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季清衣忽然回过头来,发现了他;季阳夏立即将身体缩回来,他什么都来不及想,站起来就往楼梯下面跑去。
没想到季清衣竟然追了过来,他的脚步声越逼越近,季阳夏彻底的慌了,除了逃跑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季清衣追上季阳夏之后,拉住他,从后面将他抱个满怀。
季阳夏觉得自己浑身无力,他将脸深深地埋入季清衣的颈间,却没有回头看他,生怕自己不小心流下泪来。
为什么追过来呢?为什么要追过来呢?他在心中无声的喊着。
季清衣拥着他的双手收得更紧了,他那么的用力,却什么也留不下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
就像深海里的一个巨大漩涡,季清衣在漩涡的中心载浮载沉,他在一旁观望着,终究被慢慢卷了进去,那是命运牵引他要到达的终点。
季清衣终于放开手,季阳夏好不容易才能站稳脚步,他茫然地往前走一步,最后强忍着泪水跑下楼梯。
第九章
为了不让人看到她,胡瑜静几乎从来不出门。
这一晚,胡瑜静敲门之后进入季阳夏的房间,季阳夏笑着问她:「这几天你住得还习惯吗?」
「我有事要告诉你。」
她的脸色看来不太好,季阳夏猜想一定是田纪云来找过她了。
「他……知道你在这里吗?」
胡瑜静摇头,「没有,但他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打电话给我。」
「他怎么说?」季阳夏感到一阵紧张。
「他说那些货已经全处理好了,现在他藏身在城郊的一处民宅内,要我跟他走。」
「你答应他了吗?」
「当然没有,我要是轻易答应他的话更会让他起疑。」胡瑜静冷冷地说道。
「明天他一定还会再想办法找我,他是死也不会放过我的。」
她的话令季阳夏心里发寒,他不懂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纠缠,但既然她这么说,就证明田纪云没有带走胡瑜静是绝不肯罢休的。
明白这一点令他稍微有了一点信心,可另一方面又陷入一阵莫名的不安。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明天我暂时先跟他见面谈谈看,他好像也准备在明天坐长途巴士离开,到时我会找季清衣阻拦他。」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警察呢?」季阳夏觉得他们这样私自行动太危险了。
「别天真了,不要忘了我还是逃亡中的嫌疑犯,而且警察局里也有贺松明的眼线;要是报警的话,只怕警察还没到,贺松明的人就到了。」
季阳夏不解地问:「为什么田纪云会选择坐长途巴士?要逃走应该有更快的方啊。」
「很简单,坐巴士不像坐飞机那样容易查得到行踪,而且他手上的货只卖了一部分,剩下的必须要带走,坐巴士的话,行李检查起来也没那么严密,路线也更复杂,他随时可以下车换个方向。只要他离开了,恐怕就很难再找得到了。以前我们一起逃亡时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要警方没有公开照片通缉,就可以随便找个小镇住下来:实在追得很紧还可以去山区躲一阵子,再坐船出海到其他的国家。况且警方现在并没有严密地监视他,而是盯着贺松明,这样一来对他就更有利了。」
「也就是说,田纪云这次逃走的机率很大?」季阳夏皱起眉。
「是的,而且贺松明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行事想必更为谨慎,想要再抓到他的把柄恐怕很困难。」胡瑜静分析着,「据季清衣说,贺松明现在根本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已经放弃这件事了,几亿元的货他不可能不当一回事,或许是他明白现在的情形如果轻举妄动的话太冒险,像他那种人实在让人难以捉摸他到底在打算什么。」
「你说是清衣告诉你的,他现在一直都在跟你联系吧?」
「嗯,不过季清衣好像在收集什么资料,贺松明交易的名单好像存在电脑里面。」其实她对季清衣的事知道得并不多,只听他提过一次。要入侵贺松明的电脑是相当困难的事,只能从其他的方向下手。
「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季阳夏听完后不免紧张起来。
「我不知道。」胡瑜静顿了顿,「等明天就知道了。」
第二天,从早上开始胡瑜静的手机就响个不停,全是田纪云打过来的,胡瑜静于是关机,直到快晚上时才开机。一开机后电话马上又不断地拨进来,她接通电话之后跟田纪云吵了起来,吵到最后仍是答应出去见他。
在出去之前,胡瑜静将一个地址写下来交给季阳夏。
「你记住,如果三个小时内我没有打电话给你,就表示情况有变,到时候你直接带警察到这个地方来!我记得听你说过那个叫何轩的人,他父亲在警界相当有地位,你可以先跟他联系一下,但绝对不要泄露出去。」
季阳夏接过纸条,心里有点发慌,看到胡瑜静冷静如常,不免有些惭愧。
「如果田纪云突然要求跟你换地方见面怎么办?」
「不可能的,他现在还不敢四处乱跑。」
「静,太危险了,还是算了吧。」
「不行,他不会放过我。」胡瑜静坚决地摇头,「我已经厌倦了东躲西藏的日子,不如死了的好。」
「那……你要小心!」季阳夏将她送到门口,她没来由的说起死字,让他升起不好的预感。
胡瑜静本来已经踏出门口,可又突然回过身抱了他一下。
季阳夏看到她的眼里眨着泪光,一时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泪水。
「静……」
「我没事。」她很快地离开他身边,然后一个人走出去。
等待的过程令人焦躁不安,季阳夏只能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却什么也不能做。
两个多小时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打电话找何轩商量,何轩听他说得紧急,于是马上赶到他家。
「你们是白痴吗?竟然擅自行动!」他冲过来就大骂。
「我本来也不想,但是静说她也有嫌疑在身,找警察来的话就麻烦了!」三个小时的时间已经到了,可他仍然没有等到胡瑜静的电话,看来情况一定不妙,季阳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走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何轩很快的冷静下来。
「她说如果三个小时之内没有打电话回来的话就告诉警察……现在时间已经到了!」
「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知道。」季阳夏将写着地址的纸条拿给他。
「那好,我们快走!」何轩拿着纸条看了一眼,拿出车钥匙扔给他。「还好我有开车出来,你去开车过来,我要打个电话给我老爸!」
两人一路开车飞驰,每次红灯停下来时对季阳夏来说都是一种煎熬,胡瑜静现在到底怎么了?
「好了,你给我冷静一点!」何轩点了根烟深吸一口。「我爸说他马上会派人过来,现在我们就要到了,但是在警察过来之前你只能乖乖待在外面,千万不准乱来,听到没有?」
季阳夏低着头一言不发,他看起来仍然相当焦急,在这种状态下何轩实在不敢相信他能够保持冷静。
「到了,就是这里!」季阳夏将车停下,看着眼前一幢很老旧的民宅,地方不大,看起来很不起眼。
何轩啐了一口,「躲到这种地方来,真是狡猾!」
这幢房子背面与人接邻,另一面是围墙,房间在最里面,晚上时从路边也看不到里面的灯火;房子这么旧了,不知情的人根本不会想到里面还住着人。
何轩一个疏忽,季阳夏已经闯进去了,大门没锁,一下子就被推开了,等到何轩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跑进去屋子里面。
「该死!」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能跟着他往里面跑。
季阳夏一跑进去就看到季清衣,他猛然呆在原地,脚下一软便跌坐在地上。
这个时候何轩跟着进来,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屋里只有季清衣跟胡瑜静两个人,而她满身是血地被季清衣抱着,季清衣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屋子里的霉味跟鲜血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他半跪在墙边,两眼无神地看着季阳夏。
季阳夏用手撑着身子想站起来,「清衣,为什么……」
警笛声倏地传来,季阳夏忽然慌忙地站起来把门关起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跟手全是冰凉的。
不能让警察进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他们进来……
「你在干什么?」何轩见他正在锁门,跑过去阻止他。
「快……叫他们不要进来!」季阳夏揪住何轩的衣领时手仍然不住的发抖。
「你疯了是不是!」何轩斥喝道。
季阳夏想拦住警察,阻止接下来的一切,可无情的警笛声越来越接近,最后警察破门而入,他跌倒在地。
屋子里的情景原本就异常的诡异,那些警察在看了看现场之后立即将季清衣围起来。
季阳夏拾起头正想帮他辩解,可这时胃部一阵灼热的抽痛令他浑身痉挛,他用手紧紧抵在胃部,只觉得什么都听不到,眼前的一切渐渐被黑暗包围,只剩下季清衣的四周一片明亮。
他看到季清衣被警察用力按倒,双手反扣在身后,而他的眼睛一直望着自己。
季清衣跪倒在墙边,警察在他的身上搜寻着凶器,他一动也不动,衣服上全沾染着触目惊心的血迹,发丝垂落到唇边,脸被紧紧按在粗糙的墙壁上,刮出几道细小的血痕,他竟像是没有一点知觉。
季阳夏强撑着最后的意识不让自己昏厥,嘴唇被咬出了血,血腥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季清衣被带走。
胡瑜静并没有死,可气息相当微弱,她和季阳夏一起被抬上救护车,季阳夏在医院里打了止痛针,可是胃痛丝毫没有稍减,难以言喻的抽痛不断地折磨着他,将近七个小时之后痛苦才慢慢平息,天也已经亮了。
沈苍致陪在他身旁不知掉了多少眼泪,他最近发作的次数太多,而且越来越严重,这又不是药物能够控制的,医生已经严肃的向沈苍致谈起了心理治疗的事。
后来警察来了,可不管怎么问,季阳夏就是不肯开口说一个字,最后在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先暂停调查。
直到何轩匆忙地赶过来时,他才抬头问了句:「怎么样?」其实就算不用说也可以从他黯然的神色猜到答案,他的声音苦涩不已。「还是死了吗?」
何轩沉重地点了点头,「已经尽力抢救了,但是她失血过多,如果再早一点送来医院就好了。」
胡瑜静死了,事情也越来越复杂了。
「季清衣那边我刚才打电话问过了,他在侦讯的时候一问三不知,不过他说在他到那里之前,胡瑜静就已经受了重伤,没有任何人能为他作证,手机里也有他跟胡瑜静通话的纪录,连五年前的那个案子现在也被翻了出来,所有的情况都对季清衣不利,甚至……」
「何轩,你可不可帮我一个忙?」季阳夏沉声打断他的话。
「如果是会让你陷入危险的事,我绝对不会答应。」何轩正色道。
「不危险。」他说,「静已经死去的消息还没人知道吧?」
「还没有,医院刚刚才结束手术。」
「拜托你,不管用什么方法,不要让外界知道她死了,最好空一间病房出来让别人以为她还活着。」季阳夏恳切地请他帮忙。
「你想做什么?如果你又想乱来的话,我是不可能答应你的!」何轩索性转过身不看他。
季阳夏掀开被子从病床上下来,对着何轩的背影重重地跪了下来。
「就算是我最后一个请求,我求你。」
何轩看到他的样子几乎气急败坏,「你给我站起来!先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季阳夏沉默了,显然不肯说出来;何轩气得甩门就走,而他仍然跪在地上,任沈苍致怎么拉也一动不动。
「好了好了,算我怕你了!」何轩没走几步又折回来,气得直想打他两拳,可拳头就是打不下去,他抓着季阳夏的身体用力将他推倒在地。「你答应我不会乱来!」
「我知道。」季阳夏从地上坐起来,呆呆的点头。
这算哪门子的保证!「不管遇上什么事,都必须事先找我商量!」
「嗯。」他还是点头。
「还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你,今天一早季清衣就被送到精神疗养院,根据医生诊疗的结果他已经精神失常,可能跟遗传有关。因此警察才推断他是在精神失常的状态下动手杀人的。」
季阳夏听完后立即问道:「他是不是跟他母亲在同一个疗养院里?」
「你怎么会知道?」何轩觉得非常惊讶,他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
季阳夏握紧了拳,缓缓地说:「因为,那家疗养院是贺松明的产业。」
***
季清衣对自己被带出警察局之后的事都不太记得了,只知道被几个人拿着针筒在手臂上打了一针,随即就陷入昏迷之中。
神智恍惚间只觉得身体非常难受,就像被抛入水底一般不断往下沉,越来越冷,眼前开始飘浮着数不清的幻觉……
他记得那天忽然接到胡瑜静的电话,她只说了一句「你快来」,然后就说了一个地址,他正想问她发生什么事时,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他知道出事了。但他没料到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当他匆忙赶到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胡瑜静一个人,身上受了重伤,背部被插了一刀,衣服全是血迹。
「怎么回事?」他连忙将她抱起,立刻就要打电话叫救护车。
「等……等。」胡瑜静看起来相当的虚弱,很久才吐出模糊的两个字来。
「你不要说话。」季清衣一手抱着她,另一手拨电话。
可是这时胡瑜静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量,竟然将他的手机打到地上,然后不住地咳起血来。
「你听我说。」她的声音极小,但大概是因为咳出瘀血的关系,说话反而顺利了许多。「我知道自己不行了,所以才会……叫你来,见你一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身上的血缓缓地流出来,连他的衣服也染红了。
胡瑜静苦涩一笑,「我跟田纪云之间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些年……我已经受够了,我知道……他不会放过我,所以我今天要跟他……做个了断。我叫季阳夏等一下带警察过来,因为……如果他死了,我就自首:如果我死了……警察也会想办法通缉田纪云,到时候或许……还能帮得到你……」她说着说着,泪水掉了出来。「可是他没有杀我……只是刺伤我就逃走了,我活下去了他还会再来找我,他不会放过我的。」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声音也逐渐平稳,说出来的每一字都变得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