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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兰 page 9 作者:典心

  分别三年多,金冽感觉到,兄长变了。

  曾经,金凛是个强悍危险却又克制的男人。当他微笑的时候,连孩子都愿意主动亲近他。

  而现在的他,却像是离了刀鞘的刀子,浑身散发毫不掩饰的野蛮杀气,眼中的厌气强得让人恐恻。

  金冽拧眉思索著,长期的监禁与刑求,或许是让兄长改变的原因,但是——

  他困惑的注视著,金凛回身,大步走了过去,在众目睽睽下,蹲在那女人的身边,伸手扣住她的脉门。

  被铁锁摩擦得红肿受伤的肌肤下,脉搏微弱,像是随时会停止。惨白的脸儿,没有一丝血色,就连她的呼息,也是出气多、入气少。

  「叫大夫来!」金凛沈声喝道,抱起昏迷的幽兰,转身迈步往城内走去。

  他声音里的严厉,让众人不敢怠慢,不一会儿就找到大夫。金冽领著大夫,定进城中最雄伟的石屋,属於历代族长,以及亲属所居住的建筑。

  「族长呢?」金列问道。

  沈默不语的雷泽,只是伸手朝石屋上一指。

  石屋的最上层,是族长的卧房。

  金冽挑起眉头,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带著大夫走进石屋,沿著厚实的石阶,来到石屋最上层。

  族长的卧房,宽广而霸气,墙边有著一张铺著兽皮的木椅。而另外一边,则是一张扎实的木床。

  为了欢迎金凛回来,房内早已打扫得一尘不染。铺在床上的,是去年全族所猎到的黑狐的皮毛,所织缝而成的毛毯。

  那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就躺在黑狐皮毛上。

  人质。

  金冽在心里玩味著。

  是什么样的人质,会被抱进族长的卧房,躺上族长的床?

  他双手抱胸,倚靠在门边,看著大夫走到床边,先向金凛请安之後,才谨慎的上前,为床上的女人把脉。

  大夫诊了一会儿,眉头愈皱愈紧,半晌之後,才转过身来,垂首报告:「族长,这位姑娘气血极虚,脉搏浅浮,恐怕是长年带病、宿疾难愈。她身子本就虚弱,受不得劳累,更禁不起长程奔波。」

  「然後呢?」金凛冷声问。

  大夫的头垂得更低。

  「呃,她病得极重,再加上劳累入骨,又似数日没有进食,恐已……已来日无多……」

  「来日无多?」金凛眯眼,笑容更冷。「就算她死了,你也得给我把她治好救活!」

  大夫诚惶诚恐,被他严厉的语气,吓得几乎当场跪下。

  「是……是……」

  漆黑无底的眸子,又朝床上的女子望了一眼。之後,金凛转过身,大步的走了出去,迳自走出石屋。

  金冽看著兄长的背影,直到那高大的背影,从他的视线内消失,他才转过头来,看著床上那个病弱苍白的小女人。

  她是谁?

  他倚靠在门边,看著那个女人。

  难道,金凛的改变,也与这个女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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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费尽心力,日夜照料著,好不容易才将幽兰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

  她软弱的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大夫松了一口气的脸。又过了几日的休养,她较有力气时,才开始观察四周。

  这是一间简陋的屋子,小小的石屋里,只有一张窄床,墙上有扇窗,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这里是哪里?」她挤出声音,语调仍软弱低微。

  一个微胖的女人,恼怒的瞪著她,半晌之後,才勉强的开口。「你该待的地方啊!」巴娜不情愿的说著南国的语言,就像是那些语言会脏了她的嘴。

  虽然是族长下令,绝对得救活这个女人,但是再怎么说,也只不过是个人质。巴娜一瞧见,人质竟占了族长的床,立刻气急败坏,亲自把这个女人抱来这间小屋子」。

  这是仆人居住的石屋,让这个人质居住,已经算是优待了。对於她的处置,族长也没有反对,只是冷淡的点了点头,就不再过问了。

  既然族长有令,而她的丈夫,就是那个领了命令,非得救活人质的人,巴娜再不情愿,也只能帮著丈夫,忙著熬药煮粥。

  所幸,人救活了,也醒过来了。

  只是,这女人一开口,说的就是南国话,听得巴娜心里万分不悦。

  「你不会说北国话?」

  幽兰摇了摇头。

  巴娜的脸色更难看了。「那就给我学!」

  清澈如水的眸子,无辜的望著她,眼中闪烁著恳求。「金凛呢?他在哪里?」她求著巴娜。「请让我见他。」

  有那么一瞬间,巴娜几乎要答应了。

  只是,她很快的回过神来,在心中反覆警告自己,这个女人可是南国人啊!就算看来多娇弱、多无辜,她都不能松懈,更不能被那柔弱的外表蒙蔽。

  「族长忙著呢,哪会有时间见你?」巴娜硬著心肠,端起一盘食物,扔到幽兰面前。「你既然醒了,好日子也就结束了。往後,三餐都得吃,就算剩下,我也会亲手塞进你嘴里。」

  石盘里头,有著乳黄色的固体跟几块烙饼,以及一块烤过的肉。幽兰看著那些食物,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取了一小块乳黄色的固体,小心翼翼的放进口中。

  一阵酸怪如腐的味道,窜入鼻腔,那阵怪味包裹著她的舌头,她急忙捣著嘴,小脸煞白,几乎要呕了出来。

  从小到大,她吃的用的,全是精挑细选的珍品。再加上南北两国,国情风上不同,这片荒芜的大地,食物远此南国贫瘠,人们的主食是酸酪,以及外焦内生的羊肉。

  这些,都不是她能够接受的食物。

  看见幽兰只吃了一口,就捣著嘴,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巴娜冷著脸,哼了一声。

  「不吃?你不想活了吗?」

  半躺在床上的小女人,身子微微一震。

  是啊,要是她再不进食,肯定又会倒下。这一次,谁也说不准,她能不能再醒过来。

  在南国时,她食欲极差,连带影响了健康。如今到了北国,面对这些粗糙的食物,她却鼓起勇气,咽下嘴里的酸酪,再拿起粗粮烙饼,

  艰难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啃著。

  巴娜的话提醒了她。

  她得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再见到金凛。

  他们之间,还有著太多事情,没有细说分明。纵然他曾经用那么恶毒的话语,毫不留情的羞辱她,她也坚信著,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才会如此误解她、错怪她。

  只要是误会,就有机会解开。

  她必须活下去,寻找机会,再向金凛解释清楚。

  一切,都还未成定局。她一定能说服他,让他明白,是误会横互在他们之间,她对他的爱恋,没有一丝更改,更没有一丝杂质。

  凭著这股信念,她鼓起勇气,再取了一块酸酪。

  如酸似腐的怪味,仍旧让她嘿心。这次,她克制著反胃的冲动,又细啃了一口烙饼,混合著酸酪,一同咽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坚定的告诉自己——

  她得撑下去!

  第七章

  即便是个人质,在这座巨大的城里,也得付出劳力,才能换得每日三餐。

  幽兰又休养了几天後,巴娜就严厉的告诉她,在鹰族里可没有半个吃闲饭的人。看出她细皮嫩肉,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做不得什么粗活,巴娜拿了块破布,以及一个水桶给她。

  「从今天开始,你就负责把大厅西边的石阶,给我好好擦乾净。」巴娜双手插腰。「先去西边出口的那口井打水,我在石阶那里等著。」她不耐烦的说道,转身就走,预备先在一旁,好好监视这小女人。

  幽兰咬著唇办,匆匆下床,却觉得一阵晕眩。她等著那阵晕眩过去,才拿著那块破布,笨拙的拖著水桶,往外头走去。

  为了方便做事,巴娜只替她上了脚镍。两个铁扣圈住她的脚踝,中间只有约一步长的铁链,逼得她只能缓慢行走。

  那天,她差点跌进井里去。

  从小到大,不论何时何地,她都是被捧在掌心呵护,从不曾劳动过。就连提水擦地,别人看来轻而易举的事情,对她来说,却是陌生而艰难。

  因为无力,她提不起一桶水,巴娜气急败坏的骂著,却又不能撒手不管,只得耐著性子,先帮她打好水,再教她怎么擦地,一边骂一边教,像是训练娃儿似的训练这个新手。

  几天後,幽兰终於有力气,独自打起一桶水。

  五天後,她学会擦净石阶,人们经过时,终於不再因为水渍而摔倒。

  十天後,巴娜终於认定,她能独力完成工作,不再跟在一旁指点以及责骂。

  一个月後,幽兰开始适应这样的日子。

  起初,这样的劳动让她疲累不已,几乎禁受不住,全身上下那似乎永远也无法消除的酸痛。每天夜里,她都累得拾不起手;每日清晨,被拖著上工时,只要迈开脚步,她都觉得全身骨头会在下一刻垮散。

  但是,她万万想不到,适度的劳动,对她病弱的身子,其实有著重大帮助,最初的疲累过去後,她适应了擦拭石阶这样缓慢、重复的劳动,白昼里食欲变好,连夜里也睡得更沈。

  她的任劳任怨,就连巴娜也暗自惊讶。

  在柔弱的身子里,隐藏著强烈的意念。就凭著那股意念,幽兰撑了下去,坚持不让自个儿倒下——

  她要见金凛!

  这个念头支撑著她,让她在北国的寒夜里,也能因为怀抱著希望,而感觉到一丝温暖,蜷著身子睡云。

  纵然,她被孤立在这个陌生的国度。

  纵然,她被迫成为人质,甚至沦为奴隶。

  纵然,她的双脚,始终铐著脚镰,娇嫩的肌肤,已被冰冷的钢铁磨出无数的伤口。

  这些折磨,都无损於她内心的希望。卒苦的劳动中,她刻意遗忘,金凛曾说过的那些恶毒的指控。深烙在她心中,永远难以磨灭的,是三年多前,他们相遇时的点点滴滴。

  夏日。

  岩洞。

  紫棠花。

  全凛。他曾在她的耳畔低语,以粗糙的指,在她的掌心上,写下他的名。这是我的名字。

  她忘不掉,他的呼唤。

  兰儿。

  她忘不掉,他的承诺。

  兰儿,这一生,我绝不负你。

  这些是她的希望、她的珍宝,是她心中的支柱,牢牢支撑著她,让她有勇气继续等待。

  日复一日,等待像是漫无边际,身为人质的她,连行动都遭受限制。而金凛是一族之长,三年未归,如今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去处置,被巴娜呼来唤去的她,根本见不著他,更别提是跟他说上一言半语。

  直到某天黄昏,当夕阳的余晖,从大地的西方,映射入石窗,将坚硬的石墙,以及她刚刚擦乾净的石阶,抹上橘红的色彩时,阶梯顶端的谈话声,吸引了她的注一忌。

  男人们的谈话声里,混杂著某个低沈、有力的嗓音。她记得那个声音,那声音曾在她耳畔低语著誓言,以及承诺,说尽最甜美的情话;那声音,也曾经无情的指控她,重重羞辱了她。

  幽兰跪在石阶上,急切的抬起头来,眼里充满了期盼,甚至忘了拧乾手中的破布。男人们踏著石阶而下,而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正是她一个多月来,思念不已的金凛。

  夕阳的余光,让那张轮廓深刻的面容分明得有如石雕。他的眼里映著光,薄唇

  紧抿著,无论举手投足,都有著王者的权威,当他开口时,每个人都臣服聆听。

  暗黑色的衣袍,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更巨大。当他踏下石阶,朝她定来时,她的世界仿佛静止了。

  幽兰忘了呼吸,注视著金凛逐步的接近。

  她的渴望、思念,在这一刻终於实现,她想张嘴、想解释,却无法开口,甚至忘了该怎么说话,只能怔怔的看著他。

  察觉了她的注目,他黑亮的眸子,淡淡的一瞥,扫过她破旧的衣衫、脏污的双手,以及脚踝问的铁锁。

  未拧乾的破布,滴下几滴污水,落在石阶上,也弄脏了他的靴子。

  他的靴子上,不再有泥,反而有著上好的皮革揉制後的特殊味道,细密的缝线,代表制作者的用心,以及使用者的身分。

  那些污水,在鞋面上显得格外突兀。

  「你这笨女人,还不快擦乾净!」有人看见,厉声开口责骂。

  严厉的语气,惊醒了动也不动的幽兰。她低下头,匆忙的伸手,正要用手里的破布,为他擦去鞋面的污水,却又察觉,这块脏污的破布,根本只会抹脏他的靴子。

  她抬起头,望著金凛,水眸里有著无助。

  那张严酷的面容上,没有表情。他看著她的眼神,像是在看著脚边最卑微的生物。

  那直接、无情绪的目光,高高在上,冷冷的睨视著跪在脚边的她。

  她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她的指甲有著脏污,赤裸的脚踝铐著沈重的铁链,凌乱的长发被汗水沾湿,黏在颈问、脸上,身上的衣裙更是其他奴仆缝了又缝、补了又补,洗到泛白的旧衣,衣角的缝线还绽了开。她喉头乾涩,觉得极度的屈辱而困窘。

  在他冷漠幽暗的视线下,她心口一疼,不禁低下头来。

  「你是聋了吗?!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擦乾净啊!」责骂声再度响起,多了分不耐烦。

  那威吓的口气,吓得她双肩轻颤,连忙握著裙角,跪在金凛的脚边,用破旧乾燥的衣裙,擦拭著他鞋面上的污水。

  一待擦净,金凛跨开步伐,走下石阶,头也不回的离开。那群男人们,追随著他、簇拥著他,亦步亦趋的围绕著他。

  高大的背影,在她的注视下,逐渐逐渐远去,直到他转身,消失在石墙的尽头,再也看不见。

  夕阳隐没,四周渐渐黑了。

  幽兰跪在原处,一动也不动。坚硬的石阶,磨痛了她的膝头;渗著污水的破布,让她的十指冰凉,冻得几乎没有感觉,除此之外,还有某种寒意,悄俏沁入她胸口。

  这是她首度察觉,时间以及误会,已在他们之间,划下一道深深的鸿沟。那道鸿沟,就像沈星江一般,宽广无边、深不见底。

  彷佛,水远都无法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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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凛的归来,是北国的大事。消息很快传开,连远在龙城的女王,都派人前来祝贺,邻近部族的族长,也陆续前来。每回有宾客到访,王屋里的人们,就忙得不可开交。

  幽兰的工作,不再仅限於擦拭阶梯。巴娜指挥著她,就连回廊也得一并擦净,要是遇上宾客来访,人人忙禄不已时,她的工作也相对的增加。

  这回,来访的是狼族的族长。

  天还未亮,幽兰就被唤醒,用冰冷刺骨的水擦拭了石阶,而後又来到回廊,跪伏在冷硬的石地上,拧乾破布,擦拭著一块块石砖。

  回廊的尽头就是大厅。她忙了好几个时辰,直到腰酸背疼、满身是汗,好不容易才擦净了回廊。

  拧乾破布,她扶著墙壁,艰难的起身,双脚已经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瘦小的身子摇晃著,不小心绊著铁链,一时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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