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娃儿会拉弓?你他妈的见鬼!」
童剑旗本来害怕的情绪被他们一激,突生了一股倔强之气,挺起胸,学起他的恶话道:「我会啊!你会吗?跟我比的过,你才他妈的见鬼!」
「唷!听起来好象当自己是个神射手!?」那人不以为然的又道。
「跟你比,绰绰有余!」童剑旗翻翻眼,不再理他,只跟朱文臣勉为其难的点个头道:「朱寨主…我回房了!」说着,转身就跑了出去。
在寨里,朱文臣安排了一个独立于大帐外的小屋给童剑旗和蓝廷安,因此,童剑旗几乎是直奔小屋后,就兴奋的坐在床板,开心的把玩着猎弓。
想到当初,蓝廷安第一次送自己的银弓,比这把可高雅珍贵许多,只是这般匆匆逃离家门却忘了将它带走,不过,只要是出于蓝廷安的心意,他就感到万分欣然。
就这么在房里比比划划测着拉弓力度,当然比不上实地演练来的合心,转念一闪,干脆又走出了门,直在寨子四周找着猎物练习了起来…
蓝廷安确然和朱文臣订下了一个交易。
便是以过去自己曾经多次帮童家替官府护镖的经验,帮朱文臣策划劫持皇商财物的地点及逃退路线。而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他需要一笔钱。很大的一笔钱。
朱文臣答应他,他不用出面劫掠,只要让他们成功,便将所得财宝一部份,送他作为报酬。
所以,即便他知道,这一步将是把自己的人生推入一个掂不出深浅的黑沼,也知道这将杀死那学武以来,以正义凛然期许的自己,可是,他却没有时间思考,也无法去思考…
因为若想在短期内给童剑旗一个无虑无缺的生活,这个险就必须冒,这个良心就必须昧。
「只要给我半年的时间…只要三个案子,我就不再这样做了…而我们可以逃到天涯海角,找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地方安定下来…」蓝廷安这样跟童剑说着,也这样跟自己说着,然而,他却不知道人生有种状况叫做:世事难料…且发生之快,让他根本毫无心理准备。因为,就在他迟回的这一日,”世事难料”就降临了!
算来,他已七天没见到童剑旗了!他实在好想念他倔强任性的眸子。因此他一步上寨,还没见朱文臣,就先赶去小屋见他。
而一进屋,他也如意的看到了。只不过,在青天大白日的午后,童剑旗竟然是蒙着被,缩在床板一角。
蓝廷安怔了怔,忙走过去,探了探他,可这一探却呆住了。原来,童剑旗并没有睡着,而是睁着红丝满布的大眼,怔楞着。
不知为什么,蓝廷安心里突然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忙不安的摇了摇他道:「剑旗…我回来了…」
瞬时,童剑旗像突然被摇醒似的,当场翻身一坐,满脸惊悸的望着他。
「发…生了什么事?」望着童剑旗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容,蓝廷安的不安持续扩大,不由得周身将他瞧了一遍,直确认他身上没有什么异样才静下神,强笑道:「剑旗,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你…在生我的气吗?」
童剑旗睁着恐惧异常的眸子,哆嗦着嘴唇,像要说什话,却又说不出来。
「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别吓我!告诉我,到底怎么了?」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蓝廷安实在沉不住气了,忙将身上的配剑一解,直抓住他双臂,急急的说着。
童剑旗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布满红丝的双眼忽然浮上了水气,直喘了好几口气,便失声的哭道:「廷安…我…我…会下地狱…我一定会下地狱了…」
「什么?什么…意思?」
「我…会下地狱…」童剑旗忽然就将自己的脸埋向双掌,悲恸异常的哭了起来…
「那,看到没,那个木人?」大汉指着远处一个包着白布的木人,胸口处被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大圆圈道:「看你有没有本事射中!要一箭穿心哦!」
童剑旗手抓着弓,不以为然的望着那木人。
是很远,真的满远的,不过对于一个射手来说,只需要个点,不需要整个面,所以,远近不是问题,重要是在专注。
「你不是很行吗?那就让我们看啊!」这几个大汉实在无聊至极,竟就这样围着童剑旗挑衅的起着哄。
童剑旗骄傲的翻翻眼,第一次觉得这群”土匪”不可怕,反而有点愚蠢。
少年意气在胸膛滚着,他刚刚试过弓,满上手的,因此童剑旗二话不说就抽出了箭,自在的动了一下,随及摆起架式…
就这么一下子,箭像出了闸的洪水,狂放潇洒的疾奔而去,眼睛未眨,它已正中圆心。
这一中,大伙果然怔了怔,出面鼓动的大汉随及一副恍然大悟道:「哦!果然有个三两三啊!也难怪那个顾云逍会拜你老子当师父!」
「看你射的这么俐落,小娃,你杀过人没有?」另个大汉阴邪一笑。
童剑旗眉一皱,有些嗤之以鼻,他真搞不懂这些人,怎么总能把杀人、抢劫,说的这样轻描淡写,毫无知觉,简直像在召告世人,自己多么泯灭人性,难道他们都没有良心的吗?
「我说小娃娃,你到底杀过人没?」
「你们不是人!」童剑旗,冷冷的说着,半句也不想再和他们搭腔。
「唷唷唷!竟然说我们不是人啦!」
「哈~~~小娃子就是小娃子!」
「对啊!你们哦,再在这住个一年半载,也跟我们同一个缸啦!」
大汉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取笑着,童剑旗登时翻翻眼,笃实道:「我和云逍不会跟你们一样这么没人性!我们只住…一阵,最多半年!对!半年!我们就会走了!」
「是哦?小娃娃,你转身看看,来,看看木人!」
童剑旗登时莫明其妙,不知他们为何将话锋转了回来。便顺着意思望向木人…
那还是个木人,一个包了白布的木人…只差在胸口部份,那个撩草的圆圈中心多了自己送给它的一支明晃晃的弓箭…
不,不止如此,它不只多了一支箭…在箭的旁边还冒出了一片殷红,那殷红是流动的,它正在扩大,不断的扩大,像有生命似的,努力的侵占着白布,一点一滴,缓缓而小心奕奕的吞噬纯洁…
童剑旗怔了怔,一下子竟反应不出自己被设计了一个多残忍的玩笑。然而,只那么半盏茶时间,他就恍然大悟了!当场无法置信的睁大眼,惊骇莫明的颤道:「那…是个…人?!」
「唷,你看不出来吗?」
「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啊?哈~~~」大汉们似乎很欣赏他的错愕,个个是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童剑旗却被吓的脸色苍白,当场弓箭一丢便直往木人奔去…
第八章
听着童剑旗那不可置信的陷害过程,蓝廷安惊楞的望着他好一会儿,安慰的话全哽在喉头不知如何说出口。
「那个人…他…活生生的…被…被我…一箭穿心了…」童剑旗哆嗦着嘴,泪水满盈的直望着自己一双手,活像上面有着什么怪物似。
「剑旗…没事的…你是…被骗的,那…不能怪你…别再想了!」蓝廷安总算缓缓伸出了手,将他拥进怀里,可童剑旗实在颤的太厉害了,让他心口跟着慌乱起来。
童剑旗拼命忍住几要嚎啕大哭的冲动,轻轻挣开了蓝廷安,吃力的吞了好几口口水,又道:「那…真的是个人耶…我一翻开白布…就见他的脸好白,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直瞪着我,我…可以感到,他…好恨我…所以他每天晚上都…都来找我索命…」他眨了两下大眼,豆大的泪珠忽然顺滑而下,可他却似乎没想去擦拭,只用着茫茫然的眸子,抬眼望着蓝廷安又道:「云逍.你…杀过人吗…你…杀过吗?」
蓝廷安苍白着脸,没有回答他,只再度将他拥入怀里,紧紧的抱着,似乎希望用这股强大的力量平息童剑旗颤栗的身躯…
童剑旗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吵醒,只觉得有种莫明的心惊让他不由自主的睁开眼。
直到回想起蓝廷安已回到山寨后,急遽的心跳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然而当他试图搜寻那吵醒自己的原因时,一段细细碎碎的交谈声忽然自远处轻轻飘入耳旁…
「你要明白,他可矜贵的很,绝对无法真的跟你过那粗茶淡饭,闲云野鹤的生活!」
这句话,带着半分嘲讽的熟悉笑意,让童剑旗当场认出说话的人是朱文臣。
也不知怎么,每听到他的声音,童剑旗心里就无可避免的升起一股难以言明的反感。甚至没来由的直觉,这没名没姓的嘲弄,根本就像在说自己。
因此他脑袋登时清醒了大半,翻身一坐,朝小屋四处望望,借着破布似的窗帘,月光大摇大摆所投射进屋的微弱光线,看到蓝廷安的床上正空空如也,他马上明白,朱文臣恐怕和他在屋外不远的地方闲聊着。
「我不知道你对那孩子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朱文臣干咳一声,又道:「我只能说,他待在你身边…没有半点好处。因为,他实在太小了!」
童剑旗没有听到蓝廷安的响应,但朱文臣的话让他心头冒起一股无名火,不由得皱起眉头,将耳朵往窗口贴近,更加专注的听着他们的对话,另一头心思则是决定,等朱文臣再说出什么不耐听的话时,当场就冲出去打断。
「就这么误杀了一个人,竟然吓的不吃不喝,三天三夜睡不着觉!他的心思根本单纯的无法在外面生存!」
「我知道!」蓝廷安总算平淡淡的回道:「我们本来就不打算待在这里。」
「你不待在这里,想去哪里?」朱文臣语意突然紧张道:「我是不知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在一开始,你竟敢冒险和我谈条件时,我就知道,你很不简单…而我,最喜欢你这种不简单的人!」
「我已不可能再为你做任何事了…」蓝廷安语意冰冷道:「明天我就会带他走了!」
「走,能走到哪?我想,我就明说了吧!」朱文臣停了好半晌才沉声道:「如果你真的在意那孩子,最好让他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否则,以他这样的心思,没半年,我看就得疯了!」
蓝廷安没有回答他,但阵阵的粗喘正说明着他满腹的不安在胸膛翻滚着。
「云逍,你们是不同世界的,跟着我,跟我一起闯吧!」朱文臣没等他反应又道:「这辈子,我没这样极端的想拥有一个人!你知道吗?我可以想象,有你作伴,我们能有多大的成就!」
气氛忽然静止了许久许久,久到童剑旗的脸已因无由的火而烧的血红,全身更是气的发抖,当场就忍不住跪在床上,将头朝窗外探视起来…谁知这一探却看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画面。
但见朱文臣单手轻轻抚着蓝廷安脸颊,明亮的双眸则迷迷茫茫,着魔似的望着他。
童剑旗年纪或许很小,心思或许不够敏锐,但是他却万分明白这个眼眸所散发的意念,和蓝廷安望着自己时的深刻怜惜是一样的…他登时觉得肚子一阵错乱的绞痛,整个人惊呆的蹲在床上,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
蓝廷安似乎是在发楞中被朱文臣抚住脸,因此当他警悟朱文臣这无礼之举时,忙不自在的将脸侧开,压抑道:「我记得我说过,在任何时侯都不要碰我!」
「好好,是我失礼!」朱文臣无所谓的淡淡一笑,语意充满关怀道:「但是云逍,你的痛苦,只有我能明白?不是吗?」
蓝廷安似乎不想再和他谈下去,忙焦躁的摇摇头,转身就想走,但朱文臣却不肯就此罢休,直伸手挡住他道:「其实你心里很明白,他的年纪真的太小了,即便他现在很需要你,很黏着你,可是当有一天,他渐渐通透了人情世故后,一定会怨恨你的!」
「不要…再说了!」
「放了他吧,云逍!他真的不适合你!他的幼稚和脆弱根本就不是你能负担的,如果你真的为他好,就该让他回到属于他的地方,过着属于他的人生!不是吗?」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蓝廷安的痛处,只见他脸一白,身子禁不住的晃了两晃,几乎要昏过去,朱文臣赶紧反手抓住了他,顺势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这次蓝廷安并没有推开他,直过了好些时侯,才听他用着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痛楚颤声道:「我…知道他不适合我…我也很后悔…为什么要爱上他…我早想放了他的!早就想了!可是…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我又能怎么办!」
「那就让他离开啊!对你来说,他也是个沉重的枷锁,你不需要为了自己的一时冲动,承受那么大的痛苦啊!」
眼前,蓝廷安是抱着头,慢慢的蹲在地上,朱文臣则抚着他,贴心的陪着,然而,他的眼光却像早猜到童剑旗会出现在窗口一样,远远的望了过来。他们之间隔着蓝廷安,遥遥相对。
朱文臣登时露出一抹深刻的笑意。一种带着胜利的笑意…
就这样,童剑旗突觉得万分虚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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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逍常常问我…我恨他什么…然而,一直以来,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当初那么想靠近他,后来…却又那么恨他,总是想杀了他…总是想逃离他…」
看着童剑旗痛楚不堪的神情,风城实在想叫他不要再说了,尤其这么一长串话,意思竟都绕在对顾云逍旧情遗爱的回忆上,不禁更让他难以入耳,但是,童剑旗却半点也不给他打岔的机会,直干哑道:「现在我真是要谢谢你了…若不是躺在这里…我永远也想不明白那些事的…」
「明…白什么?」风城忍不住的反问。
「我知道…他后悔跟我在一起…很后悔…很后悔…后悔到恨他自己的地步…那时,我心里真是好难过…觉得自己好象是他的累赘,一个他想甩,却甩不掉的累赘…所以,自逃出了家里…他便不再碰我…甚至连睡也不敢跟我睡一起…只像在照顾一个小孩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我好痛苦…真的很痛苦…你明白吗?」
风城狠狠的倒吸一口气。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晕眩。
「所以…我才逃离他…远远的逃离,这样,就可以不用再看着他悲伤的眼眸…不用再背负他满山的歉疚…我不要那些东西…我不要他因为同情我才照顾我…我不想听他告诉我…你走吧!你回去吧!…我不要等到那时侯让他来拋弃我…我不要…」
或许是因为和顾云逍同年,风城完全能体会他对童剑旗那翻腾难抑的狂乱爱恋,根本没有半点累赘的含意。也了解顾云逍之所以会满怀悔恨,实在是因为舍不得童剑旗的人生被自己拖到这样深沉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