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城却涨红脸,仍不看他的厉声道:「你的同伴到底在哪?」
殷旗剑明知他自尊心强又面薄,实在不能跟他夹缠下去,但他却管不了自己的心,舒了口气,淡淡道:「你干什么救我,我可是通省缉拿的钦命要犯,不怕被人发现,碍了你的官途吗?还是你想拿我当鱼饵,钓什么大鱼呢?」
风城听罢,果然全身发颤,激动道:「你,你别再废话了,不然,不然…」
殷旗剑软绵绵的依在他怀里,嘴巴却充满挑衅道:「不然怎么样,把我送官府吗?请便啊!」
风城真想一把将他抛出去,可心中一股摸不清的意念却又拉紧了他,只气的混身发抖道:「难道你真的想死吗?」
殷旗剑淡淡一笑道:「你要救我也得待到天黑,这么天光亮的抱着我,不觉得太过显眼了?」他舒一口气又道:「我的弓箭行,近身搏斗可没法子,瞧我受那么重的伤,真遇上了官兵,要演个你被我要胁才受制于我的戏,恐怕没人信!」
风城这才知道他是要替自己开脱,心里一阵莫明感动,随及又想到他是钦命要犯,赶紧止了这份温暖的心思,缓缓将他放了下来。
殷旗剑不知是因血流过多还是怎么,他神情痛楚的闭着眼,双眉紧皱,冷汗漫在他雅俗的五官,让头发都汗珠潸潸。风城轻转他,让他趴在地上,但见他背后一条长长的刀口仍拚命冒着血,早已湿透了原来的白布条。
风城倒吸一口气,忙扯下自己衣袖,细心的帮他重新包裹,殷旗剑似乎是痛的说不出话了,只是紧抿双唇,吭也不吭,但那白惨惨的脸色及恍惚的焦距,却让风城从未有的忧心,他甚至发觉,自己似乎很怕他突然死了,竟不敢将眼睛离开他身上。
也不知昏睡多久,殷旗剑终于醒了,偷眼一瞧,天色都昏黄了,正有种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时,风城那英挺严然的脸已凑到眼前,语意紧迫的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殷旗剑这才醒了神,他惨然一笑,用着干哑的喉头道:「请给我一杯水…」
看着风城为自己又是递水又是点火取暖,殷旗剑心头一暖,忽地笑道:「风城,你娶媳妇儿了没?」
风城本不想回答他,可于心不忍他受重伤的身体,便沉声道:「嗯。」
「喔~」殷旗剑淡淡一应,忽又道:「你是媒妁之言成亲的吗?」
「嗯。」
「成亲多久了?」
「…三年。」
「她漂亮吗?」
风城想不懂他为什么要问这些,停下正在添材的手,透着微光,不解的瞧他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殷旗剑露出他特有的诡谲笑容道:「就想知道?怎么,风六爷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不知为什么,风城总受不住他的挑衅,不由得严然道:「她已经死了,我不想再提她,行吗?」
正常人听到这样的消息应该表示歉意的,可殷旗剑却竟又露出一抹笑意道:「行,行!当然行!」
风城冷哼一声,又开始整理材火,气氛冷静半晌,突听殷旗剑痛苦的低吟一声,风城心一跳,忙丢下火把冲到他身前道:「怎么样?你怎么样了?」
殷旗剑倔强的咬咬牙,摇摇头,但粗喘的口气却掩不住他所受的痛楚,看他辛苦的模样,风城登时慌了手脚,直急道:「很疼吗?要不要我去弄些药来敷?」
殷旗剑却没领他这份情,反而冷笑道:「风六爷,你可知道…你现在关心的是一个满手血腥,杀人如麻的钦命要犯?」
这个风城好不容易花了一整日才跨过去的问题,殷旗剑竟又血淋淋、赤裸裸的挑出来,简直比心口被划一刀还难受,便见他神色愤恨的站起身,颤着抖,厉声道:「你,你,多行不义必自毙!杀你,脏了我的手!」
殷旗剑似乎很喜欢见他生气的样子,也不理自己刺骨的痛苦,反倒笑道:「风城…跟你谈个交易…」
风城这时已满心生起自己的气来,甩过头不再理他。
殷旗剑沉静半晌,用着认真的口吻道:「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殷旗的箭不再杀人。」
风城一怔,随及回身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一起去作强盗吗?」
殷旗剑微微一笑又道:「你不想做强盗,那简单,你跟我一起找个地方归隐,那么,我马上金盆洗手,什么坏事也不干!」
风城是半分也不相信他的鬼话,只冷哼一声,可殷旗剑那难得的诚挚容颜,却在他心里漾起一股奇异难办的感觉,最起码,他这次实在想不出什么讽刺的话来说了。
「我负着你,若你不舒服要说!」风城缓缓的撑起殷旗剑,将他负在背上,又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同伴在哪了吧?」
「岳阳镇祥和寺…」岳阳镇以正常速度,约要二日行程,现在因为风城是负着殷旗剑,又必需避走官道走山林,时间只好拉长两倍。
延途,风城很担心殷旗剑的伤势转坏,总不时的回身问着,直到殷旗剑用着暧昧不明的语气,讽刺似道:「风六爷,你可曾照顾你家媳妇,像对我一样贴心?」
风城被他说的涨红脸,羞怒难当,正不知如何反驳时,殷旗剑已又伏在他肩上淡淡道:「原来你还知道要不好意思,那就甭多心了,别忘了,我是钦命要犯,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感动不了我的。」
风城从没想用温柔的行为感动他,对他好,实在是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殷旗剑却总屡次明白提及,这不禁让风城尴尬万分,甚至受到背叛职务的煎熬,他气的面目苍白,很想把殷旗剑丢在地上不管,可殷旗剑这会儿又信任的伏在肩上,实在让人下不了手。
行走一阵,风城静心回想,又觉得殷旗剑说这些话像一种提醒,似乎在帮助自己不要为了他走入邪路,只是他没有向殷旗剑求证,但一抹感激的念头却已油然而生。想来,殷旗剑的心肠似乎并非自己想的那么狠毒,至少他对自己倒是相当厚诚。
因为殷旗剑的身份特殊,他们无法在市集城镇落脚,不止费功费时更是不方便。
第一日休息时,风城只能将他放在山林里的天然山穴里,再到城市买些药草回来帮他敷疗,然后尽力不让自己有时间去想这个关乎「是非黑白」、「职责忠诚」的问题。
然而当这日风城夜出买药回山穴时,竟看到洞口、洞内,怵目惊心的漫着一滩滩鲜血,风城突觉一阵手脚发软,竟差点跪了下来,待奋力奔进洞穴时,随及看到殷旗剑全身腥红,双手紧握一个大石块,脸色苍白的靠坐在山壁,身旁则躺了一只脑浆四溢,肚破肠流的山犬。
原来殷旗剑重伤的血腥味竟引来了一只饿犬,悄没声的趁他昏睡时攻击了他,好在殷旗剑惊醒的快,也怪这只饿犬瞎了眼,竟找上这不同一般百姓,心狠手辣的殷旗剑,命危激力下,翻身夺起地上石块,三两下就把他击死在地上。他还因为消不下惊愤的怒气,又死命敲他好几次石头,才死的这副狼狈像。
风城帮他重新包扎伤口,却是新伤带旧伤,手臂多了好几口犬咬伤痕,心头不觉万分歉疚,忙负着他到另一个山穴,待要他躺下来,殷旗剑却如何也不愿,只肯懒洋洋的靠在山壁,风城才缓缓道:「你觉得怎么样?」
殷旗剑瞅着他雪白的脸色,又露出他招牌冷笑道:「你这京城大爷,不晓得夜宿山林的恐怖,竟丢我一个人昏睡在山穴里,现在是躺也不敢躺了!」
风城对于自己大意很不安,便忽略了他的冷言冷语,温声道:「你别担心,晚上我不睡,也不离开你身边,你尽管休息…」
殷旗剑长长舒口气道:「要我睡,行,你先带我四处走走,我去找些避瘴趋蛇蚊的东西…」
风城拗不过,只好环住他,亦步亦趋的在山林游走,这时,风城才见识到殷旗剑另一项才华。
林子里,他是走到哪里说到哪里,可不可食,怎么食,能不能用,怎么用,竟是如数家珍,连带着他自己的伤药都齐备了。
望着在洞口升小火的风城许久,殷旗剑忽然提出了要求:「风城,你坐回洞里,委屈一下,让我的头枕在你的腿上好不好,这样我比较睡得着!」
看他苍白却自然的神色,好象这个要求是吃饭一样平淡,可风城的心里却掩不住异样的心思,忍不住回避道:「我弄个包袱给你躺吧!」
瞧着殷旗剑似笑非笑的耸耸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风城反而为自己的多心感到有些尴尬,忙顾左右的整理起包袱。
然而一早,殷旗剑睁开眼,自己却是枕在风城腿上,风城则手握着剑闭目养神的靠在山壁。
「你…你醒啦…」风城看着殷旗剑虽然苍白着脸,点漆般的眼睛却眨巴眨巴的瞧着自己,不禁一阵紧张道:「你哪不舒服吗?」
殷旗剑淡然一笑道:「你干什么趁我睡着了,把我弄到你腿上睡?你有什么企图?」
风城被他说的脸一红,当场便想把他甩到一边,可又不能真这么做,只能气的混身发抖道:「你!我有什么企图!要不是你睡的翻来覆去,怕你伤口裂开,我干什么这样做!」
风城实在想不通,眼前这个男子怎么会有这么惹人厌的性格,嘴巴吐出的话都那么令人难堪,偏偏却又长的让你狠不下心的清秀。
「喔!」殷旗剑不以为然的撑坐起来道:「要说嘛!我还当你对我产生了兴趣,你要知道,京城里最近流行豢养美貌男子,你又从京城调来,我当然会怀疑啊!」
风城登时激动的五官错位道:「你!你在胡说什么!下流!」
「我随便说说,你干什么当真?」看他反应这么激烈,殷旗剑得意的脸闪过一丝落漠,但只是一瞬,便转为淡然道:「我饿了!」
风城真是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怒气冲冲站起身道:「你要吃什么,我去镇上买!」
这总不会还有话了吧?可风城才刚想完,殷旗剑却又笑了:「原来风六爷唯一的长处是到镇上买东西啊!」
风城真是被他打败了,他咬着牙,不想理他,当场转身走了出去,殷旗剑忙道:「喂,你眼前鸟鱼虫兽多的是吃的,干什么非得到镇上?你是没打过猎,还是故意去报官跟踪我啊!」
为了他,风城打乱了生活秩序,也挑战了自己的道德尺标,这一切的一切,绝对足以改变他的下半辈子,然而在殷旗剑身上,却找不出半分感谢,有的只是不断的挑衅,取笑,甚至不信任。风城双脚钉在地上,背着他,竟是气呆了。
直过了好半晌,才听风城颤声道:「我…要报官抓你,那现在救你干什么!若你真的这么不相信我,那么我走好了。」
原以为殷旗剑会有什么歉疚的反应,谁料竟只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道:「慢~走~」
听到他这漫不经心,不冷不热的答案,风城全身血液登时倒流,怒极返身,一双铜铃大眼怒火蒸腾的瞪视道:「你…真的不想活了吗?」
殷旗剑耸耸肩,晃晃头,竟是刻意扭曲了他的话意道:「活,怎么不活,你再不去拿东西让我吃,官兵还没来,我都饿死了!」
也不知是不是气极到无奈,风城竟堵气道:「好,你既不放心,那我不去镇上了,我去外头猎,你要吃什么?」
殷旗剑一怔,当场笑岔气道:「哦?打猎还可以点菜啊?」
眼看风城又变了脸,他赶紧露出一抹温柔迷人的笑容道:「你弄什么,我吃什么,还能挑吗?」
风城生怕自己被气死,便不想和他再纠缠下去,正回身走开,殷旗剑却又提声道:「喂,留个东西让我防身啊!」
风城实在不想理他,可是他手臂上的犬牙齿痕突然闪到眼前,不禁又心软起来,回身道:「还是…我找棵大树让你藏身?」
「这倒不用了,你把你的配剑给我就行了!」
风城呆了呆,不禁有些迟疑,眼前这人虽受了重伤,但毕竟是身系许多人命官司的要犯,要他把自己随身的配剑给他,实在下不了决定。
殷旗剑轻描淡写的耸耸肩道:「你瞧,你也不信任我啊?」
风城被他指责的脸一红,为怕他再说出什么令人受不了的话,忙自靴里拿出一把匕首给他道:「我不习惯让配剑离身,你带着这个吧。」
殷旗剑不置可否的接过来,也不看他,只摇头晃脑,像说给自己听道:「真搞不懂你,竟想带个长剑去狩猎,难道你跑的比兔子快?带着刀子飞射,不觉得更好?」
如果我是一只老虎,大概早吃了这个家伙了吧。
风城延途想着,自己性格一向冷静沉着,怎么现在总是三言两语被他气的七窍生烟?不禁觉得万分烦躁。
风城出身名门,骑马射击狩猎当然都会一手,可正因为他出自名门,就不会为了温饱而出山入林的狩猎,最多是在围场驰骋。
而围场里的动物往往经过刻意聚集,且是一大群人,边追赶边射击,胜算当然也就很大,现在要他凭本事打猎是小事,重点在于他却根本找不到东西。
好不容易忙了一个多时辰,竟只抓到只兔子,而且还应了殷旗剑的话,不如带着刀子好。你想,一个人拎着长剑,在林子里东奔西跑,猎物看到他,早跑的无影无踪….
风城一回来就见他正用刀子削着东西,便道:「你在做什么?」
殷旗剑大概是饿极了,竟是气的不答话,风城只好默默的处理兔子,等兔子肉一烤好,便巴结的串给他道:「你快吃吧!」
殷旗剑手不停,就口的咬道:「你拿好!」
风城一怔,缩手也不是,不缩手也不是,正不知作何处置时,瞅眼见到他身旁有个无弦弓,另外还有几只竹箭,而他手上则拿着另一只箭掂量着。
「你自作弓箭啊?」
「不像吗?」
「不是…可没有弦啊!」
「弦?你身上有一大把,怎么没有!喂,肉拿好,我咬不下!」
风城忙撑实手,又道:「我…身上有?」
「嗯!你给不给?」殷旗剑吞下一大口肉,才笑咪咪的拉了拉他长辫道:「那,你捐个几十根,我自己也用几十根,怎么样?」
风城想了想,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便点点头,殷旗剑却对他的回答感到意外,怔楞一下,才动手划了他一小把头发,同时也划了自己一小把,两撮和在一起后,开始细心的绕着弓角。不多久,弓箭都就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