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沉潜、张沉潜──”她嘹亮的嗓音响遍屋子每个角落,满室走动的她将纱门推得嘎吱作响,“奇怪,人跑去哪里了?”
等了半天仍是不得宁静,盘腿坐在和室书房里的张沉潜不由得皱起眉,怀疑她是不是嗑了兴奋剂,才会老是这样精力过剩。
“现在不管是谁,只要能够帮我把那女人的嘴巴缝起来,我一定免费送他一年份的红茶喝到死。”他忍不住喃喃道。
“张沉潜!你到底在哪里啦?”她拉长尾音委屈的大叫。
本想彻底忽略她的嗓门,然而她像是吃了坚持十八度C的御饭团,发誓非得找到他不可,吵得他根本无心研读眼前的资料。
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他只好起身拉开拉门怒吼,“梁丰艾,你再不住嘴,我不敢保证我会不会失控的把你的嘴巴用三秒胶黏起来。”现在的他已经非常乐意直接动手。
下一秒,那张不懂放弃为何物的脸就出现在他面前,漾著过分灿烂的笑容说:“厚,找你那么久才回我,喊得我都口干舌燥了啦!”
“有何贵干啊,大小姐?”他没好气的说。
“雨停了欸。”
睐了一眼屋外,的确没再见到滴滴答答的雨水了。只是……难不成她喊得声嘶力竭就只为了跟他说这件蠢事?
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要忍住打人的冲动,“是,雨停了,然后呢?”张沉潜脸色不佳的等著下文。
“应该不会再下了吧?”她小心翼翼的问著。
忍不下去了!他火大的曲起手指往她的额头敲去,“发啥神经,我又不是老天爷,下不下雨这种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
她委屈的捂著头,可又耐不住好奇的问:“你在干么?”头一歪,想从他身侧探望书房里的动静。
可是张沉潜故意张开大手往她面前一挡,“你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少浪费我的时间。”
瞅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她暗自在心里发著牢骚,看吧!男人果然是不能称赞的,前些日子才夸他认真又善良,怎么现在就跟个晚娘没两样。
“算了,还是别说了。”肩一垮,她故作委屈的转身要走。
他眼明手快及时抓住她的衣领,“快说!”
“唉!说了又不会答应,有什么用?”撇开头,故意不看那张不坦率的脸。
“除非你要干坏事,否则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
闻言,她猛地冲著他笑,一脸算计的回答,“不是坏事你就会答应?”
“这倒也未必。”想拐他上当,门儿都没有!
“你真是──讨厌中的最高级!”
“什么?”不懂。
“最讨厌啦,笨蛋!”气得跺脚。
唷,还敢骂他是笨蛋,这女人活腻了不成?“我看你分明是太闲,无聊就去茶屋那边打扫、打扫。”他随便安插个工作就想摆脱她。
“打扫的事情过几天再弄也不急。”
“那请问有什么是属于迫切性质的?”他挑起眉,不耻下问。
“有,我们去孔雀园好不好?”她讨好的拉著他问。
“孔雀园?”他皱眉,一脸不置可否。
“是啊,我好想去看看喔,孔雀开屏的美丽姿态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抵挡得住的,走嘛走嘛,反正天气就是这个样子,与其百无聊赖的在家里窝,还不如出去晃晃。”
没好气的赏她一记白眼,“我是断然不会把我的人生搞得很无聊的,这点你大可以放心。”
“好,你不会,可是我会啊!你就当作是尽地主之谊,带我出去兜兜风嘛,我们还可以找沉媛一起去,你整天忙著茶园的工作,一定很久没带她出去吹吹风了吧?”发动亲情攻势。
说起沉媛,他们好像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出门了,一方面因为忙碌,另一方面则是沉媛的抗拒。他开始认真思索著。
这男人考虑真久!“如何?”她推了推他,急急地鼓吹,“走啦,带她一起出去兜兜风嘛,每天都关在家里很闷的,她一定是体贴的替你著想,怕你太忙才不敢麻烦你,可你这个大哥总不能老是忽略她的感受啊!好啦,就今天一下下而已。”
呿,这女人把他讲得活像是个十恶不赦的哥哥似的,只得打发她说:“去、去、去,只要沉媛点头我们就去,不然你就得乖乖去扫地。”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梁丰艾飞也似的领命前去游说张沉嫒。
不消须臾,她便把张沉媛从房里推出来,还抢先抓过钥匙,一把塞到他手中,吓得他下巴差点掉落。
“麻烦喽,司机先生。”她一脸得意的看著他。
直到上车前,张沉潜还是觉得自己输得莫名其妙。奇怪,沉媛为什么会答应这女人的邀约?她不是总待人冷淡的吗?别说外人很难跟她熟稔,就连身为哥哥的他,有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唯一的妹妹沟通,他原以为沉媛会拒绝的,难道女生之间真的比较容易搭起友谊的桥梁?
“快点开车啊!”梁丰艾戳了他一下。
张沉潜也立即伸手拧了一下她的脸,“你可以再没礼貌一点,这么嚣张你自己开啊!”
“好,我开,看来张家兄妹是有保全险喽?这样就好,既然保险公司会理赔,我就不担心了。”说完抢过钥匙就要霸占驾驶座。
他连忙阻止她,将她往后方推去,“最好是我会搭女人开的车啦!滚开。”
“你干么歧视女人?”她生气喽!
“因为女人对机械就是天生不在行,路痴又反应迟钝,明明要右转,方向灯却亮左边,明明是红灯却不会煞车,要不然就是左脚帮右脚胡踩一通,油门煞车都搞不清楚,要我搭女人开的车,下辈子吧!”
“我才不会,不信我开给你看!”她不服气。
再度拎著她往后塞去,“闪开,休想碰我的方向盘。”
“你怎么这么小气?”
“对,我就是。”
两个人就这么旁若无人、一来一往的拌起嘴来,浑然无视于一旁始终不语的张沉媛。
她虽然够沉默,却不代表就习惯被忽略,只见她单手托著额头,有些不耐烦的对著争执不休的两人说:“有没有人说你们两个真的很像一对爱拌嘴的情侣?”
没想到她的一句话就像颗炸弹似的投下,顿时把两人轰得尴尬异常。
“才没有!”
“怎么可能?!”
他们不约而同的发出抗议。
下一秒,又有志一同的朝对方冷哼一声后,各自摸摸鼻子,乖乖上车。
尽管张沉媛脸上波澜未兴,心里却是狠狠窃笑著,笑这两个看不清彼此的呆瓜。最好你们不是。她默默在心里说道。
到了孔雀园,两人依然紧闭金口,一脸慎重的在张沉媛身边守护著,戒备森严的模样活像是总统身边的随扈人员。
这两个门神真是够了!“我可以自由行动吗?”张沉媛问。
“你要去哪里?哥陪你去。”张沉潜马上义无反顾地揽下责任。
“就在这里看看孔雀,你们两个不需要像千里眼和顺风耳一样杵在我身边,我不是妈祖,也没有要出巡,所以可以让我一个人吗?”她提出要求。
张沉潜一愣,万万没料到寡言的妹妹一开口就是黑色幽默,“可是……”
梁丰艾见状,连忙拉住不识相的呆头鹅,“好吧,从现在开始我们三个人都自由行动,待会就在大门口这儿集合,解散!”不等他抗议,她已经挽著他的手,死命的把他架开,“走啦,快点!”
好不容易与张沉媛隔开一段距离之后,被拖开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咆哮,“你干么!放手啦,我们怎么可以把沉媛一个人留在那里?”现在他超想一手掐死眼前这个任性女!
“为什么不可以?你站在那边又不是彩衣娱亲,只是像个巨大的人型监视器,要是我也觉得烦。”
“可是你明明知道沉媛她脚不方便──”
“她有轮椅,也有一定的行动力,你就饶了她吧!”她不管他的理由。
“她是我妹妹,我当然有责任照顾她,让她不再受伤害,你这外人懂什么?”他气得口不择言。
听他对自己的好意一点也不领情,梁丰艾不禁火冒三丈。这臭男人讲话永远要这么伤人吗?
她握紧双拳怒瞪著张沉潜,食指狠狠的戳上他的胸膛,“对,她是你妹妹,我只是个外人,你所作的决定全是因为想要保护她,但你自以为是的结果就是忘了听她想要什么。你知道是谁想要来孔雀园吗?不是我,是她!”她激动的说。
张沉潜的喉咙倏地一紧,“……沉媛她亲口告诉你的?”他顿时感到五味杂陈。
“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地上捡到她的照片,背景就在孔雀园,会把照片这样随身携带著,一定有特别原因,所以我就自作主张的提议了。你知道吗?刚刚她可是一口就答应我了呢!”
一口就答应?!这不像是沉媛会做的事,从她口中说出的话永远只有拒绝而已。张沉潜静默许久,静静的思索著。
见他半天都没吭声,梁丰艾狐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不吭声?”
他深深叹了口气,挫败的回答,“我这笨蛋,她明明说过的,而我竟然忘记了。发生意外的时候,她在病床上说过很怀念小时候我带她到孔雀园玩的场景,天杀的,我竟然忘了!”脸上浮现满满的自责,张沉潜懊恼的抓著自己的脑袋。
“可以冒昧请问一下吗,沉媛她是发生什么意外,为什么会坐在轮椅上?”察觉到他的表情严肃,她连忙又改口,“当然,如果觉得我管太多,你可以选择不回答,就当我没问。”
他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说实话,“车祸,为了一个负心汉,她发生严重的车祸,不但夺走她的双腿,也毁了她未来的青春人生。”
“负心汉?”梁丰艾不解的望著他。
他满是厌恶的抓抓头,“总之就是一个背叛她的混蛋,那男人抛弃沉媛娶了另一个女孩,在他们两人开心的时候,沉媛不只心里承受著痛苦,连肉体都被折磨著,这辈子我永远都不会原谅那两个人,而且会诅咒他们得不到幸福。”紧握著拳头,张沉潜微微红了的眼眶有著替妹妹打抱不平的痛楚。
而他的真性情也让梁丰艾深深为之动容。“相信我,老天不会这么残忍的,祂一定会给沉媛另一段幸福,一定会的……”
搭上他紧握的拳头,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万分不舍,“她失去的东西,会有爱她的人替她补回来,你啊、六婶一家人,还有我,也会对她很好的。”梁丰艾承诺著,一古脑儿的想把自己的真诚捧到他面前。
望著她认真的模样,他不否认自己因为她的话而受到抚慰。
有没有人说过,这家伙天生就会安慰人,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教人很难不相信她的话。
突然,他伸手抱住她,把头埋靠在她的肩膀上,“……谢谢你!”吐出的感激充满了压抑的哽咽。
为了妹妹受到伤害而感到心疼的男人,梁丰艾恨不得自己能够抚去他心里的痛,她张臂回拥住他,同时也拥抱他心里的伤。
第五章
张沉潜寻遍了整个屋子,就是没看见那个聒噪的女人。
“这家伙又跑到哪里去了?”他自言自语的绕向厨房,“六婶,有没有看到梁丰艾?”
“小艾啊?没在前面看书吗?我记得她明明在看书写字啊!”
“看书写字?”他一脸问号。
“对啊,她说要把少爷教过的东西通通写在本子上,才不会忘记。”
“呿,她几时变那么用功了?!”啐了一口,他转而住一旁的茶屋走去。
现在每个晚上他都用茶来喂养她,为的就是希望提升那家伙对茶的敏锐度,冀望她将来独掌一家店的时候,能够把她对茶的了解介绍给更多人,他是真的这样想的。
可偏偏那呆瓜的脑袋异于常人,教她品茶她就忘了怎么泡茶,讲了茶仪就忘记茶法,她的脑袋好像无法同时存在太多东西,不过倒是对数字还算清醒,果然有商人本色,数钱绝对不怕算错。
而那个半调子昨天还嚷著要请他帮忙看看将来开店时的茶单,结果现在人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真是个麻烦精!
“阿农,你有没有看到梁丰艾?”
“小艾喔,没啊!没在屋里吗?会不会跟我妈在厨房里忙著?”
张沉潜眉头越蹙越紧。到底跑去哪里了?找不到那个爱说话的女人,他突然觉得浑身不对劲,好像怕她就……这么不见了。
“如果待会见到她,跟她说我在找她。”
“喔,好。”阿农答应著。
转过身兀自沉思,“会不会是躲著睡觉?”二话不说,他又往大屋走去。
他焦虑的模样让一旁的阿农看傻了,忍不住在心里疑惑的想,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不是吵架就是拌嘴,难得分开清静一下,怎么阿潜哥就急著找人?嘴巴明明说很讨厌小艾,可又巴不得时时刻刻跟她在一起,以他旁观者的眼光来看,阿潜哥根本是口是心非。
“一定是。”阿农肯定的说。
此时张沉潜已站在客房门口,“梁丰艾,你在吗?”等了半晌,屋里并未传来回应,因为见识过她对睡眠的狂热,所以他决定要打开门确认一下。
“只是确认一下而已。”他对自己说。
只是手才刚触到门把,旋了十五度角,却忽然由身后响起一记喀嚓声响,旋即隔壁的房门被开启,他连忙松开手,火速转过身来。
“哥哥?”张沉媛显然很意外。
他不自在的搔搔头,“嗯……那个,你知不知道梁丰艾去哪里了?”
她面无表情的摇摇头,方才不经意显露的意外,仿佛是场过眼云烟般不曾存在。
“你要出来坐坐吗?”他上前关心地问。
她实在太苍白了,自从在感情上跌了一跤后就把自己锁在屋里,偶尔才出来外头呼吸,她该是尽情享受青春的快乐女孩,就像梁丰艾那样,为了自己的目标勇敢的追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嗯,好啊!”张沉媛点头。
“来,小心点,哥推你出来。”走到轮椅后面,他小心翼翼的把妹妹推到屋外。
“好像又要下雨了。”天气有些闷。
“嗯,有个台风形成,可能是因为外围环流影响,所以天气不大稳定。”
两兄妹就这么沉默的眺望著屋前阴霾的天空,谁也不再开口。
忽地,“大哥喜欢她吗?”张沉媛轻声问道。
那天在孔雀园,她看见哥哥抱住了小艾,虽然事后两人都在她面前佯装无事,可她就是有预感,他们两个对彼此的感觉并非只是一般朋友。
“谁?”视线猛然收回,张沉潜诧异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