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事了吗?」
「其实早在一年前,贺家的人就与我联络过,你也知道那孩子的母亲后来嫁到贺家,就连她何家至今也在美国的商界有一定的影响力,她的小叔是贺家现任的当家,他提出了要那孩子回去的要求。」
「不可能!」沈荟致听完后立即摇头,「何小姐嫁到贺家的时候,已经是清衣出生两年后的事了……他跟贺家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要不然当时我们又怎么能够收养他?」
「对于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但对方已经提出了要求,而且不只一次,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他们似乎非常的急切,连派人来接他的日期都定好了。」季宏启严肃的表情说明确有其事,「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跟他好好谈谈,至于他回去的确切时间,我会再跟贺家那边联系。」
沈荟致有些犹豫,「我曾经答应过他爸爸,要好好的照顾清衣,这也是他的愿望。」
沈荟致提起自己的丈夫时,季宏启的脸上出现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接着忽然脸色大变,恼怒起来。
「总之我叫你跟他谈,随他自己的便吧!」
「我知道了。」沈荟致点头,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她希望只是自己多心,总觉得在这件事情的背后好像还另有隐情。
***
季阳夏的情绪全写在脸上,跟季清衣和好之后马上变了个人,不但不发呆了,上课也全神贯注,连写笔记的时候都喜孜孜的。
放学时何轩坐在他的桌上,看着他收拾书包。
「你终于雕刻完了。」由于他字写得太慢,所以何轩都取笑他是在雕刻。
「你怎么还在这里?」季阳夏望着他。
「当然是在等你了,你问这是什么话?」
「啊……抱歉。」季阳夏这才反应过来,「忘了告诉你,我要跟清衣一起回家。」他笑得好不灿烂,拿着自己的书包站起来。
「啐。」何轩一脸不爽,「你们不是吵架了吗?」
「有那么明显吗?」
「这还用问?」他斜眼瞪着季阳夏,「看你前几天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就在怀疑你是……你是……算了!」他每次说到这里都说不下去了,换作任何一个人他都可以毫无顾忌的把「我真怀疑你们两个是同性恋」这句话当作玩笑来说,可偏偏看着季阳夏那张灿烂的笑脸就是说不下去。
季清衣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外,季阳夏一见到他立刻跑了出去;季清衣也对他笑了笑,两个人并肩而走。
何轩就这么看着他们走了,他忽然发现,并不是季清衣让人感觉难以接近,真正难以接近的是他们两人的世界。
季阳夏并不想那么早就回家,于是他提议道:「我们去吃汉堡吧!」
「不要。」季清衣摇头,对那些高热量的食物没有好感。
季阳夏小声说了一句:「每天放了学就回家真是太没意思了。」他忍不住抱怨,「何轩都会带我到处去玩。」
季清衣听了之后心里不太舒服,「你不是说过要好好念书,不管我考上哪所大学你也要去?」
「你能考上的我虽然考不上,但是我考得上的你也能考上就行了。」季阳夏开始耍赖,「反正我对太动脑的事就是不行。」
最后两个人在附近逛了一会儿。季阳夏在学校外的一家小精品店里买了一条皮质腕带,并选了一些字母当作装饰品烙印在上面。他挑了好久终于把「JIQINGYI」这几个字全部凑齐。
季阳夏一路上都在玩着手腕上的腕带,总觉得季清衣的名字扣在他的手上有一种特别的意义。想到这里,他不禁笑得有些傻气。
季清衣看他那么高兴,虽然觉得宽大的皮带戴在他细致的手腕有些不太协调,但只要他高兴就好。
第五章
沈荟致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季清衣一回到家里就隐隐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她一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脸上的笑容也看得出是强装出来的。
他知道沈荟致可能有话要跟自己说,于是吃过饭后并没像往常那样回到房间,而是陪着她在沙发上看电视。
两个人都异常的沉默,只有季阳夏毫无感觉,还夹在中间不住地说话。
季清衣感觉事情似乎并不简单,心里的不安也随之加重。
一直等到季阳夏去洗澡的时候,季清衣才将电视的声音关小,轻声的说:「妈妈有话要说吧。」
沈荟致点头,十指局促地交缠在一起,「是关于……你母亲的事。」
季清衣身子一震,他握紧拳头强忍住心头的惊讶。他在季家十八年来,从来没有人主动向他提过他的身世,甚至在他主动去追问的时候也答得含含糊糊,所以久而久之他也不再问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尽可能保持冷静的问她。
相较之下,沈荟致就表现得比他慌张许多。「那个……我们换个地方谈,让阳夏听到的话……不太好。」
「好的。」
季清衣刚刚站起来,就听到季阳夏的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
沈荟致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季阳夏正站在后面,他已经洗完澡而且换了睡衣,刚才的话不知道究竟听了多少?
「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季阳夏的神情有些激动。
「阳夏,这件事对清衣的影响很大,你就不要介入了!」
「正因为跟清衣有关,我才非要知道不可。」季阳夏异常坚持。
沈荟致一时没了主张,只得往季清衣看去。
季清衣淡淡地说:「就让他听吧!」
沈荟致无力的坐了下来,神情非常的复杂,过了好久才拿出一张照片放在季清衣的面前。「照片上面的人就是你母亲。」
季阳夏连忙抢过去看,照片上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只是瘦得很厉害。
季清衣对照片并不在意,只关心接下来要说的事。「还有呢?」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早在一年前就曾找过爷爷,说要接你回去。」
季阳夏听到后猛地站起来,冷冷的说:「什么回去?回去哪里?」
沈荟致变得更慌张,「你们听我说完好吗?」
季清衣伸手拉着季阳夏坐下来,示意他冷静一点。
沈荟致于是继续往下说,将已经隐瞒多年的事实说出来。
「以前我曾经告诉过你们,清衣的母亲在医院里生下他之后就失踪了,其实那不是真的。其实清衣的母亲叫作何伊佳,是美国华裔的豪门千金。而清衣的亲生父亲跟你们的爸爸从小就是很好的朋友,他在美国认识了何小姐,进而交往。
「何小姐非常的爱他,可因为双方家世背影的悬殊而受到家人的反对,他们最后一起离开美国,那个时候何小姐已经有了身孕。他们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亲人,所以只能跟我们住在一起。
「清衣的父亲以前是跳舞的,他在无意间认识了一个剧团的人,邀请他加入舞台剧的演出。我跟你们的爸爸经常一起去看他的演出,但是看着他被钢丝吊在舞台的上空四处飞舞,我们都很心疼。」
沈荟致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这个秘密她隐瞒太多年了,使得她几乎快要崩溃了。
「有一天我跟你们的爸爸接到电话,说是他出事了──那天他在为新剧排练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脚,后来正式演出时舞台上的器材掉了下来,他因为脚受伤而无法躲开。当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只看见他血肉模糊的遗体……
「何小姐受到的刺激太大,结果就在同一天晚上早产生下清衣,而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现自己怀了阳夏。
「清衣的父亲去世之后,何小姐回到自己在美国的娘家,但是生下清衣的事情却必须隐瞒,清衣也就由我们收养了。」
季阳夏觉得自己的手脚冰冷,他看到季清衣也是同样的脸色苍白;即使早就知道他是由季家收养的孩子,但在听到他的身世时,仍然觉得好象被扼住呼吸般的痛苦。
「为什么?」季清衣盯着沈荟致,痛苦地质问她:「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
「对不起。」沈荟致泪如雨下,「你出生之后你妈妈非常的高兴,她常常说你是在你亲生父亲离开的那天来到这个世上的,上天把他的好友带走了,却把你还给了她,我们只是希望你能过着幸福的生活!」
季清衣茫然的看着沈荟致,「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沈荟致擦去脸上的泪水,她还是无法正视季清衣,只能尽可能用平静的语调继续说下去:「清衣的母亲──何伊佳在两年之后嫁给了同样是华裔富商的贺家长子,不幸的是,她的丈夫在几年之后因为绑架案而遭到撕票。由于受到太多的打击,从那之后清衣的母亲的精神状况就变得很不好,听说现在已经越来越严重。
「而贺家在知道清衣的存在之后,也愿意接受清衣,并且打算接清衣回去,所以爷爷才要我跟清衣商量一下,让他自己好好考虑……」
「这种事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季阳夏忽然激动地大叫起来,「想要把清衣带走,根本就是休想!」
一旦扯上关于季清衣的事情,季阳夏就立刻变得固执,一点也不妥协。
季清衣坐一旁还没有说话,他的反应倒相当的激烈。
「总之,我绝对不同意!不管有什么理由!」
「阳夏,你听我说……」
「我不听!反正不管说什么我也不要清衣离开!」
「这应该是由清衣决定才对啊!」沈荟致没想到儿子的反应竟然远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激烈,心里的不安不由得越来越强,「我也不舍不得清衣,可你为什么不想想何小姐的感受?她只有清衣一个孩子,这些年却还要一再隐瞒自己曾经生过孩子的事实,她一定比谁都要痛苦,她一定比任何人都更需要清衣……」
「我知道她很可怜,但是如果因为这样而带走清衣的话,那我会变得比她更可怜!我可以向她保证我比她还需要清衣!」
「你……你怎么能够这么说!」沈荟致双脚一软,不可置信的看着儿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清衣也很想念自己的母亲?也许清衣很希望能够回去?以何家跟贺家的财势,他将来一定会有不可限量的发展,他才有决定自己未来的权利!」
季阳夏连忙用力拉着季清衣的衣袖,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着,急得连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清衣,你快告诉妈妈,说你不会走,你……你快说呀!」
一直没说话的季清衣被他用力摇晃着,浅褐色的发丝不小心地掉到了额前,他回头看着季阳夏,过了很久才开口:「让我考虑一下。」
霎时,季阳夏像是被人当面狠狠打了几个耳光一般,所有的动作都因此而静止了。
他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季清衣。「你……」
「让我考虑一下。」季清衣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疲惫地往房间里走去。
季阳夏跟着季清衣进入他的房间,然后用力地将门甩上,他不顾一切地握紧季清衣的手,抵着他退到墙壁上。
「告诉我你不会走!」
「让我考虑……」季清衣摇头,不看他的眼睛。
季阳夏悲伤不已的望着他,「你想离开吗?」
「就算我走了,我也是会回来的。」季清衣顿时心软了,强烈的矛盾在他心里冲突着,还有那些难以立刻消化的事实,他需要时间让自己冷静。
「你果然想走。」季阳夏觉得无力了,「你会回来?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一年、两年、十年、还是二十年?我一天都不要!」
季阳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般痛哭着;季清衣伸手轻拍着他颤抖的背部,紧紧抱住他。
季阳夏终于抬头看他,屋里没有开灯,那微弱的光线令他俊美绝伦的脸模糊而阴暗,眼里像大雨过后般死寂得可怕。
「别哭了。」季清衣柔声说。
「那你不走了吗?」
「让我想一想。」
季清衣在他的坚持下声音变得越来越低,神色也越来越痛苦。
「不要走!算我求你!永远都不要走……」季阳夏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
季清衣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他想帮季阳夏把眼泪擦掉,没想到手指却被烫到发痛,于是一下又缩了回来。
季阳夏却靠近他,让他连抵抗的余力都没有,他的头发冰凉地贴在脸上,两个人在墙角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终于,他低低的说了一声:「好吧……我答应你。」
「真的?」季阳夏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嗯。」
「真的吗?」他又确认一遍。
「嗯。」他点头。
「太好了。」季阳夏的眼泪再一次崩溃,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既想哭又想笑。「太好了……太好了……」
他顿感安心,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在季清衣点头的时候,他甚至认为自此拥有了这个人,就算季清衣离开他,他也会死缠烂打的找到他,用尽所有的生命拥抱他。
夜里,季阳夏忽然浑身冒冷汗的惊醒过来,他惊慌地坐起来,轻唤一声:「清衣……」
他习惯性地拖着尾音,但还是忍不住在最后的余音抖动了一下,仿佛有说不出的情绪在舌尖打着转。
「怎么了?」季清衣也醒了过来。
「还好。」他松了一口气,「你没有走……」
季清衣轻轻拨开他额前的浏海,发现他的额上全是冷汗。
「做恶梦了吗?」
「我梦到你走了,我怎么追也追不上……」季阳夏心有余悸,一直往季清衣的身上靠,熟悉的栀子花香窜入他的鼻息里,他忽然想哭,只有季清衣在自己身边才有真实的感觉。
「我只记得小时候,我怎么也跑不过你。」季清衣忽然用轻松的语气对他说道:「是啊,那时候你都不喜欢跟我玩,总是躲着我。」季阳夏的情绪逐渐平稳,听他说起小时候的事,不由得怀念起来。
「但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特别缠人,不管我怎么躲你都找得到;后来我干脆丢下你跑了,结果你总是能马上追过来,还清衣、清衣的叫个不停。」
「可是我现在跑不过你了。」季阳夏露出怅然若失的样子,「所以如果你要离开,我是追不上的……」
「不一定啊,不然什么时候来比赛一下吧?」
「比了也比不过。」季阳夏没忘记他是学校里短跑纪录的保持者。
「我当然会让着你。」季清衣笑了一下,「所以注定了还是跑不过你。」
「注定了吗?」虽是疑问的口气,季阳夏却相信这是真的。
他不知不觉的笑了,是啊,是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