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若华失笑,他搬进这间公寓也不过就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们之间的相处却已经像是好几年的老朋友,不知道是他们太过热情还是他以前实在太迟钝了,从没发现过这些室友有多好。
「谢谢你的关心,有时间我会回去复诊的,只是我现在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恐怕无法分神。」
将失魂落魄的男人推去床上坐后,两人来到客厅,望着已经掩上的房门,简伯宇拍拍屁股就往轮椅旁坐下。
「你的上司……好象受了不小的打击?」
「是呀,换作一般人还不一定能受得了呢,他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想到他之前还是个对自己毫无自信可是却又强装开朗的大男孩,现在可真是前途一片灰暗了,自己身为旁人既不能出主意也想不出办法,难道真要枯坐等奇迹降临吗?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康若华苦笑,视线望出窗外,想起了自身的处境,他又能帮得了什么呢?
「我也只是个凡人而已,就算是天才也会有计穷之时,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自踏出江宅就不曾开过口的江承伦,终于在晚饭后回到房间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是不是很无能?」
这句话让康若华楞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我期待愈大的人往往失望愈重,更何况对于一个事事不懂提防的人来说,家人的背叛无疑是最重的打击。
「这种事不该由我来下定论,应该由你自己去评断,你的人生还没过完,不必那么早就放弃吧。」
「那你呢?表面开朗,实则一想起过逝的情人就恨不得去死,你应是最了解我感受的人了,又怎会看不出我的心情?」
康若华心头一震,他的确是如江承伦所说一般,每年回去探望心上人时总会丧失理智,恨不得踏上黄泉路与他团聚……这几年要不是全心投入工作,他都不知该怎么撑过来。
想来,他现在的心情应该也是痛不欲生吧。
「那你以为我该说些什么呢?鼓励你去自杀然后一了百了吗?若是自杀就能解决问题,我还会等到现在吗?」
「那你为什么要等?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痛苦呢?」
江承伦的声音有些哽咽,康若华知道他在忍,落泪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就算再伤心也无济于事,他知道他一直想当个坚强的男人,所以一再的忍耐,只是,忍耐也是有尽头的。
「因为他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连同他的幸福一起享尽。」
「一个人不会活得很痛苦吗?就算他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可是他又怎能了解你的痛苦?」
「……一个人吗?一开始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不过每当我痛苦的时候,身边总会出现一些人安慰我,不论认识或不认识,他们都希望我能快乐的活下去。」
「那你……快乐吗?」
「这个问题我现在还无法回答你,可是我可以告诉你,我很庆幸当初没有自杀。」
「……最后一个问题,你的胸膛可不可以借我?」
康若华楞了一下,最后,他微笑着张开双臂。
「如果你需要,我的胸膛随时是你的。」
那一晚,江承伦哭得好不凄惨,康若华整件上衣都被他哭湿了。他告诉他,尽量哭吧,等到发泄完了,又是一个明天要面对,悲伤可以存在很久,可是时间并不会因此而停留。
如果悲伤能够遗忘,那就把它遗留在当下吧。
***
自从那一天后,两人的生活又步入正常的轨道,江承伦依旧是公司的总经理,只不过之前爱笑的他已经不见了,现在的他身上多了一份沉稳,也多了几分沉默。
上班的时候他乖乖做好总经理的工作,下班的时候,他陪着康若华到医院做复健,日复一日,从不说累,简单来说,他已经把公司与康若华当成他生活的重心,为生活而生活,至于喜怒哀乐已经被他拋到脑后了。
这些日子里他丢掉不少东西,上衣口袋里随时携带的手机他已经扔到垃圾桶里,之前那一栋公寓他原想留下,可是睡在那里他会失眠,所以最后也卖掉了。
不知道是蓄意还是无心,卖掉公寓后,江承伦在单身公寓旁买下一间房子,三不五时就拖着康若华讲讲心事聊聊天,到最后他总是会刻意商请康若华出借怀抱,康若华一次都没有拒绝过,渐渐的,原先的悲伤已经被一种眷恋取代。
江承伦知道自己无意中已经眷恋上某人的怀抱……只是那人的心头有一个永远忘不掉的心上人,而他有一段难已忘怀的情殇。
可是感情哪是由人控制的呢?
中国人有一句老话,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他不知道康若华有没有把他摆上心头过,即使有,应该也是小小的角落而已,而且那个角落只是为朋友准备的,而他现在的心,除了那些忘不掉的过去外,某人占据的角落已经愈来愈大。
这不是一个爱人的好时机,他很明白,所以没有把内心的感受说出口,也没有任由爱恋悄悄滋长,他们就只是这样相处着,很有默契的不点破一些欲盖弥彰的事实。
只是,日子过的再平静,总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你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看着康若华已经可以不靠拐杖就能走动的双脚,江承伦打从心底高兴--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心情,几乎都快忘了高兴是怎么一回事。
「嗯,几乎不痛了,走路也没有那种痹的感觉,医生说再过几天就可以丢掉拐杖了。」想到自己可以不再需要轮椅或拐杖那种代步工具,康若华也有说不出的喜悦。
一旦康复,他就能够回到公司与江承伦共同面对一切,不管好坏,总是有人与他分担,再说了,就算他不回公司,江承益也不会就此放过他。
「真是太好了,那今晚我们去喝一杯庆祝吧!啊……我都忘了,医生说你不能喝酒,那我买一些牛奶果汁回家庆祝好了,总是要应景嘛,不然实在太无趣了。」
江承伦乐得像个孩子一样在康若华身边打转,惹得康若华失笑,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不厌其烦地陪他来医院进行复健,说不感动是假的,他也劝过他不必如此事必躬亲,谁知道他的回答却是……
『不来陪你,我就像是没在过日子一样,你说我能不来吗?』
一句话堵得他说不出话来,曾几何时两人已经把彼此当成了生活重心了?这句话的份量可真沉吶。
「好呀,就算我好了也不想跟你喝酒,也不想想当初我们刚认识时你的酒品有多差……喝醉了还会乱抱人。」想起当时他一时好心换来的悲惨下场,他就很想糗一糗眼前的大男孩。
「呃……那不一样嘛,当时我心情不好喝多了,我平时是不喝酒的,就算偶尔小酌也会自我节制,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堪!而且当时我也道歉过了不是吗?」真没想到这人这么爱记恨,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还能计较到现在。
「是吗?这样说来是我太爱记恨了……这样好了,等我可以喝酒后咱们来小酌两杯,到时候再来看看你的酒品有没有变好。」
「好啊,怕你不成?」
***
原本只是要喝个几杯小小庆祝一下,没想到一回到家跟室友提起后,简伯宇简直是欢天喜地的把他的私藏酒全拿出来了。
「他还不能喝酒,你拿酒出来干什么?」看到一瓶瓶的酒被搬出来,黎复文顿时觉得头痛,要是这班人全喝醉了,他要收拾起来可麻烦了。
「耶,他不能喝我们能喝呀!这些酒我可是藏很久了呢,要不是把你们当成朋友我才舍不得拿出来呢,来啦来啦,管你是真矜持假矜持,反正今天晚上除了小康以外全都不醉不归啦!」将酒全数搬到客厅后,简伯宇迫不及待地将其中一瓶打开,闻了闻瓶中的酒香后,肚子里的酒虫顿时大作。
「呼,全是好酒哩!来来来,小康啊,你不会介意我灌醉你的小朋友吧?唉,就算你介意也没用啦,反正我今天不把他灌醉我就不姓简!」随手取来数只酒杯,也不顾身旁的人反不反对,倒满了就塞给其它人,直到所有人手上都拿满一杯后,那瓶酒也快见底了。
「简大哥,你倒太多了……」瞪着杯中的红色液体,江承伦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他向康若华投去求救的眼神,却发现旁人早就帮他倒好了果汁,满屋子的酒连一滴都没沾到他身上。
「耶,是男人就别婆婆妈妈的,反正喝醉了又不怕没地方睡,随地一躺都可以睡呀,要是睡不惯地板也行,你家就在隔壁,我保证送你回家睡觉,而且不碰你半根寒毛,这总行了吧……」一杯饮尽,打了个酒嗝的简伯宇将手中的酒杯再度倒满酒,玻璃杯彼此碰撞的声音在夜里如此响亮。
想了一会,江承伦终于把酒杯凑近唇畔,他已经好久没碰酒了,都快忘了酒是什么味道……
偶尔放纵,又何妨?
「耶耶耶,喝慢点呀,好酒是用来品尝的不是用来狂饮的,来来来,还说你不会喝?可真会装蒜吶。」
美酒一杯接一杯,干杯声与欢笑声响彻整间公寓,幸好公寓的隔音设备还不错,不然早就引起邻居的抗议了。
第十章
夜半,清风冷雨,人独立。
所有的人都已经睡着了,就连胡闹过后所造成的台风过境也已经收拾干净,修长指节抚上紧闭的眼睑,江承伦情不自禁低下身轻轻吻住。
「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陪伴与支持……」轻声细语里包含了许许多多的不舍与依恋,将近半年来虽是他最痛苦的日子,但是因为有这人的陪伴与支持让他成长了许多,他不再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不再是不知世事的大男孩、更不再是莽撞无知的莽夫。
虽然这人的身影已渐上心头,纵使内心不停吶喊着不要放手,可是,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随心所欲的男孩,他必须长成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他必须要盘算怎样做对大家都好。
所以,他做了选择。
「希望以后再见到你,你的悲伤已经被欢笑取代,你的心头能够为我空出一片天地……我不求多,只要一点点就好……」轻轻地,他再次落下一吻,这一吻却是落在淡粉色的唇瓣上。
「不好意思,虽然我答应过你要忘了那一晚的事,不过我再怎么努力都忘不了……人虽然是健忘的动物,可是有些事情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请原谅我。还有,再见,若华。」
修长的人影轻手轻脚开了大门,月光映照在他身上显得有些落寞,但他依然挺直了背脊走出去。
这一走,再见不知何年。
***
他花了许多功夫、许多时间来找寻江承伦,可是这个人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无影无踪。
他失踪过后隔几天就有几名警员找上门来盘问,说是要调查下毒事件的元凶,另外泓仁企业因涉嫌帮黑道洗钱,所以将遭到调查,最坏的结果是清算,他问了那些警员负责人哪里去了,他们却摇头说不知道。
公司出了事负责人却不见踪影,这件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原本该是商界大风波的事件很明显让有心人士压了下来,报纸上的新闻只出现两天就销声匿迹,而江承伦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若不是躲了起来,恐怕就是出了意外。
意外!这个字眼让康若华无由来的惧怕,他害怕那年轻的生命想不开,报警过后却逃不出魔掌,听说江承益那帮人因为接受黑道的帮助,所以逃过警察的追捕,目前正在逃亡,江承伦不是没有可能落在那帮人手中,若真是如此,那他的下场很可能……
他扪心自问,现在的他绝不希望听到那人的死讯,所以他找上刑事组意欲报案,却在刑事组办公室里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陈秘书?」他很确定没有看错,虽然陈秘书把那头总是梳得一丝不茍的长发放了下来,把那副足以遮盖大眼的黑框眼镜取下,但那身形那声音是绝对错不了的!
「康特助?你的身体已经好了?」陈秘书回头一看,发现叫她的人居然是旧识,不由得露出讶异的表情。
「果然是你,谢谢你的关心,只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来协助案情的吗?」可是看她手拿资料与人讨论的模样又不像是接受侦讯,反而像是正在侦查案情。
「……这件事说来话长,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装扮改变的陈秘书露出甜蜜的笑容,与身边的人打过招呼后就拉着康若华离开办公室了。
最后,他们选了一间离警局最近的咖啡厅坐下来。
「你先说还是我先说?」点完饮料,陈秘书便开门见山。
「我先问好了……你知不知道总经理的下落?警方有找到他吗?还有……你看起来不太像是接受侦查的样子?」
「先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我不是陈秘书,正确来说,我的正职绝不是江总经理的秘书,而是分局刑事组第三小队的队长,一年前奉命扫黑时意外发现泓仁企业似乎与我们尚未破案的洗钱一案有关,若是能抓到他们的证据就能够把负责洗钱的人和黑帮幕后主持人揪出来,所以我就侨装打扮进去泓仁当卧底了,目前泓仁一案是由我这一个小组负责调查与搜集资料……基本上现在已经是罪证确凿,只差犯人到案了。」
「……是你自己找到犯罪证据,还是有人报案?」
「你大概已经猜到是总经理报案的吧?没错,是他报的案,不过光凭他找到的证据与证词尚不足已让他堂兄定罪,所以……呃,我要先跟你道歉,之前我发现你们与江承益有所互动时我就在你们身上动了手脚,也就是说我窃听了你们与江承益的对话,虽然那一卷录音带不能成为最有力的证据,不过根据录音带内容而找到的证据已经足以对他提出控诉了。」说罢陈秘书起身向他深深一鞠躬,表达自己最深的歉意。
「原来是这样……那他人呢?我问过来盘查的警员,他们说没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这怎么可能呢?」康若华并不在意被人利用这件事,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人的安危,若是他出了事,那么报警让泓仁企业瓦解又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