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谢炎对他,从来都是这样。
从小到大都是把他当狗一样耍著玩,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高兴了就赏根肉骨头,不高兴就踢两脚叫他滚开。
其实,也习惯了。
虽然到现在为止,两个人之间,十几年都已经过去了,可谢炎还是那个任性霸道的小少爷,他也还只是那条宠物犬的替身而已。
以後也不会变。
“小念!”
谢炎再见到他,好象真的挺高兴,冲上来就要来一个大拥抱,他忙後退两步躲开了,恭敬地鞠躬:“少爷。”
以前还大著胆子,敢对谢炎抱著那麽点不堪的希望的时候,稍微亲密一点的肢体接触,都会让他偷偷地满足上好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再幸福也不过如此了。虽然可耻,但是还可以隐约做一点幻想,偷偷憧憬一下以後可能有的将来。
但现在不一样,他已经知道那种将来是根本不可能存在了。
谢炎都已经说得,做得那麽肯定又明显,完完全全的冷漠和拒绝。连抱都已经抱过他了,却还是嫌弃他,所以,真的是完全没有希望,真的是实在不能不死心了。
所以觉得,也许离那个人远一点,对自己反而是一种宽容。
靠得越近,越是张口结舌,不知所措,露出痴呆的表情,做愚蠢的事,继续有傻气的梦想。
总不能,一辈子都过这样可怜的人生。
11
谢炎觉得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没错,舒念是如他所愿地回来了,照著他的意思继续住在他隔壁,依旧负责他的一切琐碎事务,满足他的大堆无理要求,还是和以前一样温顺沈默,和以前一样听他的话,对他恭恭敬敬。
但是,他就是觉得不大对劲。
好象有什麽东西不一样了。
明明是同一道菜,出自同一人之手,原料和做法都和之前没什麽不同,但尝到嘴里,总觉得缺了点什麽。
害他不是吃不下,而是吃不饱= =
比如说现在,本来应该坐著悠闲地等舒念把咖啡和点心送出来,隐约看著厨房里晃动的人影,却突然觉得一阵饥饿,居然还咽口水,忍不住摒弃“君子远庖厨”的原则,慢吞吞蹭了进去。
背对著他忙碌的舒念还是一如既往地清瘦,款式简单的毛衣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头发刚刚剪短了,低下头的时候就露出修长得有点苍白的後颈。
“小念。”
在厨房里忙著替谢炎烘烤“谢大少爷专用午後茶点”的舒念应了一声,以为谢少爷是等得不耐烦了,忙动作敏捷地打开烤箱,取出里面的烤盘模型。
“就快好了,请再等一下。”
谢炎一直觉得舒念很顺眼,不管是瘦得似乎有些挺不直的脊背,还是抬手拿东西时凸显出来的单薄的肩膀,或者和他对视的时候那种略微腼腆的微微躲闪的表情,都让他有种伸手抚摸的冲动。
“小念。”想起来似乎很久都没碰过这个人了,手指有点蠢蠢欲动。
“马上就好了,少爷。” 让咖啡蛋糕迅速冷却,然後就可以脱模,接著刷上糖水和兰姆酒的混合液,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好象很香哦。”一边心不在焉地夸赞,边伸出胳膊把舒念从背後结结实实抱住。
这本来是个很普通的动作,至少他们以前早都习惯了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但舒念却猝不及防,像被烫到一般整个人惊跳起来,连手里的糖罐都打翻了。
两人都僵了僵,陶瓷在地板上碎裂开的声音格外清脆响亮,顺带还余音绕梁,谢炎的脸当场就沉下来,黑得可以媲美锅底。
“抱,抱歉,少爷。”舒念尴尬得有些结巴,一把推开谢炎,弯腰手忙脚乱地收拾满地的糖粉,谢炎铁青的脸色让他更无措,半天都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放,只好歉意地笑笑,“马上就好,您再等一下。”
等谢炎黑著脸离开厨房,他才忙把手擦干净,迅速在蛋糕上装饰上烤杏仁片和新的糖粉,然後连同煮好的咖啡一起端出去摆好,“少爷您请慢用。”
谢炎赌气地抿著嘴唇:“你也坐下。”
他突然觉得很委屈。刚才他终於领悟出问题的症结所在了──舒念现在都不肯让他碰!
一点也没错,从回来的第一天居然躲开他的拥抱开始,接下去就一直这样。
连端杯咖啡给他都会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的手指,客气又生疏,更不用说像从前那样乖乖让他摸,让他抱,随他高兴按在沙发上滚成一团。
当然了,他也明白,舒念不让他搂搂抱抱那才是正常的,
好歹已经坦白了性向,也被他拒绝过,要是还能跟他卿卿我我不清不楚,那神经未免也粗得太离谱了。
但是,他就是不爽。
至於原因……
他也说不清楚。虽然是自己亲口要求舒念把那件事当成没发生过,提也不许提。但舒念真的绝口不提,一副已经忘得干净的平静表情,处处躲避他的肢体接触,他又觉得气闷。
甚至有种错觉,觉得──好象被始乱弃的可怜人是他才对。
呃,好啦,他也知道这种想法有点可耻,都说了是错觉嘛!
抬眼看看坐在一边,垂下眼睛专心帮他倒咖啡,切开奥地利咖啡蛋糕的舒念,真是瘦得凄惨。在他印象里舒念好象几乎从来都没长过肉,个子是拔高了不少,但却更显得瘦弱,也难怪抱起来会那麽舒服。
一边盯著看一边就在不自觉回味以前抱著舒念的感觉。三十岁的男人,安静沉默,腰窄窄的,身上的味道很干净,胸口可以摸得到肋骨,哦,摸到胸口的时候他就会本能地蜷缩起来,想躲避在胸膛上细细抚摩的手指,但是又躲不开,只能一声不吭地绷紧全身,那种忍耐的有些羞涩的表情……
谢炎咳嗽了两声,忙端起杯子连喝了好几口,一把抓过丢在沙发上的杂志随手乱翻,好掩饰刚才的失态:“小念,你去准备一下吧,。”
“是。”
晚上的酒会,算得上是业内的白金PARTY,不但谢炎,连作为跟班的他也得注意自己的形象仪表,全身上下加起来不到X十万就不好意思在那种地方露脸。
谢炎所谓的准备当然是叫他去试穿新送来的衣服。舒念实在很庆幸公司会支付他这种场合下的治装费,不然他就得把几个月的收入都穿在身上了。
谢炎老是会不小心忘记他们俩的身家地位相差十万八千里,所以常常抱怨他太节俭,太拘谨。的确,两个人长时间在同一屋檐下,佣人也总是“舒少爷谢少爷”地叫,就很容易让人忽略掉他们的差异,幸好舒念还能一直紧紧记得。
谢炎将来会继承整个谢氏,而他只不过是个待遇比家中帮佣好一点的仆人而已。
他们俩,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
“小念,这麽慢,你到底好了……没?”
谢炎不耐烦的质问在看到屋子里的景象以後以一个小到几乎听不到的拖音匆匆收尾。
衣服换了一半的舒念狼狈不堪地抓著刚脱下来的长裤,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是,只好勉强转了个身,背对著他:“快……快好了。”
“……哦。”谢炎发出一个单音节表示明白了,但脚和目光都像被粘住了似的拔也拔不开。
舒念瘦削的,明显属於一个男性的线条,不知道为什麽,看在他眼里,总觉得喉咙有点发干。
什麽嘛,虽然腿很长,臀部很漂亮……但,但怎麽说都是个男人嘛。
“……少爷,您到外面等就好了。”
“哦……”
谢炎呆了半天,才又咳嗽了两声,作出准备转身要走的姿势,瞄了他一眼,一本正经替自己解释:“以後你换衣服记得锁门。”
舒念苦笑著紧抓住挡在腰前的长裤:“少爷……您也知道,我房间的门是不能锁的。您以後进来之前,麻烦敲一下门。”
“哦……哦……”谢炎还从来没有这麽狼狈过,赶紧落荒而逃。
什麽嘛,都是男人,就算看到他只穿著内裤的样子,又有什麽好尴尬?
又不是没见过。
真是的。哼……
不过,说起来……
小念那种样子,嗯……还是……蛮有看头的。
是啦,瘦是瘦了点,没什麽肌肉,但是手脚修长,皮肤又很紧绷,唔……好象……有点……可口……
干!我在想什麽啊!
又不是没抱过男人,感觉只有三个字──硬邦邦。有什麽好!摸起来和女孩子完全不一样,女生是软绵绵的,小念是柔韧的,很有弹性,腰部瘦削结实……
唔……
赶紧拼命甩头,把那种隐约居然冒出来的“小念似乎比较好”的想法甩到外太空,谢炎绿著张脸倒退到客厅里去了。
12
虽然一再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看到舒念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呆滞了一会儿。
“呃……小念,蛮合适的嘛。”
“是吗?”舒念合作地挺直了一下背,露出微笑。他对衣著并太不在意,整洁得体不招摇就好,没什麽特别的执念。
“嗯,是啊……”谢炎紧盯著他修长挺拔的腰身,半天才咳嗽两声把眼睛转开。
歹势,以前是谁跟他讲,同性恋都是翘著兰花指,要不至少也娘娘腔,走路扭著水蛇腰,笑起来之前总要两手那麽一拍,说有多怪就有多怪。简直胡说八道,他的小念就完全不是那样的嘛,再怎麽用有色眼光挑剔地上看下看,也不会觉得舒念和一般男人有什麽不同,顶多只是腼腆内敛一点而已。
怎麽看都是个干净清秀的随和男人,没哪里不好。
当然了,他的小念,怎麽会不好,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什麽地方都是他最喜欢的。
看了看走在旁边男人轮廓柔和平淡的侧面,犹豫了半天,忍不住伸手过去搂住他裹在黑色西服下瘦长柔韧的腰肢。
舒念又吓一大跳,一把拍开他的手,迅速往後退开一大步。
站定了看到谢炎瞬间板起来的脸,慌忙为自己的失态道歉:“抱,抱歉,少爷。”
他没想要惹谢炎发怒,完全是条件反射而已。
接二连三被拒绝,谢炎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受过这种气,冷冷哼了一声,丢下他一个人,转身就走。舒念只好苦笑著跟上去。
谢炎在这方面,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少爷脾气。就算跟了他十几年,也很难弄得清楚要怎麽样才能让这个变幻不定喜怒无常的大少爷满意。
在酒会上呆了半天,谢炎似乎还在闹别扭,板著张臭脸,对谁都没好脸色,尤其是身边那个人。舒念只能寸步不离起跟著他,小心防范,免得他跟人一言不合,在这种地方乱得罪人。
人群突然一阵骚动,舒念也一眼就看到那个引起骚乱的男孩子。
高高瘦瘦,面孔清丽,表情冷淡,看到大厅里这种华丽的排场,他似乎也微微错愕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了那种无所谓的神情。
他的样子看起来其实没有什麽特别的,很普通的一个高中生,棒球帽和牛仔裤稍微有点脏,明显刚参加过社团活动以後带著汗渍和灰尘的模样。出现在棒球场上那是再普通不过,只不过在这种连服务生都一身昂贵正装的场合,就完全格格不入。
少年肆无忌惮地穿过人群,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前走,满脸满不在乎的冷漠。
舒念隐约听到旁边人的窃窃私语,“这小孩子是谁啊?”“还能有谁,除了柯家的小少爷,谁敢这麽放肆。”“就是那个……”
少年忽然朝这边看了一眼,非常平淡的一眼,就让正在进行的讨论一下就自动消音。舒念有点好笑地露出一个笑容,少年的目光扫过他的时候略微停滞了一下,然後又转开。
那些人似乎都对他很忌惮的样子,毕竟这是柯家办的酒会。柯家的小少爷,在大家的说法里是个小恶魔般的角色,(据说这完全符合血统论,虽然谁也没法确切说出他父亲是谁),但是今天第一次见到,觉得也不过就是个挺平常的小孩子,还有点可爱。
“你怎麽穿成这样?”迎上去的中年男人低声斥责,“存心来捣乱的是不是?尽丢我们柯家的脸!”
“二舅,”少年无所谓地,“真不好意思,表哥跟我说今晚只是便餐,体贴地叫我打完球就不用过来了。原来我现在是走错地方了吗?”
“柯洛,你不要乱推卸责任,”中年男人有些尴尬,“快去换套衣服再来。”
柯洛置若罔闻:“我肚子饿了,哪里有吃的?”
还没等柯容来得及开口,他就自顾自扫视了周围一圈,坦然地拿了个餐盘到排著式样繁多的小点心的长桌边上去,装了满满一盘堆得老高的东西,也不坐,随便到一边靠著墙壁低头就开始吃。
大家都略略尴尬地沈默了一会儿,然後又重新继续原先被打断的交谈,客套有礼,又言而无物。气氛在各种各样的废话中很快就热络起来了。
但所有人都会假装不经意地朝墙边那个低压著棒球帽吃相夸张的少年抛若有若无的眼光,包括刚好站得离他很近的舒念。
压低的棒球帽盖住他大半张脸,只从侧面看得见缓慢开合著的嘴唇,还有修长的脖颈上一上一下落寞地动著的喉结,稍微沾了些灰尘,身上有明显的汗味,但绝不是臭味。
“没人管的,就是这麽没家教。”
舒念怔了一下,明显看到柯洛喉头重重咽了一下,半天没动静。
他突然有点可怜起这个少年来。
他也听说了不少八卦,知道柯洛是从孤儿院被找回来的。柯氏大家长最疼爱的小女儿离家出走,生下这个儿子以後不久就自杀了,至於他父亲是谁,一直都是个禁忌的话题。
舒念对於这种道听途说的秘闻没什麽兴趣,只不过说到孤儿院,他就不能不多看柯洛两眼。
柯老爷在去世的时候把遗产划了一大半到他名下,所以柯家的人对这个突然冒出头来抢家产的角色,都没什麽好感,但又忌惮著他一旦成年之後就会继承的公司百分二十的股份,对他嫉恨得比较多,偶尔也有当面讨好的,但要说到真心对他好的,恐怕还真的找不出来。
舒念忍不住转头往四周望了一圈,想帮难堪地沉默著的柯洛找出那个出言恶毒的人,但显然什麽也找不到,众人脸上都是漠不关心的坦然。
柯洛突然放下盘子,故意大大咧咧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说了声“好渴”,就又去取了一整瓶酒过来,不顾服务生的失措,坐在角落里把它当水一样仰著脖子喝。
舒念看了一眼自家那正被一群烟视媚行的名媛淑女围在中间的谢大少爷,确信他一时半会不会有什麽事情要做,就慢慢往柯洛那里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