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知道桑力檠即将回国的消息后,她曾梦想过千百回相逢的情景,就是没想过,他竟会不认得她了!
该不会——是因为她变得太美了,所以他才一时认不出来吧?!
这么一想,白雪随即释怀的绽开一抹娇喜的笑,转身迅速追上他的脚步。
“檠大哥!”她在背后兴奋的娇喊道。
前头高大英挺的身影顿了下,终于缓缓回过身来。
桑力檠看着身后叫住他的妖艳女子,怔忡好半晌,才终于客套而疏远的吐出一句
“小姐,我认识你吗?”
桑力檠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一大片、宛若棉絮般的白云,从他平静的侧脸,看不出一丝波动的情绪,然而,惟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心焦,让他有多坐一止难安。
十二岁小学毕业那年,他举家移民到了美国,不得不跟他立誓要一辈子保护的白雪说再见。
然而多年来,他们却仍一直借着书信联络,甚至约定好,他一拿到博士学位,就立刻回台,虽然美其名是接手父亲在台湾的事业,但事实上,他最想念的,就是白雪。
十几个钟头的飞行,对早已期待这天到来多年的地而言,不啻是种酷刑!
但他就要见到她了!
一思及此,桑力檠紧绷的唇角,也微微松开了些。
这一路来,他连一分钟也没办法合眼,那种心情,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他心里想的,全是那张甜美的脸蛋那是他记忆中、可爱得宛若天使般的“白雪公主”。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白雪公主?
但深藏在他心底的“白雪”就是公主,她像一股清泉,在他烦闷、思乡情切之际,洗去他的烦忧,她是他生命中惟一、且无可取代的天使。
桑力檠看着手上一张早已泛黄的照片,这是他保存多年、也是最宝贝的东西。
照片上是一个绑着辫子的小女孩,羞怯的站在他家白色的别墅前,白里透红的脸蛋、以及纯真带点羞怯的笑容好美。
看过的女人无数,他还是觉得——惟有她最好!
这是那年他要离开时,特地请家里的司机替两人各照了一张照片,也就是说,白雪手上也同样有着这么张、几乎早已泛黄的照片。
或许,此刻在接机室里的她,也正拿着相片,怀着同样紧张不安的心情,等着地归来吧?!
他太专心、也太沉浸于过往美好的回忆之中,丝毫没有注意,空中小姐已故意来来去去了好几回,也没有注意到身旁一个打扮时髦、已多次试图搭讪的女人,正丧气的坐在一边。
两个钟头后,好不容易飞机终于落了地,桑力檠一颗焦急期待的心,总算尘埃落定。
坐在头等舱的他,优先下机通关,免去另一段冗长的等待。
行李不多的他,迅速领到了自己的行李箱,就急步往接机大厅而去,他知道,白雪今天一定会来!
孰料,一进大厅,却没有记忆中甜美可爱的人儿冲上前来,兴奋的欢迎他的归来。
桑力檠朝偌大的接机大厅张望了下,就是没有记忆中那张动人的脸蛋与笑容,失望之余,他安慰自己,她或许有事来迟了,当下决定先到门外等她。
“檠大哥!”
才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的娇嗲嗓音,让他浑身鸡皮疙瘩全肃立起敬。
世界上从来没有人会这么叫他,只除了——
桑力檠随即反驳这个怀疑。那不是他记忆中甜软、好听的声音,而是刻意得像是人工制造出来的音效。
他最后还是惊疑的缓缓转过身上天保佑,那不是他所认识的人!
庆幸的绽出一抹释然的笑,他的目光毫不迟疑的、自那个全身红得刺眼的艳丽身影移开,转身拉起行李箱又大步的往机场外而去。
他不希望让他的白雪公主久等了!
“檠大哥!你不认得我啦?”
这回,娇嗲的嗓音就在身后,还抓住了他身上质料上好的黑色紧身上衣。
他疑惑的回头一看,笔直撞进视线里的,是五只涂得血红的指甲,紧接着是一张放大的浓妆艳抹脸孔,热情的凑到他面前。
他惊吓的往后弹开了几步之远。
“小姐,你会不会是认错人了?”桑力檠强自镇定的挤出僵硬的笑。
眼前这个女人夸张的打扮,像是刚从夜总会舞台上走下来似的,再细看,却又像被人包养的狐狸精,绝不可能会是他的白雪公主!
“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你的照片,我都一直随身带着,不信你看!”
白雪急忙自大红色的羽毛小包包里,翻出一张早已泛黄的相片,脸上热诚的笑容,更令人不容质疑。
那是他没错——桑力檠看着照片里、扬着一抹笑容的男孩,心已经悄悄凉了半截。
“你是——白雪?”他几乎是“挤”出这句话。
这已经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我就是啊!”她刻意眨动刷着红色睫毛膏的睫毛,绽出一抹娇媚的笑。
“砰”的一声,桑力檠手中的行李箱,遽然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瞠大眼,从下而上打量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记忆中的白雪公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眼前的女人,穿着双足足有十公分高的鲜红色高跟鞋、一身像是作秀似的鲜红色洋装,颈子上还环着一圈红色的羽毛围巾。
更可怕的是,她脸上像是彩色面具似的妆,丰富热闹的色彩,将她一张巴掌大的脸蛋挤得满满的,几乎没有多浪费一寸空间。
至于盖在她脸上的粉,据他粗略估计,大概有美国降初雪时的三寸厚度,仿佛轻轻一笑,就会抖落一地。
老天!他的白雪公主怎么了?
桑力檠几乎是颤抖的,急忙自长裤口袋,拿出一路上始终紧握的照片,与眼前的美艳女子对照——
他的白雪,那个天真善良,总是一身白色的洋装,有着一张白里透红甜美脸蛋的小公主,如今却变成一个顶着浓妆、衣着庸俗的女人。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惟一确定的是,他的白雪公主变成了“艳雪”公主!
桑力檠抚着额头,仰天呻吟一声——
喔,天啊!谁来告诉他,眼前这场恶梦是怎么回事?!
第二章
回到台湾的第二天,桑力檠是从恶梦中惊醒!
白雪那身妖娆夸张的穿着打扮、嗲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还有那矫揉造作的举手投足,全张牙舞爪的追进他梦里。
他惊叫一声,浑身是汗的遽然弹坐起来,剧烈的喘息着——
梦境中的画面宛如真实似的,至今仍历历在目,就连现在,他还隐约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呛人的脂粉味。
好半晌,桑力檠才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仍安全的置身在幼时所住的别墅,他抹了把冷汗,终于如释重负的重吐了口气。
他怅然的坐在床上,多希望昨天的一切只是场梦,他的白雪,仍是他记忆中那个纯真、可爱的白雪。
但事到如今,桑力檠终于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他日夜期待的美梦,已经变成一场恶梦!
他沉重的叹了口气,了无睡意的下床,准备到厨房替自己冲杯咖啡,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一只色彩鲜艳的鹦鹉——
不!那哪是什么鹦鹉,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正在烟雾弥漫的厨房里,手忙脚乱的忙碌穿梭着,还不时传出焦味与挫败的低喊。
难道这是公司部属,为了欢迎他回国,体贴请来照料他生活起居的管家吗?
不!这身影怎么看也不像管家,一个专业的管家,不会穿得这么花枝招展,也不会有这么蹙脚的厨艺,更不会一声不响的闯进别人家里!
流理台前的身影,不经意一转头发现了他,急忙迅速拆下胸前的围裙,理理凌乱的衣发,热情的朝在厨房门口发怔的他,娇娇嗲嗲的喊道:
“檠大哥!你起来啦?”
桑力檠用力眨了下眼——他不是还在做恶梦吧?
昨天他借口累了,急忙拎着行李,几乎是“逃”回来的,自认这么大的震惊,还需要好一段时间平复,她却又无情的来补上一记打击。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又是怎么进来的?”桑力檠不敢置信的看看白雪、又看看大门。
“你昨天告诉我的啊,而且小时候,你曾给我一把你家的钥匙,你忘了吗?”
白雪自胸前掏出一把、跟她浑身鲜艳打扮一点也不搭调的银色钥匙,热情的笑着。
那是他要走时留给她的信物,她一直当成宝贝一样珍藏着,却没想到会有用得着的一天。
他确实记得,自己临走前曾将钥匙当作信物给了她,但至于落脚处——
“是我告诉你的?”
他昨天真的太震惊了,连自己说了些什么、又是怎么回到家的,一样也记不得了。
“是啊!我不会随便骗人的。”白雪用细得像是随时会噎死自己的娇嗲嗓音说道。
“那你也不该不打声招呼,就进别人家里。”现在的她,对桑力檠而一言,几乎比陌生人差不了多少!
“我招呼了,可是你睡得好热,我叫不醒你。”白雪一脸无辜的咬着涂着鲜黄色蔻丹的纤指,细声细气的说道:“而且——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同。”
桑力檠气结的看着她。看来她不止私自进入他家里,还进房间偷窥他的睡相!
“你的胆子变大了。”他皱着眉道。但他不喜欢这样。以前的白雪,是那么的羞怯而令人怜爱。“对不起!没有事先告诉你一声,我只是想来替你准备早餐。”她娇嗲的语气委屈极了。
“你不必这么做!”桑力檠挫败的耙梳着黑发。
碰上她,他真是一点辄也没有!
一看到他软化的态度,白雪的胆子又大了起来。
“你别跟我这么客气啦!”她以嗲到不行的声音娇喔道。
她做作的娇唠嗓音,让桑力檠浑身又竖起一阵鸡皮疙瘩,他用力的甩甩头,奋力甩去浑身战栗的不适感。
“早餐做好了,快趁热吃吧!”她转身以娇柔的姿态,端出一盘看起来很“结实”的双黄荷包蛋,以及一杯“黄”咖啡,热络的娇嚷道。
看着她踩着标准模特儿台步似的自眼前走过,在空气中扬起一阵粉香,又呛得他狠狠打了个喷嚏。
今天的白雪,依然是一脸浓妆艳抹,只不过换了袭黄绿交杂的洋装,再加上一身同色系的鲜艳搭配,同样令人眼花撩乱。
可是,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来这做早餐?
“这些我都可以自己来,你真的用不着这么做!”
桑力檠看着她热情的背影,无力又无奈的摊摊手。
“你真的用不奢客气,这是我愿意做的。”她扬起娇媚的笑,朝他据着夸张的黄色睫毛。
“你——”桑力擎无力得想吐血。
“这是刚起锅的,快趁热吃吧!”白雪热切的将叉子递到他跟前。
看着她一脸的期待,桑力擎终于还是于心不忍了。
他叹了口气,接过叉子,在她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叉起一块荷包蛋,送进嘴里——
“好吃吗?”白雪迫不及待的问道。
人家常说,女人对厨艺跟生孩子一样,具有先天的本能,虽然是头一遭,但应该还不算太糟吧?“好——”
好吃?桑力擎一开口,白雪的眼睛顿时全亮了起来。
“难吃!”他苦着脸,忙吐出韧得比口香糖还有嚼劲的蛋。
“怎么会这样?失败了七次,这一个我明明已经煎得很小心啦?!”白雪翻着一面白、一面黑的荷包蛋,懊恼的嘀咕道。
“没关系,我不饿,我喝咖啡好了!”他有些不忍的急忙端起咖啡。
虽然咖啡的颜色淡得有些令人担心,杯底还隐约有些黑色的影子晃动着,但咖啡终究是咖啡,既不加盐也不加油,应该不至于糟到哪里去吧?!
桑力檠这么说服自己,然而咖啡才一入口,却又遽然全喷了出来。
“怎么了?不好喝吗?”见状,白雪一张画得已经够白的脸更惨白了。
“煮咖啡时你有没有用滤纸?”他皱着脸,拼命吐出满嘴的咖啡渣。
“滤——滤纸?”白雪瞥了眼厨房,小心的问了句:“那是什么东西?”
买咖啡时,老板也没有告诉她,咖啡里头还要加滤纸才能喝!
“难道你不知道,煮咖啡的时候,要加一张滤纸滤掉咖啡渣?你到底会不会煮咖啡?”桑力檠几乎失去了耐性。
原来滤纸不是加在咖啡里,而是用来滤渣的啊?白雪有点尴尬的笑着。
“对不起,我没煮过咖啡。”白雪咬着唇,可怜兮兮的眨着眼睫。
咖啡因是美容的大敌,她连咖啡糖都视为拒绝往来的食物之一,怎么可能会煮咖啡?!
“算了!我刚回国有很多事情要忙,我没时间跟你多说。”桑力檠烦躁的迅速起身,不耐的亟欲想摆脱她。
过了十七年,以往那种感觉,似乎再也找不回来了,但眼前他实在不知道如何适应期望的落空,更不知道用何种态度去面对她。
给他时间适应眼前的她吧——他逃避的这么告诉自己。
桑力檠回房换上一身笔挺的西装,一走出房门,只见她还怔怔的坐在沙发上。
他别过头去,不敢看她失望的表情。
这根本不是他原先的计划!
为了她,学法律的他不惜放弃准律师的资格,主动接下了回台湾接任企业的重任。
为了这次阔别整整十七年后的重逢,他更排好了满满的行程。
他想要带她去四处走走玩玩,要跟她彻夜聊天,谈谈这些年来的思念与际遇,但,一看到她的改变,他的心几乎冷了一大半。
要不是因为有过一段美好的记忆,他根本不想再看她一眼。
桑力檠提起公事包,就跨着大步往大门走,临到门边却不自觉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沙发上垂头丧气的身影。
“你也赶快回去上班吧!走的时候别忘了替我带上门。”
留下一句话,他狠心的遽然关上大门,
待修长的身影上消失在大门边,白雪脸上的笑容遽然垮了下来。
事实上,她这一整个星期哪有工作?
为了他的归国,她已经排除万难,又是拜托又是恳求的,请化妆品专柜的同事代班,就为了能好好的陪他,重温昔日的旧梦——
但现在,她却是怅然的站在往日熟悉的地方,任由一股浓浓的失落与孤寂笼罩着她。
她想象过好几百回重逢的境况,就是没想过他竟会这么冷淡。
但随即,她朝自己绽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檠大哥可是要回国接任企业总裁的,自然也责任重大,她应该懂事些,给他一些时间才对!
反正她问着也没事,不如就到他的办公室外面等他吧!或许,可以趁他忙闲的空档,跟他聊个几句话哩!
主意既定,白雪喜滋滋的绽开一抹笑,赶紧走出别墅,骑上她的小摩托车,就往他的公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