的,你不会想干脆杀了我?」
童剑旗再度闭上了眼。他现在无法假设当时的心情,只觉得满肩的惊恐让他失去思虑的力量...
@@@@@@@@@@
两人的目光没有焦点,似乎都故意错了开来。直到童剑梅的身影完全离开了房门,风城才抬眼瞧着他。
「听说…你的脚…支不上力…」
「劳…风六爷…关心了…」童剑旗将脸缓缓转了开,刻意避开了风城灼热的目光。
风城脸一变,感到他的话很情薄,然而心里实在有太多话想对他说,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他身前,沉声道:「剑旗,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不管怎么样,你得告诉我…你的腿是不是站不起来了?」
两人直僵持好半晌,才听到童剑旗用着有气无力的声音道:「你来…只是想问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