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安…」
童剑旗微弱的近乎无声息的呼唤,一下子就钻入全身警备的蓝廷安耳里。
蓝廷安像电击似的跳起来,冲到他身前,急迫道:「怎么样?你叫我吗?」
童剑旗将发烫的手自被里挪出来,摸索着,蓝廷安马上就将他握住,温声道:「你要什么?」
「我要你在这…陪我…」
蓝廷安一怔,下意识想点头,却突然意识到朱文臣的存在,便弯下身,靠向童剑旗脸颊旁,耳语道:「剑旗,从现在起别叫我廷安,叫我云逍,顾云逍…你呢,则是殷旗剑,明白吗?」
「为…什么?」
「嘘…你别问!明白吗?」蓝廷安马上又坐起身,淡淡一笑道:「你快睡,我在那边陪你。」说着便放开了他的手,走回桌旁…
「你这位小少爷要什么吗?」朱文臣爽朗一笑道:「要不要让店里厨子帮他煮个什么东西吃?」
「不用了!自灾区逃来,累坏了身体,梁大夫说他需要多休息!」
朱文臣会意的点点头,随及侧着脸,避开蓝廷安的身躯,遥遥望了童剑旗一眼…
童剑旗不喜欢他。真的很不喜欢。尤其四目相对后,童剑旗觉得,他看自己的眼光,竟带着一种挑衅,一种冷眼旁观的笑意。像是在跟自己争夺什么,却不屑自己的存在般…让人感到莫明焦躁…
@@@@@
童剑旗不知自己躺了几天,但是心里对朱文臣存在的不爽脆却积蓄着,好不容易,今早一睁开眼,没见到朱文臣,只见到蓝廷安正在桌上专心的捣着药,他忙努力的爬起身,坐靠床上…
「廷安…」
「你醒了!刚好!药也熬的差不多了…你等等,我去舀!」
蓝廷安温柔的笑容,一下子便抹去童剑旗心里的烦闷,让他先前的不舒坦瞬间就烟消云散。便也露出笑意万分配合的点点头。
蓝廷安坐在他身前,悉心的将汤药吹了吹,正想喂他时,房间的门却被哑然推开…
「顾老弟!看我给你们买了什么!」说时迟哪时快,这朱文臣已又出现眼前!
蓝廷安停下手,回过头,勉强的笑了笑,随及将汤药奉到童剑旗双手上道:「殷旗…来,把它喝了!」说罢,竟不等童剑旗反应,已站起身,走向朱文臣…
「朱大哥,您太客气了!咱们萍水相逄…怎么劳您一再破费!」
朱文臣裂嘴一笑,随手一拆包袱道:「唷!你还跟我客气什么!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兄弟俩衣衫这般单薄,没换个暖的,待一出了客栈,你这小少爷又受了寒!不更麻烦!」
蓝廷安本来还在想用什么理由拒绝这个多余的施舍,然而,一看到是衣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在相处的第二天,朱文臣就坦诚的告诉他,自己是个隐于市镇的通缉犯,在岳阳镇后山有个根据地,里面聚集的尽是满手血腥杀人如麻的强盗,而他,则是寨里的首脑之一。
蓝廷安不知道朱文臣选择告诉自己真相的用意在哪里,但眼前,桌上这些华美的锦衣玉袍,却让蓝廷安深自矛盾起来…
饥寒交迫他不是没有碰过,即便长日隐于山川野岭他也有办法过的自在,可是,带着童剑旗这样一个自睁开眼就是在锦衣玉食,华楼高宇的人,根本无法适应这颠沛流离的生活,再加上逃出童家时,是在如此匆忙的状态下,实在没有时间带足财物,所以身上的盘缠不到七天就已全部用尽…
尔后的十来天,他们都借宿在大大小小的农庄、破庙里,吃的是蓝廷安猎来的野食与讨来的粗劣米饭,他们茫然无措的往北走,渐渐碰到了气候转变,就这样,童剑旗终于倒了下去…
所以,眼前,童剑旗十分需要这些东西,然而他却明白一旦拿下了,必将带着童剑旗又跨入另一个黑暗的世界…一个他也无法控制的世界…
没有黑暗世界的收容,我们又该待在哪呢?即便天地辽阔,蓝廷安却觉得自己和童剑旗根本没有任何藏身处。
或许,朱文臣便是看穿了我们的困境吧!所以,他想引我们进入他的世界…
蓝廷安手里抓着衣服,用着若有所思的眸子望着朱文臣,似乎想从他的神情里,抓出一点征兆,让心头有所准备,好面对未来可能的命运,可是,朱文臣实在太深邃,他根本半点也瞧不透…
「殷旗都可以坐了,看来是好的差不多了…」朱文臣又穿过蓝廷安的身体,望向童剑旗,朝他淡然一笑道:「我想,明后天,咱们就可以走了!」
走了?走去哪里?
童剑旗望着这讨厌的笑容,狐疑的眨眨眼,心里的不安持续扩大。他想开口叫蓝廷安,但是,朱文臣的双眸却像漫着迷魂术,让他呆呆的问不出话…
「好了,云逍,你帮殷旗换一下衣服,老哥有些事得去辨,明日才回得来,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带你们走的!」朱文臣自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囊塞入蓝廷安手中,轻声道:「云逍老弟,如果在明日午时,老哥没来得及赶回,你们就别等了,自个儿走吧!」说着,没等蓝廷安反应,挥挥手就走了出去。
童剑旗很想拒绝这些东西,但是,那温暖的锦貂毛皮一下子就袭入心口,他怔怔的接过手,用脸颊测试着,好柔软的触感…虽然,比之过去自己任一件袍子还粗劣,但,他觉得自己竟然不想放开了。
「殷旗…把它…穿起来吧!」蓝廷安坐在他身畔,不带任何感情的说着。
童剑旗摸不出他的喜怒,便点点头,顺从的换穿起来。
「暖和吗?」
童剑旗愉快的点点头道:「很暖和!从未有的暖和!」他从不知道餐风露宿的一个月可以让自己对于温暖这么痴迷。
蓝廷安淡然一笑,随及整理起东西…
「廷安…」
蓝廷安停下手,回身道:「殷旗…以后你要叫我云逍…明白吗?」
童剑旗皱着眉,眨眨眼道:「我们为什么要改名字呢?」
蓝廷安缓步走到他身畔坐了下来,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眼光却半分不敢正视他,沉声道:「殷旗…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你明白吗?」
童剑旗被他的话震的有些心慌,不由得喘起气来。
不一会儿,蓝廷安忽地就溜下了床铺,屈膝而跪,整张脸埋向童剑旗掌心,痛楚的说着:「殷旗…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你可以有更好的生活!有更好的未来!更好的命运!你不该在这里生病!不该在这里流离!不该和我一起的!」
因为在意他,所以要求他留在身边,而为了让他留在身边,他想做的任何事自己都愿意配合─包括,那令人不明所以,却让人无限迷恋的性爱渲泄─换句话说,从心头生起专占蓝廷安的念头开始,童剑旗都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做出反应!
虽然,在逃出家里后,过了这么一段混乱失序的生活,才令他惊觉未来将有重大改变,可是这份惊觉仍是那么模糊…模糊到只要蓝廷安在身边,他都觉得也没什么的地步…
所以,他实在体会不出,这段日子,蓝廷安为什么要无时不刻的和自己道歉,为什么总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为什么不再对自己热切的碰触…
蓝廷安的忏悔并没有让童剑旗心安,相反的,还让他感到万分恐惧,甚至忍不住颤声道:「廷安…你…后悔了吗?」
后悔…是啊!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明明无力背负后果,却不克制住情欲的翻搅,任地将你拖入了这进退两难的困境…我是后悔啊!
但是,蓝廷安知道童剑旗的意思并不是如此,也知道自己的解释,他不会懂!
所以便在他掌心里摇了摇头,压抑住激动道:「我怎么会…后悔…我只是觉得让你受苦了!」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抬起头,强颜笑道:「如果我…没有招惹你,你现在还快快乐乐在家里呢!怎么会…流落到这外地来,连个象样的衣服都没有呢!」
童剑旗接受了他这解释,心头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灿烂一笑道:「你别这样说!」他顺手将蓝廷安拉到床上坐着,然后侧着头,思虑一会儿,镇而重之道:「不过…廷安,实话说,我…有想过这个问题!」
蓝廷安怔了怔,只觉心里急遽一跳,忙道:「你…怎么想?」
童剑旗垂眼默然一会儿,才又认真的望着他道:「我想过,我现在跟你逃出了家里,心里很想爹,也很想娘…很想大哥他们…更担心五哥的伤…所以心里很苦…」他顿了顿,眨眨眼又道:「可是,我却知道,如果我现在没跟你逃,而是在家里想你,会更苦…」
蓝廷安呆呆的听完他的话,整个人被一股强烈的感动击的混不觉麻痒…只觉眼睛很酸,鼻头很酸,心口很酸,酸的说不出半句话,只能缓缓张开手,拥住童剑旗…
@@@@@@@@@@
童剑旗摊坐在囚室边,他的四肢血迹斑斑,各自用着奇怪的角度歪斜的伸向一边,看来似乎都被打断了,脸上、嘴角全是吐出的血,有黑有红,十分凄惨。原本晶亮的眸子也被黏稠的血液糊的睁不开,只能露出一小片细缝…
隔着栅栏,眼看着清华生辉的童剑旗变成这副样子,风城骇的肚子的伤都抽痛起来,忍不住道:「殷旗…你…觉得怎么样?」
童剑旗空洞茫然的眼睛,无力的飘向一旁,半句未吭。
该怎么回答呢?要回答什么?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当自己将遭受残酷的刑求时,风城竟是选择转身离开后,童剑旗只觉得,过去对风城的爱恋痴狂已渐渐化为冰点了…
童剑旗的忽略让风城有些尴尬,不由得也定下神,将囚室的守兵赶出去,才蹲在栅栏外,沉声道:「殷旗…我必须问你一件事…东花村以西的屠杀还在继续,可是癸秀山的路上也有人拿着你的招牌令箭在作案,到底哪边才是顾云逍!」
看着童剑旗闷不吭声的躺着,风城怕他是痛到说不出话,心里实在比吃了黄连还苦,便深吸口气,温声道:「殷旗,就算我拜托你…告诉我吧!你…不要再给他们理由用刑了,好不好!」
「殷旗…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真的拜托你,快说吧!」
气氛还是僵持了好久…风城匆匆站起身,烦躁不堪望着他…
这男人是心狠手辣的!这男人是杀人如麻的!但是,这男人偏偏让他的理智和感情激烈的拉扯…让他一直在是非黑白间摆荡,即便下了决心将他锁拿了,那丝丝的悔意仍让风城心慌意乱…对,是悔意…风城知道,当看到他出现在王棋坡时,心头就后悔了!
尤其见到那张清冷的容颜与痴狂的双眸,在在让他质疑起自己的背叛,是不是根本为了见他一面!
因为没有方法可以再见他,因为止不住疯狂的思念,因为忘不了这份难解的情意,所以,选择背叛他!?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说,我根本是因为得不到,所以就想干脆毁了他?
风城抓着头皮,几近颠狂的在囚室外踱着…踱着…踱着…他的心也如在利刃边缘绕着…绕着…滴着血…滴着血…
「云逍…不会杀人…」一个近乎绝望的声音,平淡淡的响了起来…
风城混乱的情绪煞时被拉紧了。
「什么!你说什么?」
「云逍不会杀人…他从不会杀人…」
「你…在说什么啊!?」风城听明了话,心里冷然一揪道:「殷旗…现在没有时间跟你争论…」
「云逍不会杀人…他从…没有杀过人…杀人的…是我…一直是我…」
顾云真的没有杀过人…虽然这听起来多么的不可思议…然而,他真的没有…
@@@@@@@@@@
三天前,蓝廷安和朱文臣一起出寨办事,结果今天早上只有朱文臣一个人回来,这不禁让孤身待在寨上的童剑旗不安起来。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走向大帐,却还是不敢进去。因为一上寨后,他就知道,朱文臣原来是身系几十条人命官司的通缉重犯。而且大帐里,无时不刻传出粗鄙狂野的笑闹声,更是让身为名门之后的他相当不适应。
说来,他实在不明白蓝廷安为什么想跟着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恶人到这里逗留。即便他感觉得出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特殊交易,却怎么也想不清爽。
蓝廷安当然也查觉了他的不安,便向他保证,只要给他半年的时间,他会带他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哪怕是天涯海角……
童剑旗明白蓝廷安的心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每次回想到这四个字,心里总是漾着强烈不祥的情绪。
他不喜欢”天涯海角”,很不喜欢,总觉得,那是个相当凄凉孤独,没有退路的地方…
「殷旗!你来啦!正好!」朱文臣粗犷的身形突然出现眼前,他爽朗的朝他招招手,叫他进帐里。
到目前为止,童剑旗还是觉得朱文臣对自己有种莫明的敌意,虽然他一直掩饰的很漂亮,但,他还是能敏锐的查觉出来。可现在,他实在很想知道为什么蓝廷安没有跟着回来,便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大帐里,十来个粗豪男人聚成两大堆,正狂放的喝着酒,聊着不着边际的话,等童剑旗一走进去,个个就停住了声音,抬起头,横眉竖目的望着他。
童剑旗被他们这么无礼的目光瞧的肩头阵阵发麻,混身不舒服,好不容易走过人群,到了朱文臣前头,才急速喘口气,白着脸道:「请问朱…寨主,云…逍怎么没跟你回来?」
朱文臣刻意的温和一笑道:「他说要去拜访个故人,会晚个一两天回来!」说着,他回身拿出一把包覆着粗布的硬弓,递给童剑旗道:「来,这是云逍要我先带回来给你的!」
童剑旗听到是蓝廷安送的,忙伸手接了过来,三两下就将粗布拆了开来,一把漆上银粉似的猎弓登时出现眼前。
「他啊,在选这弓时,我还以为是要自己用,结果没想到是买给你的,他还说,你拉弓很有一手呢!」
这把银光灿烂的猎弓,让在场的大汉们个个忍不住睁着铜铃大眼盯着,齐齐的露出啧啧赞叹。有的甚至走上前来,贪婪也似的伸手要抚摸。
童剑旗虽然害怕这些散发暴戾之气的硬汉,但一醒悟他们要碰触自己的东西,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勇气忽地爬上心口,不管三七廿一的推开他们,怒道:「别碰!这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