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开始有身着三品宫服的太医过来诊脉,服了药之后,兰芳更清醒了。他感觉到空气中有股怪异的气氛,人人都小心翼翼的,他更沉默了,他可以感觉到,言武……出事了。
又过几天,竟有太监来宣旨,让他袭了董鄂家爵位,克宇搀着兰芳跪地接完旨后,他再也站不起来,“言武呢?你实说了吧,他怎么了?”
克宇心疼的抱起兰芳,不发一语,他开不了口……
兰芳被抱上床后仍拉着克宇不放,“我的身份没人知道的,天高皇帝远,若不是有人刻意在皇上面前提起,他会知道我这个人?除了言武有谁会替我说话?他又怎么跟皇帝说得上话?除非是成了阶下囚,你实说了,言武人在哪里?”
克宇看着焦急的兰芳,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小声的说:“他犯了点事,一时是出不了监牢的。”
兰芳猛然想起言武曾说,谁敢动他,他要一刀劈了那个人,“他……北静王呢?这事跟北静王无关吧?”
克宇吞吞吐吐地说:“北静王殁了……给言武刺杀……兰芳,你得坚强点,别白废了他的苦心。”
兰芳放开手,沉默的躺下来,杀人者死,是律法上明写着的,更何况被杀的是千岁王爷?
言武……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默默牺牲掉?谢谢你用自己的血洗净我的身子,我知道你的心了。
“秋决?”
克宇点头。
“我要去看,你可别拦我。”
兰芳脸上安祥的笑容,让克宇有点担心,“你不要想不开,他好不容易让你雪了冤,皇上下旨在北静王死后还摘了世袭爵位,以平民仪礼入殓,纳喇德拉也流配边疆。你的苦皇上都知道了。”
兰芳闭上眼不再回答,我的苦皇上知道?不!谁都不知道那样无边无境的黑暗是怎样笼罩着自己的,那种破彻底摧毁的感觉,那种孤单无助又无路可逃的处境,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想像得到的?
言武,你杀他杀的好,他再也伤不了人。你走了,我一定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以我精神追你魂魄,绝不让你孤寂的走。
兰芳还是每天躺着,不哭不闹,平静的像是一切都没发生。甚至太医来了,还跟人说笑。克宇看了只觉得毛骨耸然,这样平静的背后,似乎有着激烈的翻腾。
亦擎来看兰芳那天,他已经可以自己坐起来了,他虚弱的笑着说:“好久不见呐,上次还是段小曲生日时看到的,眼见又要替他过生日了吧?”
上次看到苏兰芳时,他还是一脸孤傲不桀,现在看来却这么虚弱,让亦擎也吓了一跳,“你记性真好,身体好点了吧?”
“好多了,小曲呢?怎么没来?”
谈到小曲却让亦擎心里一沉,他说要留在乡下好好静一静,过了几天都不见人,他派人去找,但小曲却不在他置下的屋里,整个村子都找不到他,连侍儿都不见了,亦擎这几天也很心慌。
他勉强笑着,“他不忍心来看言武,一个人躲着去了,或许过几天就出现了。我先到天牢去了几趟,言武好好的,没让人动刑,你别担心。”
“嗯。”兰芳点头笑了笑,就算让言武为他受刑又何妨?他也为他吃了苦,让言武受受罪,只怕言武心里还好过些。
亦擎担心的凝视苏兰芳,他平静的不像样,“你坚强点,言武要我告诉你一句话:唯叫君心似钢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兰芳一脸幸福,就是这话,人人都叫他坚强,真是太不了解他的心思了,他和言武已经绑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区区生死小事,那能让他们真正离别呢?他的坚强已经够了。
“我知道了,你要再见他,告诉他别担心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心跟着他死,不会掉眼泪了,让他安心的走,只别走太快了,我还要跟着呢!”
亦擎震撼的看着兰芳,他说的这么轻松而坚定?他忙说:“你别做傻事啊!好不容易能踏上光明大道,有皇上撑腰,你前程似锦,不要自毁锦绣前途。”
兰芳奇怪的看着亦擎:“克宇不懂也就算了,你也不懂吗?如果是段小曲站在言武的地位呢?难道你看着他一个人走?我是开开心心的要去陪伴爱人,你们倒要我凄凄惨惨的苟活吗?就算荣华富贵又如何?没有言武在,我还能活的好吗?”
亦擎给兰芳问得说下出话来,他自己辞掉内阁总理大臣的官位,甘愿做个村夫,带着小曲下乡避开人事。富贵又如何?而今天若是小曲要死了,他很确定自己绝不独活……“你想清楚了?好……我有药,送言武上路后,你来找我,我让你走的舒服一点。”
兰芳愉悦的笑了:“我说总有人能懂的。”
***
鞭子又急又快递落在兰芳纤细的身上,他咬紧牙关忍着痛,抬起头来看着言武,泪顺着完美无暇的脸庞蜿蜒流下。他伸手要替兰芳挡住鞭子,但那人却拖着兰芳光滑的棕色长发走远。兰芳哀怨的看着自己,无声的挣扎着,他拼命的追,却追不上,他追不上兰芳,救不了他……
“哈啊!”阴冷黑暗的天牢里,言武作了恶梦,猛吸一口气由梦境里挣脱,睁开眼,一切都没有改变,四周一片黑暗,漏水的窗口仍在滴滴答答的。
起身,已经习惯了这高度,半弯腰才不会顶到头。不到两步就走到窗前,这个地方是地下室,只有一小块铁窗可看向外面。
言武闭上眼,让泪水蜿蜒流下,快了,再不久,自己就要身首异处,兰芳的身子好了吗?小曲是否还为自己而流泪呢?
奇怪了,今晚特别安静,狱卒们不喝酒了?也不来围着自己叫他唱上几曲?明天正午要行刑了,兰芳竟竖持要来,亦擎叫自己走慢点,说兰芳要跟着,他是深恨他的吧?像他深深的爱一样吧?
让兰芳受这么多苦,他还是这样痴情,真是傻孩子,他一面希望克宇能拦阻他,却又深知兰芳独活着会更苦,不如跟着他走了。
又想睡了,有股烧香味,甜甜的很好闻,他不禁又深吸了一口……一阵天旋地转,他眼前一黑,无力的倒在地上。
暗黑的地牢摸进几个不速之客,身着黑色夜行衣,无声无息的潜进来。
带头的那个轻巧的摸出了门锁一下,锁掉落地面,他比划了一个手势,后面的几个安静快速的跟进,“天字二号房!就是这个,带走!”
背出人犯,出牢门的沿途,狱卒已倒了一地,来人视若无睹,一个个跨越过去,把人带出后,直送到城北已挖好的地道口,由地底送出城外,人平安送走,任务圆满达成。
***
言武在虫鸣鸟叫中睁开眼,好久未呼吸这么甜美的空气,清晨的阳光并不强,但他许久未见天日,只觉头痛欲裂,眼睛更刺痛的打不开。
他挣扎着起身,习惯性的弯腰避开低低的牢房天花板,却发现空间比以为的大多了,头晕目眩的走下床,四周精致的摆设让他更觉晕眩,他不是关在天牢里吗?难道……他已死了?这是天上宫阙罗?确实很美,可是他怎么晕头转向的?莫非是因为身在云雾里?
他颠簸的走了几步,快到桌前了,却一个不稳撞倒摆设的大花瓶,比他身体还高的花瓶晃了几下,倒地时发出震耳的声音。言武被那声音震的想吐,整个人倒卧在碎片中。
“哎呀!他醒了,糟糕,受伤了!逸寒,赶快去请诸葛先生过来给他疗伤,然后去告诉少主,小曲儿的师兄醒了。”
言武感觉有人扶起他,那个人似乎比他矮小,却不费吹灰之力的一把扛起他,被放在床上后他睁眼看着,那个人帮他清理伤口。
“我……在那里?”他开口问,但觉得更不舒服了。
“嘘先别说话,待会服了解药再说,头很晕吧!哎呀!我不应该说晕这个字的,越说晕这个字你就越晕了。
言武正觉头更晕的受不了,门外似乎又走入另一个人。
浑厚的声音响起,“逸水,还不住口!”
“少主!对不起,我忘了不能说晕……”
“闭嘴!”
言武晕得受不了,翻身往床外空呕着,床沿马上坐下来一个人,轻柔的替他拍背,一个温柔婉转的熟悉声音说:“云飞,把解药给我好吗?”
这不是……小曲的声音!
纤细的手指把药片塞入他口里,冰凉的感觉由口里散开,头脑逐渐清醒,眼前也不再模糊了,他等晕眩感一退,马上翻身坐起。
“小曲!真是你!这是哪儿?你怎么在这儿?我怎么在这儿?”言武环顾四周,几个身穿一样衣服的小厮正整理地上的碎片。
一个高大修长的男子站在小曲身后,他的脸庞虽俊俏,但却非常冰冷,还有一道刀疤划过半个脸。
他把手放在小曲肩上干什么?“你又是谁?别乱碰小曲!”言武说者把小曲拉入怀里。
小曲还来不及说话,那个人便说:“小曲是我的人,你才别碰他。”说着一指轻碰言武肩膀,他的手竟整个酸麻得使不出力。
“云飞大哥!请别伤害我师兄!”小曲着急地抓住那人的手。
只见那人一脸杀气都散了,换上温柔的表情,“别急,不过让他松手而已,我怕他抓痛了你呀”说着竟伸手摸小曲的脸蛋。
小曲羞赧的抓住他的手说:“别在我师兄面前动手动脚的。”
言武着急的说:“小曲!你干什么?不要让人家乱碰你,亦擎知道要气死了。”
男子冷笑着说:“哼!他去气吧!现在小曲儿是我党云飞的人,他一辈子都别想见小曲了。”
小曲急的要掉泪,别说了,云飞大哥,让我跟言武私下谈谈好吗?”
那个人温柔的低头摸摸小曲的脸颊,“好好好,我出去,你别急呀!又要掉眼泪了?别哭,我这就走。”
等男子走后,言武凝视着小曲,“你跟他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从牢狱里跑到这里来?这又是哪儿?你看着师兄说话啊!”
小曲小声的说:“他叫党云飞,功夫很好的,他门下的人都有些特别的力量,有的能执手读心,有的能穿墙入壁,有的善于使毒……他们给整个牢里的人吹了七日散魂烟,才把你救出来。”
言武静静的听了一会又问:“你怎么认识这些人的?亦擎知道吗?”
“我在怡园登场时,有一晚云飞偷溜进我房里,要我跟他……亲热,我没答应,他也没逼我,只说我有事可以来找他,所以……”
言武激动的抓住他的肩膀,“所以怎样?你为了救师兄,就答应跟他上床是不是?你叫他送我回牢里!我不要你出卖身体来救我!”
小曲哭着说:
“师兄原谅我吧!我答应他要陪他五年的,云飞是好人,他没伤害过我,我不让他动,他也不会勉强我的。你原谅我好吗?我真的没别的法子了。”
“五年!你要师兄这五年生不如死吗?好你不顾师兄的感受,那亦擎呢?你要他心碎了吗?你找上这帮人,他会怎么想?”
小曲挣扎了一下,“你抓痛我了!我对不起亦擎,可是我真的不能眼看着你死。言武,你对我好我知道的,我不要你死,我怎能眼看着你送命而袖手旁观?那我会更难过,我宁可暂别亦擎,也不能和你永别啊!”
小曲投入言武怀里放声大哭,离开亦擎他怎么不难过呢?可是五年可以换回言武一命,难道他能说不吗?
言武心痛的抱着小曲,“小曲儿我的小师弟,你怎么这么傻?都是我害你的,你送师兄回牢里吧!你不送我回去,我还是要自己回去的。”
小曲听了惊慌的推开言武,跪在他床前,“就算你回去投案,小曲也走不出他身旁了,你不要白送了命啊!师兄小曲求你了,别让我白费心思,党云飞不但没逼我,还教了我许多功夫,你当我是拜师学艺五年。他明天派人送你出关外,五年后我再去找你好吗?别让我伤心好吗?”
小曲急切的拉着他的袖子衷求,言武悲伤的看着小曲,他比离开京城时要长高了点,一张小脸仍像个孩子那般天真,眉目清朗唇红齿白,人称花神的他,依旧美的超凡脱世。
他竟想出这种馊主意?小曲不是一向个性软弱,总是依靠着他,不然就是依赖亦擎吗?他怎么会想把自己的身子投入陌生人手中?那个党云飞看来对小曲确实很温柔,难道真要小曲为了他……
小曲看着言武发呆,又急的低声哀求:“言武你走吧!出关五年,转眼就过了,我拜托你了,别让我伤心啊,求求你听我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言武深叹一口气,闭上双眼。
尾声
“劫狱?你是不是骗我的?他关在守备森严的天牢,不是一般的衙门耶!怎么可能不动刀枪,不闻剑影,说劫就劫?”
兰芳已经准备好要出门去看言武受刑,陪他走完最后一程,克宇却说公告贴出来,没有犯人了,天牢遭劫,言武成了逃犯。
克宇哭笑不得的说:“真的贴了公告,整个城里要翻了天,人人都讨论着,待会顺天府还要派员来问话呢?”
兰芳高兴的说:
“想必是端亲王亦擎帮的忙了,太好了,等一下我要过去王府………不对!现在去倒惹人注意,哎呀!我高兴的要疯了,怎么办?要不要过去端亲王府呢?”
兰芳正高兴的不能自持,亦擎气急败坏的找上门来了,“是不是你?”
看到他的表情,兰芳愣住了,反问他,“不是你?”
亦擎听到他反问,脸色铁青,拿出一张纸,“小曲前天寄来的信,动言武的事不是你做的,就是他了。”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可问天。香成灰,蜡化泪,还似离人心意。擎哥,你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此别无期,千万珍重勿念,感君怜取,来世再报。”
兰芳看了半天,皱眉说:“不过是情书罢了,看来倒像他有了新欢。”
亦擎怒不可遏叫骂:“胡说八道!不可能!小曲只可能有我!”
“那这信是怎回事?他都向你道别了,说是来世才能回报你,怎么不今生就相守啊?上面写的跟劫狱一点关系也没有,连言武两个字都没提到,你又知道是小曲干的了?他娇娇柔柔的,能成得了事吗?”
亦擎哑口无言,小曲怎么可能离开他?他最近是坚强了点,可是仍要他处处照顾,连吃饭穿衣他都替他弄的好好的,难道……他也烦了?是自己照顾的太紧密,让他生厌吗?可是告别时他还用眷恋的眼光看着自己,该不会他那时就计划要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