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复健中心内,零零落落有几个病人正在复健,不过吸引人注意的却是端坐在角落等待的一个女人。
她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身后,尾端微微鬈曲,带着几许纯真又媚人的风情,纤细白皙的脸蛋上是平静的优雅,即使只是穿著今年最常见的娃娃装上衣,配上七分牛仔裤,如此常见的打扮,但是在她身上却多了几分贵气。
女孩精致的五官虽还算不上是个绝顶美人,但气质绝对胜过庸脂俗粉,看起来有几分名门千金的味道。
「叶咪娜小姐?」物理治疗师拿着病历唱名。
坐在角落的粉嫩人儿皱起眉头,她努力地转身挥手,神情尴尬地,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态缓缓站起来,极力隐忍着不发出呻吟。
「闪到腰了,是吧?」治疗师同情地看了叶咪娜一眼。「到三号床来,先电疗跟热敷。」
叶咪娜瞪了那位女治疗师一眼,嘴里嘟囔着:「妳可以再嚷大声一点。」
闪到腰已经很糗了,以这种僵硬的姿势移动起来更是可怕,完全没有气质可言。而这个同为女性同胞,却一点同情心也没有的治疗师,生怕其它人看不到似的,大嗓门地替她宣传。
叶咪娜努力地挪移到三号床,趴着躺好后,治疗师终于将仪器就定位,并且帮她热敷。就在对方就打算这么走开时,叶咪娜忍不住用沙哑的嗓音喊住对方:「小姐,可以帮我把帘子拉上吗?」
趴在床上,背上衣服掀开大半,让她很没安全感,尤其是在那大嗓门的宣传之后,她觉得有很多双眼睛都在看自己。
「又不是脱光光了。」治疗师不耐烦地将帘子拉上,然后连回嘴的机会都不给,就闪人了。
咪娜恼怒地瞪着拉上的帘子,真想找人吵架。
唉呀,真是超级不顺的一天。
她在公司当个小小业务助理,这几天被派去展览上摆摊子、卖产品,劳累也就算了,还喊哑了嗓子、闪了腰,结果却换来顶头主管的冷言冷语──
「我早说过妳这种女人吃不了苦,经理偏偏要用,男人就是过不了色字关。」
她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地咬牙切齿。她不懂为何自己工作运这么差,毕业到现在还不到两年,她换过的工作已经快满半打了。奇怪,难道她身材纤细,看起来柔弱也有罪吗?人家不是劝她回家当大小姐,就是对她的工作能力抱持高度的怀疑,而女同事们更是绝大多数莫名其妙地排挤她,好象她看起来柔弱,主管不派她做事都是她的错。
她叶咪娜胸无大志,只想好好做事,但是为什么人人都当她是眼中钉?
其实她既没少做事,也没少流汗,现在为了工作喊哑了嗓子、闪了腰,却可能因此而丢掉工作,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啊?长得像千金小姐,可不一定就是千金小姐,她只是个靠自己养活自己的小小员工罢了。不过是想安安稳稳地工作,为什么那么难?
正当她趴在床上自怨自艾时,隔壁床来了个人,只见刚刚还在对她大小声的女治疗师,现在正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靳先生,你趴在这边,这样会不会太热?」
由于女治疗师说话的声音温柔又可人,这差别待遇也差太多了,咪娜怀疑地转过头,从拉上的帘子缝隙看过去,先是看到一颗黑色的头颅,然后才看到那张脸,立刻了解原本待她粗鲁的治疗师为何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被称作「靳先生」的男人的脸庞极具特色,五官立体,鼻梁很挺,但是最吸引她注意的却是那两排睫毛,又浓又密,又长又翘,好看得足以让女人嫉妒。若不是男人脸上有种不怒而威的神情化去了眼睫的过分美丽,他的阳刚味肯定会大打折扣。
虽然治疗师很热情,但是男人却很冷淡。
「我到底还要来几趟才能痊愈?」男人的声音带着恼怒,恍若自己的不便都是医生造成的。
一帘之隔的咪娜笑了,她可以理解对方的不耐烦。复健常常都是需要很多时间与耐性的,显然眼前这男人不习惯花这么多时间耐着性子,等待一个不见得很有成效的治疗结果。
「靳先生,你这个是职业病,坐办公桌太久的人常有这种毛病,需要耐心的治疗。最好是每天都来,我们都会好好治疗你的。」虽然他始终冷着脸态度淡漠,但是养眼的男人还是颇多人想服务。
男人的反应是皱眉头,然后不耐烦地趴回去,索性闭目养神。
咪娜继续偷看着隔壁的动静,依然为他的睫毛所迷,真想伸手摸摸看,他的睫毛是否如看起来一样的柔软。
可惜她看得太入神,慢了好几拍才发现腰上的热敷袋已经变得太热。
「小姐,我的热敷袋好烫,能不能帮我换一面?」她赶紧喊住正要离开的治疗师。
「自己挪一挪就可以了。」治疗师丢了这么一句,人就跑了,跟刚刚对那男人的热络形成强烈的对比。
咪娜暗骂脏话。如果不是闪了腰,她干么要人帮啊?话说回来,如果她不是闪了腰,根本不用来躺在这边。可恶,虎落平阳被犬欺。
用一种诡异的姿势蹭呀蹭,咪娜终于将热敷袋移了个位置。
真是不懂,男人长得好看,女人趋之若鹜,一点也不会被怀疑没有工作能力,只会被说又帅又有能力。而如果是女人长得好看,就会被认为是花瓶,还很容易被同性排挤。
而她除了被当成花瓶之外,还被误认为是家里有钱的千金小姐,以至于每个不给她工作或是把她辞退的主管,对她可是一点都不同情。她真想在额头上贴个标语──我不是好野人!也不想当花瓶!
「哔!」终于,机器设定的时间到了。
咪娜等了半天,似乎没人打算来帮她拆掉,于是她只好蹒跚地爬起来,拆掉身上的线,然后跳下床、拉开帘子。
而这动作牵动了她闪到的腰,一个刺痛,她腿一软竟然扑到隔壁床去了。「啊──」
她惊呼出声,一手抓着帘子,一手抓着床沿,努力地恢复平衡,并且尽量不要波及到隔壁的病人。
「对不起,有没有压到你?」她压抑下一阵呻吟,赶紧隔着帘子问隔壁的长睫毛男子。虽然她的声音沙哑,听起来简直像是从缝里面挤出来似的,还带着一种嘶嘶的杂音,难听得紧,但她撞到人还是得赶紧道歉,顾不得说话让她喉咙益发灼痛了。
不过显然她的关心不被领情,帘子里面传来男人颇为冰冷的话语──
「这位阿姨,拜托妳小心一点,我可没时间再多来几趟。」靳辛觉语意里带着极为明显的讽刺。
他的话将叶咪娜满心的抱歉给敲碎。
阿姨?阿姨?阿姨?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愤怒地鼓起腮帮子,累积了整天的挫折、压力、痛苦全都爆发开来了。「你叫谁阿姨啊?谁是你阿姨?!大叔!」
她猛力地扯开隔着彼此的帘子,朝着那个原本带给她许多视觉享受的男子猛吼,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剎那间呆住了。
他裸着上半身趴在床上,宽阔的肩膀还有那古铜色漂亮肌肤吸引了她的目光。刚刚从帘子缝隙只看得到他的脸,所以没发现他上半身没穿衣服,这下子可糗了,全复健中心的人全都盯着他们两个人瞧。
「妳到底还要看多久?要不要我把裤子也脱了?」靳辛觉没好气地瞪了她呆愣的表情一眼。不过这个女子还真是出乎他意料的年轻,原本听声音还以为是个中年妇女,嗓音沙哑得像是骂了小孩一整天似的,没想到竟是个俏生生的女孩。
「我……你……」叶咪娜很少这样说不出话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然后整个胀红。「谁要看你,老家伙!」
她用力地将帘子拉上,虽然脸色潮红,但还是故作镇定地挺起胸膛走出去。不过这个动作实在太为难她了,闪到的腰简直比还没复健时还痛。她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下楼,站在复健中心的楼下喘息。
「天哪,我今天丢的脸还不够吗?」
呻吟一声,她靠着墙站着,一边等着老哥来接她。老哥虽然很忙,但他答应八点会来这边接她回家的。看了看手表,八点都快到了。
等呀等地,终于远远地看到老哥的车子,叶咪娜开心地「移步」上前。
叶肃勤从车子下来,直直走向老妹。「咪娜,妳怎么会闪到腰?又不是中年人。」他不可思议地取笑着。
咪娜瞪了他一眼。
「你再说一次『中年人』这三个字,我就咬你。」刚才已经被叫阿姨了,不会连老哥也想落井下石吧?
「妳吃了炸药啦?」叶肃勤讶异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咪娜嘟起嘴。「还不是刚刚遇到一个神经病,硬是叫我阿姨。也不想想他几岁了,竟然喊得出口?」说着还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怀疑自己真有那么老吗?
切,真是发神经。他根本没看到她的脸就这样喊了,应该跟她的长相没关系吧?
「发生什么事了?妳的声音怎么这么可怕?跟鸭子一样。」叶肃勤关心地搀住自己的妹子。
「我今天真的很倒霉,我跟你说──」咪娜话才讲一半,就发现老哥的眼睛已经没在看她,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好看到那个没礼貌的「大叔」走出大门。「哥,就是他欺负我的……」
没想到叶肃勤像是没听到她说话似地,朝着那位大叔举起手招呼。「辛觉,怎么这么巧?你也在这边复健?」
他们认识咪娜瞪大眼睛,倒抽口气。这真是他妈的巧呀!
靳辛觉朝叶肃勤点了点头,随即看到被他搀着的咪娜,然后眼睛一瞇。「这位『阿姨』是你朋友?」
「阿姨?」叶肃勤眨了眨眼,这两个人中间怎么好象有火光?是他看错了吧?「啊,你是不是刚好要走了?我跟你说,我公司还忙着,你能不能帮我个忙?」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咪娜靠近靳辛觉,然后一手拉住靳辛觉。
靳辛觉讶异地看了叶肃勤一眼,还来不及反应,怀里就被塞了个人。「你做什么?」
「拜托你了,帮我送我老妹回她住所,我改天请你喝酒,就这样了。我赶着回公司,掰。」叶肃勤将人往他怀中一塞,迅速地后退、上车、发动、上路,动作一气呵成,无懈可击。
被送作堆的叶咪娜跟靳辛觉简直像一对傻鸟,张大了眼睛跟嘴巴,目送着叶肃勤的车子离开。
靳辛觉先回过神来,侧过身朝她挑了下眉。「上车吧!」
「不!不……不用了。」咪娜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她脸上的肌肉因为受惊过度,此刻完全僵硬,扯不出什么表情。「我搭出租车,不麻烦这位大叔了。」
她发誓从来不曾这么想谋杀亲兄,不过现在她真想把叶肃勤给杀了。刚刚不就跟他说她跟这位大叔结下梁子了吗?他居然这样一走了之,把脆弱的她扔给了仇人,那岂不是把她捆绑好丢进狮子笼的意思一样吗?
「妳确定?这附近出租车不多,妳闪到腰很痛苦吧?能走那么远吗?」靳辛觉开始觉得有趣了。原来这吃了炸药的火爆妮子是叶肃勤的妹妹,以前偶尔听他提起,印象中似乎是个乖巧的女孩,怎么今日一见全然不像那回事?
不过看她龇牙咧嘴的模样,不知怎地就让他原本恶劣的心情大好。这几天因为颈椎跟背部肌肉发炎,让他得跑好几趟来复健,已经让他非常不耐烦了,没想到被她这一闹,他的心情居然整个大好。
「我……叫柜台帮我叫车。」叶咪娜咬牙说,可恶的老哥,第十次诅咒他!她宁死也不要跟敌人投降。哪有把自己捆绑好丢进敌营的道理?
「妳确定?柜台离门口还有点距离喔,这样跳跳走走,唉哟,恐怕疼死人了。」靳辛觉唱作俱佳,连表情都演得很到位。「而我的车……就在眼前。」按了下手里的遥控器,果然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就发出开锁的声音,车子距离他们两个不到五步。
咪娜原本坚强的意志开始龟裂。喔,天哪,她的腰好酸,肌肉拉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如果现在就能坐下……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犹豫,靳辛觉一手托住她的手肘,将她往驾驶副座带,所有的动作俐落而流畅,在她回神过来时,人已经坐上了敌人的车子,而那个敌人已经上车发动车子了。
现在拉开车门逃走会不会很难看?
恐怕是的。叶咪娜的眉头整个皱在一起,像是被逼进角落的小老鼠一样。
靳辛觉好笑地看着她夸张的动作,坐进车里时还故意动作很大地按下中控锁,将四个车门的锁都锁上。看着她惊跳一下,差点弹起来的反应,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咪娜怒瞪他一眼,抿着嘴不说话。既然都上车了,现在才要逃走也难看。如果是平时她还可以放手一搏,但是今时今日,她也只能当自己是被犬欺的老虎。
靳辛觉看她闪得远远的,紧贴着车门,咧开嘴笑了,然后将车子开上路。
「你……这样能开车吗?」她怀疑地看着他的手,刚刚好象看到他的手在热敷,显然是不舒服的,这样不会影响开车吗?
「不敢坐吗?可惜现在不能下车了。」他原本开得平稳的手故意一滑,车子撞过一个窟窿,车身迅速地摆动一下,将她甩来又甩去。
「唉呀!」咪娜咬牙,一手抓住车门,在最短的时间内转头狠狠地瞪他。「信不信我咬你,让你天天住在复健中心,让那些治疗师天天伺候你?」
靳辛觉脑子忽然浮现一幅自己躺在床上,身上接满仪器,而四周围绕着数个女人对他手来手往的画面,顿时冒起冷汗,他抖了抖,抖落那可怕的画面。
转身看到她那气愤的脸庞,他忽然发现自己今天的行为很幼稚,简直一点都不像他。一开始他心情真的不好,被咪娜压到时是真的满火大的,可是后来又觉得逗她太好玩,舍不得收手。这一点也不像他,一向严谨且颇具风度的他很少开什么玩笑,更别说去逗弄个小女生了。
「抱歉。」他皱起眉头。
「什么?」叶咪娜诧异地问,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靳辛觉倒是不说话了,怎样也不肯再重复那致歉的言语。
咪娜盯着他看了几秒,知道想要再从他嘴巴听到道歉的话,那是不可能了。这家伙恐怕很少说那两个字,刚刚不小心说了,嘴巴恐怕被自己咬伤了呢!
「算了,我今天已经够倒霉了,也不差你这一桩。」咪娜摆摆手,算是放他一马了。对付那种不客气的家伙她可以不嘴软,但是人家都道歉了,虽然不大情愿的模样,但是她也很难再继续撒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