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长的时间他一直都只看得到他的幻影,他想着、梦着、用笔画着的那个幻影,现在却活生生地在眼前,而且一如记忆里的模样,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时间仿佛就停留在原地。
季阳夏从床上下来,想走到他身边,可是当脚接触地面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浑身无力,于是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他着急地想要撑着身体站起来,这时候季清衣却走过来将他扶起。
熟悉的气味迎面而来,季阳夏微微抬头看着那双浅褐色的眸子。
「清衣……」他好久没有这样唤他了,拖着长长的尾音,亲密无间的语气。
「你怎么了?」季清衣皱眉,脸上看不出来重逢的喜悦。
「我好想见你,我已经有好久好久没见到你了。」
「你现在见到了,就该回去了。」季清衣扶他坐在床边,然后面无表情地说。
季阳夏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后缩,只是露出满脸痛苦的神色。
该死的胃痛又发作了!
他本想忍一忍就过去,可是现在却痛得满头大汗,他只得把头越垂越低。
「你不想看到我吗?」
「是的。」季清衣淡淡地说。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我不会勉强,但我还会继续来找你的。我下次……不会来找你说话,也不会让你发现,我只要看着你就行了……所以现在你和我说说话好吗?」他几乎是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我有太多话想跟你说,只要一次就好,你不要不理我好吗?」
季清衣把脸别开,「我不想听。」
季阳夏的肩膀晃了晃,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抽搐,他双拳紧握,强忍着胃痛,却仍然不停地说话:「连这样也不可以吗?我想象过无数次再见到你的情景,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糟……」
「你到底怎么了?」季清衣看出他的不对劲,不禁伸出手扶着他。
季阳夏抓紧他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让季清衣承受着他身体的重量,头抵在他的颈间,那令人怀念的香气让他几乎崩溃。
「我没事。」他摇头,「我只要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
「药呢?」季清衣的口气有些焦急,「你是从什么开始这样的?药在哪里?」
「没有药。」季阳夏低声说,用脸摩挲着他大衣的领子。
「季阳夏,你别胡闹了!」季清衣有些生气了,想要把他拉开。
季阳夏用力将他抓紧,任他怎么拉也不肯离开,发出像是哽咽般的声音:「我真的只要这样就好了,就让我再任性一下吧。」
季清衣觉得颈间有一阵温热的湿意,他终于不再推开季阳夏,就任他这么抱着。
季阳夏的表情看起来还是很痛苦,可过了许久之后胃痛竟然渐渐消失了。
「好点了吗?」季清衣问道。
季阳夏点头,然后松手放开季清衣,尽量用平淡一点的语气说:「我已经好多了,刚才真是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季清衣淡淡地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我送你。」
「我……想再待一会儿。」
「随便你,不过我要走了。」季清衣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坐在车子里,季阳夏在车窗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与外面的景色交错着。
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已经飞快地闪过了。
车子开得太快,让他想起了很多的往事,就如同眼前的景物一般往后倒退着。
一路上季清衣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前面,像是在专心开车。
季阳夏回过头认真地看着他的侧脸,那张脸一如记忆中一样,丝毫没有改变。
狭长美丽的眼睛,菱角分明的嘴唇,头发是浅褐色的,跟眼眸的颜色一样,那是让他迷恋不已的颜色。
「清衣,你很过分。」季阳夏望着他苦笑,「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今天之后,我不会再像这样出现在你的面前,就算想见你,也不会让你看到我……在我来找你之前静就问过我,她说就算跟你见了面也是让大家都痛苦而已,为什么非要见面呢?但是我真的无法忍耐,就算是任性一次也好,我知道我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
季清衣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既没说话也没有看他。季阳夏忽然悲从中来,季清衣还是那个在晨光的薄雾里对着他微笑的人,他也还是那个除了季清衣之外什么都不在意的人,没有人改变;改变的只是周围的世界,这世界变得不再允许他们相互依赖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如果这个时候我们一起出车祸死了就好了。」季阳夏看着他说。
季清衣一言不发,紧扫着方向盘的指关节却泛白。
「就算一次也好,我想再跟你一起从那条小路走过,即使那一刻与你在阳光中融化,我想我还是会觉得幸福……」
车子然停下,已经到了家门外。
季清衣的样子有些狼狈,他把头转到一边,压低着声音说:「到家了,你回去吧。」
季阳夏先是沉默一下,突然转身搭着季清衣的肩头,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那柔软却有些冰凉的触感在季清衣的唇上散开,他显然被季阳夏的举动吓到,睁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
季阳夏险些再度流下泪来,他迅速地放开他,然后下车。
「清衣,再见了。」
停车时的煞车声惊动了在屋里的沈荟致,她立即披上外套跑了出来,正好看到季阳夏在向季清衣道别。
「清衣!」她跑过来,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尖锐。
季清衣愣了一下还是下车了。
冬天的晚上格外的寒冷,三个人就这么站着,谁也靠近不了谁。
「妈妈。」季清衣唤道。
「清衣……」沈荟致不免感到难过,眼睛开始湿润了。「你为什么不进来看我?」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准备离开。
「清衣!」沈荟致想追上去,却又忽然顿住脚步。「你……还好吗?」
季清衣转过身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眼眶发红的季阳夏。「好。」话落,他转身上车。
车子发动之后,沈荟致心情复杂地看着车子随着夜色消失于黑暗之中,她呆呆地站了很久,直到身体被冻僵了。
「是你去找他的吗?」沈荟致平静的问。
「妳怎么会知道?」季阳夏冷冷地看向母亲,「妳知道我今天跟他在一起?所以才会那么着急的跑出来看。」
「我本来不知道,是贺先生打电话来告诉我的。」沈荟致解释道。
季阳夏听完后愤怒地向母亲逼近了几步,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你们到底够了没有?妳现在竟然还说是姓贺的告诉你的!清衣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妳明明比谁都清楚,然而你们对他做了些什么啊!」
「因为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任何的不幸了。」沈荟致大声地反驳。
季阳夏从来没有看过母亲这么激动,在他的心里,母亲一直都是非常温柔的人,可这个时候却完全变了。
「我会想办法补偿清衣的,可是我不能再让你们继续这样下去,刚才……刚才你还吻了他!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们变得不幸,这是不可以的!这个世界明明有那么多不同的爱,明明有那么多的人可以选,为什么你们偏偏要让所有人伤心呢?」
「来不及了。」季阳夏打断她的话,「现在再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你……」沈荟致脚步不稳地向后退,直到背靠到墙才站稳身子,一脸的绝望。「为什么?」
季阳夏沉默不语。
「你讨厌妈妈了吗?」沈荟致哭了出来,声音在空气里啜泣的抽动,最后寂静的夜里只剩下她的哭泣声。
季阳夏慢慢冷静下来,看到母亲这么伤心,不由得觉得非常愧疚,于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
「阳夏,就算你再讨厌我,我也是为了你跟清衣好,我跟爷爷会想办法补偿清衣的。」沈荟致握着他的手,「你相信我。」
「算了……」季阳夏把自己的手抽回来,长叹一声。「我想进去休息了。」
他不知道母亲所说的补偿指的是什么,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听了。
第八章
贺松明虽然已经三十六岁,但是看过起来比真正的年龄年轻很多。他身形挺拔、容貌俊美,镜片后面的黑眸带几分精明跟阴狠。
他至今未婚,前一阵子跟某个模特儿打得火热,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季清衣正觉得清静,没想到这天早上刚刚走出房间就看到他在餐桌前享用着早餐。
季清衣当作没看到,冷冷地从他身旁走过去。
「我今天是特地回来接你去公司的,要不然早晚你会忍不住跟你那个宝贝弟弟跑了,远走高飞,到时候我去哪里找你?」他一点也没被季清衣的态度影响到心情,反而笑嘻嘻的。
季清衣一言不发地进浴室洗脸,他已经不会在那个疯子面前生气了,不管他说什么他都毫无反应,时间长了贺松明也觉得自讨没趣。
如果他生气的话,只会让贺松明更高兴而已。
等到季清衣走出来时,贺松明伸手一把将他拉了过来。「别那么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养母说想要见你,我叫司机把她接去公司,现在可能就要到了。高兴吧?笑一个。」
季清衣面无表情地被他抱着,「我不想见她,要见你去见。」
「真无情,她养了你十七年,你连叙叙旧也不肯?」贺松明用手指缠着他的发丝,笑得极为轻佻。
季清衣也不搭理他,任他一个人说到高兴为止。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说:「不是要我去见妈吗?还不走?」他甩开贺松明。
来到公司,季清衣站在电梯里想着沈荟致为什么忽然来找他?如果只是想见一面的话,她在一年以前就知道自己回来了,何必挑这个时候找上门……莫非阳夏吻他的时候,她刚好看到了?
他的嘴唇上似乎仍然残留着那时柔软的触感,那种蚀骨的甜美滋味令他几乎崩溃。
「你在想什么?」贺松明忽然面露邪笑,「看你好像很紧张的样子,要不然等一下我陪你……」
季清衣别过脸没有理他。
「你真是越来越冷感了,我真怀念你以前那副小野猫的模样。」他低下头轻轻咬着他的耳垂说:「陪我一下,乖乖听话喔……」
「这里是电梯。」季清衣面无表情地说着,强压下心里的愤怒,这个人根本就是疯子!
贺松明突然大笑起来,抓着他肩膀的手也加重力道。
「你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不过我很好奇,要是等一下让你养母看到的话你还会不会这么冷静?要不然再找个机会让你那个宝贝弟弟也看一看……」
一直强忍着怒气的季清衣被他激怒了,他就知道这个疯子安排他跟沈荟致见面根本不安好心眼!
他愤怒地瞪着贺松明,却一动也不动,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越挣扎只会越让他觉得高兴。
他并不是没有试过反抗,还曾经逃跑过,当他被抓回来时也哭过、乞求过,结果还是一样。到了最后,他干脆什么也不做,闭上眼睛等他发泄完就是了。
贺松明为他的毫无反应感到暴怒,每天换新花样来折磨他,迷药、捆绑、淫器、抽打……为了羞辱他甚至还故意将过程的照片寄回季家。可不管再多的痛苦他都逼迫自己无动于衷,每次贺松明俯在他的身上喘气时,只能看到他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连一丝一毫的痛苦跟愤怒都找不到。
贺松明将季清衣的外套拉链拉开,一手从衬衫的下摆探入,在他光洁的皮肤上滑过,熟练地在他的蓓蕾上玩弄着;因为他的手太冷,让季清衣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却反而被他搂得更紧。
贺松明的舌头舔过他颤动的喉结,突然用力咬了下去。
清衣只觉得喉间一阵剧痛,他咬紧牙根没呼痛,只是冷冷地看着电梯不断上升的数字。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他听到贺松明轻吐在耳边幸灾乐祸的笑声,还有沈荟致惊讶的抽气声。
「原来季太太已经到了,真是巧。」贺松明放开衣服凌乱的季清衣,礼貌地对沈荟致微笑。
沈荟致却吓呆了,她用惊恐的神色望着他。
「我还有事要先去处理,你们慢慢聊。」他伸手轻轻拍着季清衣惨白的脸,语气极为温柔的说:「中午时我再来接你。」
季清衣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整理衣服,喉间仍然发痛,他看了看沈荟致。「跟我来。」
沈荟致被他带到一间办公室,空间相当大,还有休息室。她手足无措地站在他对面,眼里溢满了惊恐的泪水。
她的反应令季清衣一阵火大,他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露出这种同情心泛滥的表情。「妳看得还算过瘾吧?」
沈荟致欲言又止,「其实我很早就想来看你了,但是我不知道原来你也在贺先生的公司上班,我又不好直接去你住的地方……」
「我不在这里工作。」季清衣打断她的话,「这个办公室只是贺松明空出来让我陪他解闷的,反正只要有床就好。」
沈荟致咬紧嘴唇,「清衣,你为什么……」
「妳不是早就看过照片了,何必惊讶?」季清衣不敢相信她竟然还敢问他为什么,她就那么好奇吗?「不为什么,就因为我天生喜欢被男人上,是我犯贱,我勾引他,妳满意了没有?」
沈荟致的心顿时发寒,季清衣变了,现在的他像一个陌生人,她该怎么面对他?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毕竟当了你十七年的妈妈,我是真的关心你。三年前我们虽然收到了照片,我也很想去救你,可是……」
「妳不要说了!」季清衣握紧拳头,「我不想听。」
「清衣,回来吧!我跟爷爷商量过了,你在户籍上仍然姓季,可以再回来!」
季清衣像是听到一个荒唐不已的笑话,冷笑一声。「回哪里?妳以为我是什么人?从何家到季家,从季家到何家,再从何家到贺家,在你们眼中我到底算是什么?」
「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告诉我啊!」沈荟致无望地喊着。
「我凭什么反抗?你们又给过我反抗的权利吗?」季清衣说到最后,肩膀不受控制地颤动着。
「对不起!」沈荟致哭了出来,「原谅我……是我不好,其实我一直都很恨自己的自私,可是那个时候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任何不幸了。你是我的孩子,你也是阳夏的父亲看得比生命还要珍贵的孩子,我以为让你跟阳夏分开大家都会更幸福,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妳够了没有!」看到她的泪水,季清衣变得更加焦躁,他知道她说的话全都是发自内心,可越是这样越让他觉得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