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来,文黛真是心力交瘁;查理更加依赖他,而杰姆则有意疏远。
在韵律操课上,她疲惫地向荷姿坦承,面对现在的局面,她只有选择继续留在家里受苦,或者干脆离开。
“查理知道我要出门时,大发了一顿脾气,”她皱着眉望着荷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
“杰姆怎么想?”荷姿问。
“杰姆?”文黛不解地反问。
“他是查理的父亲,而你也说过在这之前,他一向与父亲站在同一阵线。”
“是的,他……他认为我不应该如此溺爱查理,不能让他太依赖我。”
“不要让查理主宰你的生活。”荷姿一针见血地说。但瞧见文黛震惊的脸色,她只得苦笑地看着他。
“噢,不要这样,文,我们是多年老友,我才会这样直言不讳,你不要介意。查理对你产生强烈的占有欲,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以他倔强的个性,除了你之外,他不愿意任何人介入他的生活,我猜他也是不愿与别人分享你,而这次的意外,使他震惊地下意识想去证明你只属于他一人。”
“但他根本没必要担心跟别人‘共有’我啊!”文黛辩护,“虽然有一度我以为汤玛跟我—但……”
“谁说是汤玛来着?”荷姿温柔地问。
文黛先是皱起眉头看着荷姿,但随即脸上变得一阵红一阵白。荷姿又接着说:“是的,我指的当然是杰姆。我想查理对父亲的新鲜感已经消失了,而且他开始觉得你比杰姆更宠他。另一方面,他发现要让杰姆离开你,显然并不比让汤玛离开你来得容易。”
“离开我?”文黛困难地说:“但杰姆现在根本与我不相干。”
“他跟你住在一起,不是吗?”荷姿温和地说:“而且你还爱他,对吧?”
文黛畏怯地说:“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不全是你的关系,我只不过是猜对了罢了。不过,和他见过面之后,我实在不能怪你,”荷姿调皮地笑着说:“他实在很迷人。”
文黛也不禁笑了起来,但听到刚才荷姿汉寸查理的剖析,心情却益发沉重,而且经过一番深思后,她发现荷姿的分析并不偏颇。为了查理着想,她必须设法使他了解,人一生中其实还有很多空间可以容下其他的人,但怎么做呢?
她脑海里立刻浮现杰姆的影像,他是与查理最亲近的男人,比她更了解查理受创的心灵,也可以帮查理解开心结。
如果她向杰姆求助,她是否会轻蔑地提醒她:“我早就说过了?”或者他会借机从她身边抢走查理?
她当然知道,现在不仅是拉拢查理最好的机会,也可借此一脚踢开杰姆;但这么做,无疑会对查理造成严重的伤害,甚至剥夺他迈向心智成熟的一次学习机会。不可否认的,在成长的过程中,查理确实需要父亲。
文黛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但另一方面,查理也需要一个母亲。目前唯有她和杰姆同心协力,与查理建立紧密的家庭关系才是解决之道。而更重要的是,不应让查理去承受她与杰姆之间的敌意。
虽然他曾如此狠心地拒绝她与查理,也曾欺骗她,但不论他做了什么事,她始终对他一片情深。即使有时空的阻隔,在她内心深处始终有个为他保留的角落,那夜的拥吻、轻抚,再次触及尘封已久的心灵。毋须荷姿的提醒,她对自己的情感状况其实心知肚明。
任由时光茬苒,她仍爱他如昔。但即使她无法忘却,也只能当它从未发生过。
文黛内心一阵翻腾,这一刻,她多希望它真的是从未发生过,但真是如此,查理又从何而来?
文黛疲倦地按住痛楚的太阳穴,人生为何总是如此?如此诡谲多变、坎坷难行。
第十章
虽然文黛内心已认同必须合杰姆之力方能导正查理,但她发现不仅难以启齿,而且苦无机会开口。
杰姆最近更刻意地与她保持距离,似乎不想让她对那夜的肉体接触有任何错误的联想,而她则必须独自去承担当时任由情欲肆意奔流的无情后果—懊悔、羞愧。她自忖,她的未来与自尊都无法再次经受任何打击,唯有远离杰姆才是自救之道。但是查理几乎是她的所有,在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情况下,她必须优先考虑查理的未来,先抛弃自己的骄傲。再说,毕竞他是促使杰姆回到此地的主要原因,杰姆没有理由不去关心他。
在意外发生后,杰姆对查理乖戾的行为几乎毫无怨言,他对查理的爱绝对无庸置疑。一思及此,文黛才发现自己的无能,她甚至无法开口谴责儿子种种粗鲁而错误的行为。
过去查理施之于文黛身上的野蛮粗暴,如今都用到杰姆身上,似乎早已忘却杰姆曾是他崇拜的偶像,而且近乎蛮横地不让杰姆有机会与文黛单独相处,荷姿的警告愈来愈不容忽视。
但令她惊讶的是,过去连婴儿哭声都无法忍受的杰姆,对查理恶劣的态度居然安之若素,其程度有时甚至超乎文黛的想象。
她也曾设法与查理沟通,但一触及那件意外及查理自身的行为时,几乎每次都令母子俩不欢而散。
文黛在电话中与荷姿谈及她的困境,荷姿同情地说:“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叫瑞克跟他谈谈。”但文黛知道,如果杰姆发现他的儿子只愿向外人倾吐心声,这必定会伤害到他。但是她为何要在乎他的感觉?他曾这样为她想过吗?
不只家庭,文黛在工作上同样窒疑难行,命运总是如此捉弄人。汤玛变得愈来愈吹毛求疵,只要他们俩单独相处,汤玛就不断地嘲弄杰姆与他居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面对这种令她无法平衡的工作压力,文黛也曾自我检讨,是否她的工作表现如汤玛所指责的那样差劲,但事实是,汤玛目前正与饭店内新进接待员丽莎交往密切,而文黛基于职责,纠正她迟到早退或错误百出的工作态度时,丽莎不但丝毫未加理会,而且更变本加厉。
同事间的工作调配,也因汤玛新欢的迟到早退而倍增困难,今天下午她居然又旷工了,饭店上下忙成一团,文黛只得身兼接待工作。
如此不公平的处境,令文黛油然产生一股倦怠感,这份工作不仅无法让汤玛了解包容他人观点的重要性,而且显然的,他手下的工作人员也未曾从工作中学习到尊重他人。
几个小时的紧凑工作使她几乎濒临崩溃,七点左右,文黛筋疲力竭地离开办公室时已忍无可忍,她决定明天早上与丽莎摊牌,请她在离职走开与改进工作态度之间做一抉择。但以丽莎的个性看来,她必定会以汤玛为挡箭牌,一思及此,文黛更觉心力交瘁。
文黛疲乏地走出车子,拖着脚步穿过前院,进入家门。
查理与杰姆双双坐在厨房,只见查理叛逆地瞪着杰姆,面前是一盘冷食。看到查理怒气冲冲又固执的眼神,还有杰姆脸上严厉的神情,文黛心里一阵沉重。
“怎么啦?”她平静地问,试着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
“他说我一定得吃下这些东西,但我不想吃。”查理告诉她。
餐桌上的熏腿正是查理爱吃的东西,文黛瞥了一眼,心绪更为低落。
“直称别人‘他’或‘她’,实在很不礼貌。”她开口:“你不是一向爱吃熏腿吗?为什么不吃?”
“我不爱吃冷的。”查理说。
坐在对面的杰姆生气地倒吸一口气,文黛当然了解错在查理,但一眼瞧见查理眼里出现孩子般求助的眼神,她不禁为之心软。
但查理并非当年软弱无助的小男孩,而且早已摸清她的脾气,知道如何讨好她,她只能强打精神、硬起心肠。
“那么,你认为这件事是谁的错?”她问查理。
查理审判似地看着她,就好像她是一个卖友求荣的叛徒,在他冷峻的目光下,文黛几乎打算撤退。
“我不喜欢他的烹调方式,我要你做给我吃,你自己说会早回来的。”
“查理,我是说我会‘尽量’早回来,”文黛指正,“我很抱歉回来晚了,但我看桌上的熏腿并没什么不好。”
文黛冲动地想提醒查理,当初可是他故意撒谎,千方百计地让杰姆走入他们的生活,但在杰姆面前,她不愿这么做,只能淡淡地说:“难为你爸爸替你做了晚餐,而且——”
“我又没要他做,”文黛话都没说完,就被查理无礼地打断,“我不要他跟我们住在一起,干涉我、告诉我做这做那,我喜欢以前只有你跟我两个人的生活。”
他一说完,就一把推开椅子,冲出厨房,快得连文黛都还来不及开口讲话。她知道应该叫他向杰姆道歉,但她实在无能为力。
她转过头,有些激动地对杰姆说:“杰姆,我很抱歉,我——”
“是吗?”他近乎残酷地打断她,“我认为你一点也不在意,毕竟就我所知,你从来就不愿意让我介入他的生活。”他突然站起来,“我得出去走走。”
杰姆走后,文黛收捡并倒掉了桌上的熏腿。在她忙着洗碗碟时,听到查理又下楼走进厨房,她兀自低头做事,故意不转头看他。
“查理,到底怎么啦?”她收拾完开口问道:“我一直以为你希望你爸爸回到这里。”
查理沉着脸看了她一眼。“刚开始是这样,但我现在不想要他跟我们住在一起。我喜欢就像以前一样,就只有我们两人,我不要任何人在这里,妈妈,如果你发生了什么意外,如果……如果你真出了意外,我不一定得去跟他住吧?”
闻言,文黛为之鼻酸。在过去,这些话会令她雀跃万分,但现在,她只为他们父子俩感到悲哀。文黛走到查理的座椅旁,半弯下腰悲伤地伸手拥住他,将下巴枕在他的头顶,温柔地说:“查理,虽然我心里很想告诉你,我不会发生任何意外,但我无法保证;你也已经够大了,可以了解原因。况且,如果我真出了什么意外,在法律上,你父亲将是你最亲密的血亲,而且我相信他跟我一样不愿见到你不快乐。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去跟祖父、祖母,甚至伯伯们住在一起。”
“但他们住得很远,我想住在这里。”查理告诉她。
“荷姿阿姨也答应过我,如果我有三长两短,她会照顾你。查理,你是否比较想跟丹尼住在一起?”
“除你之外,我不想跟别人住在一起。”他情绪激动地告诉她,文黛感动得紧拥住他。
“亲爱的,我知道,我知道。”她温和地安慰他,心里却悲哀地想着,那件意外的确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妈妈我不要你再结婚,或再生孩子,我要永远只有我们俩在一起。”
“噢,查理!”
她还能说什么?答应他永远不再婚?不提她对杰姆的感情,虽然再婚对她而言,似乎很遥远,但怎么说对查理做这样的承诺都是不对的。
文黛昨晚睡觉前,一直没听到杰姆回家的声音,而早上起床后,才发现杰姆的车子已停在外面,想必他昨天很晚才到家。文黛出门上班时,也不见他的踪影。
文黛利用午餐时间,赶到荷姿家,与她讨论这件事。
“嗯,听起来查理好像正处于青少年期善妒的阶段,每个青少年或多或少都会明显而叛逆地反抗具有权威的男性长辈,何况查理一向是家中唯一的男性,他自然无法忍受由其他人取代的地位。”
“他对杰姆的态度非常恶劣……非常伤人。”文黛叹气。
“你跟杰姆讨论过这个问题吗?”荷姿问。
文黛摇摇头。“他昨晚跑出去了,回来时,我已经睡了。我实在觉得很过意不去,他似乎认为是我故意叫查理这么做,但事实上……”
“事实上,你希望他能伸出援手,与你一起解决难题。”荷姿接口。
“是的,而且我觉得查理之所以会如此,我得负一部分责任.如果他既自信又有安全感.就不会拒绝其他人参与他的生活,或许目睹那件惨剧是部分原因,但是……”
“但是你担心查理会故意阻止别人和你共同生活,即使是他自己的父亲。”
“对。”文黛看看乒表,“噢,天啊,时间过得真快,我得回去了!”
文黛准时下班,回到家里,却没看到宾士车的踪影,杰姆应是外出勘察办公室地点了。
查理正要去丹尼家,文黛随口交代他早些回来,自己则脱了外套,冲了一杯咖啡。
文黛在桌前坐下,却发现桌上放着一封写有杰姆字迹的信,她觉得胃里开始一阵翻搅。她伸手取了过来,撕开信封前,她已大概猜出信的内容,眼下只飞快地看了下去。
他在信中写着,查理显然并不喜欢他留在家里,为了查理,他已决定搬到饭店,而且他也必须重新考虑,是否应继续留在此地。
“不!”文黛抿住嘴巴,泫然欲泣,不仪惊慌失措,而且悲伤、愤怒也一阵阵袭向心头,即使当初杰姆背叛她,她内心的剧烈震撼都无法与现在相提并论。
文黛打了通电话给荷姿,问是否可以让查理留宿在她家。“发生了一些事,我必须亲自处理。查理在吗?”
一开始查理知道要在外过夜,显得非常抗拒,不断争吵,但这回文黛很冷静地对付他。
“你要跟汤玛出去吗?”查理问。
“不是,”她告诉他,“我要跟你爸爸谈谈。”
接着他拨了几通电话寻找杰姆的落脚处,再冲入车子,心中暗自祈祷他还留在饭店内。
文黛意识到,如果不赶快设法挽回,查理与杰姆恶劣的父子关系将会伤害到他们彼此。
她赶到饭店,正好碰上一个经验不足的前台接待人员,听到文黛自称是贾太太,没有多问,就很高兴地将杰姆的房间钥匙交给她。
文黛走向电梯,感到一阵猛烈的心跳,她可以预料到杰姆不悦的反应,以及他对她要谈论的内容可能的不耐,但现在已无法顾及自己的喜怒哀乐,为了查理的未来,她可以忍受任何冲击。而且不论查理内心怎么否认,都无法抹去他的确需要一个父亲以及父爱的事实。
而杰姆必须在考虑将儿子据为已有前,先思及查理真正的需要—完整的父爱。
多年前,杰姆曾拒绝查理的来临,文黛实在无法相信杰姆对查理有半分的感情,但现在她唯一拥有的筹码是—父子连心,经过这么多年,杰姆一定是深爱查理的。
文黛敲敲房门,然后推门进去。
她一眼就瞧见头发湿淋淋的杰姆,他显然刚洗完澡,正将衬衫塞入长裤内。一刹那,爱意如泉水般涌上心头,她几乎无法自抑地想亲近他,祈求他留下来,但理智提醒她此行的目的,她强迫自己仰起头迎向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