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帝点头,抬眼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围在一簇簇嫣红姹紫面前品头论足。
紫陌红尘,如此喧嚣繁杂,那朵遗失在凡间的仙葩又在何处静静吐着芬芳?
画舫中的两人,虽然说不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却也是相看两相厌。
九炫自从前些日子吃亏以来,对这个外表柔美俏丽内心诡异叵测的女子,简直是畏如蛇蝎。无心呢,本来就不爽龙帝对他的好,见几番非难都吓不走他,心里更是恨的牙痒痒。
乘龙帝和墨尘不在,两人都想一血前耻,于是……
龙帝和墨尘踏上画舫,就看见无心和九炫各自祭出看家兵器,一副蓄势待发,剑拔弩张的模样。
墨尘转过身拼命忍笑,龙帝却一脸愕然。
“你们干什么……”
“没有……”
“没有。”
双方忙把刀刀剑剑,暗器毒药等什物往身后藏。
“炫儿,谁说你可以练剑的?伤还没好全就乱动,快给我进去!”龙帝一声呵斥,九炫如同接到大赦令似的飞逃而去。
剩下小无心,面对着墨尘似笑非笑的眼神,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墨尘衣袖一卷,无心藏在身后的瓶瓶罐罐就全到了他手上,他看着其中一个,有些啧啧称奇道:“咦咦,这不是荠子粉么?让人浑身奇痒难耐的东西啊。还有这个,听说一点点,就让人肠穿肚烂呢……”
一样一样解说下来,末了,墨尘晃晃手中一个瓶子,微笑问道:“这个我倒没见过,无心,你说是什么?”
无心瞄了一眼,脸刷地红到了耳根,回话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公子,你就不要作弄我了……”
“呵呵……那你以后就不要为难别人了。”
“我哪有?”无心瘪着嘴。
啧,小狐狸还不认错么?
墨尘眯起好看的眼睛,转身对龙帝说:“潋,九炫前些天身体的异状,也许不是水土不服,我想……”
“公子——”无心大叫一声,匆匆拉开了墨尘,在他耳边悄悄说:“公子,不要告诉龙帝殿下,我不再犯就是。”
“哦,哦。”
龙帝一脸困惑地看着这一大一小两只狐狸,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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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的夜晚,熠熠的一片灯火辉煌,繁华颓靡胜过江南名城许多。
不知是谁提议出来逛夜市的,四个人一同走在京城的闹市中,不想引人注目都难。
两个天上的嫡仙,一个娇俏的小狐精,还有一个俊逸的人中龙凤,即便是京城,也难寻得这等出色的人物。
黑衣的墨尘,白玉发簪松松挽起一湾黛色流泉,容貌端庄,气质高贵;着了一身妃子红衣裙的无心,倚在他身旁,更衬得容姿俏丽,神采飞扬;冷漠清高的龙帝,素来都是白衣银发,容颜气质清冷如冰雪;重伤初愈的九炫,此时是一身藏青色的衣裳,修长挺拔的身姿在四人中尤为显眼,年纪轻轻便一派沉稳淡定的神态,不紧不慢地跟着龙帝的步伐。
四人悠悠闲闲,旁若无人地从喧闹中掠过。
一路谈笑风生,一路招摇过市一般引起旁人侧目。
“公子,公子,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天色愈晚,人渐渐多了起来,无心引着后面三人左穿右插。
墨尘暗暗叹了口气,因为眼睛不争气,在人群中只靠着无心引领和自己的感觉躲避路人,就跟瞎子没啥两样。不仅看不到京城夜市的繁华景致,还要在人潮中受罪,实在是不想来啊。
“不要走得那么快……”又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几乎跌了出去,墨尘忍不住低声提醒前方兴致高涨的家伙,小狐狸觅得机会和龙帝一起游逛,自是乐不可支,何况,还要花费精力和九炫争风吃醋,那里还顾得了他呢。
墨尘已经数不清被人推搡了几次,有无意的,也有见他容姿出众,故意挤过来的。等他好容易在流水般涌来的人群中站稳脚步,已经感觉不到无心的气息了。
“无心……无心……”
四下无人应答。
不会……真的……走丢了吧……
墨尘站在熙熙攘攘的路中央,哭笑不得。
“龙帝殿下快来看,这里有荷花糕买哦。”无心兴奋地扯了龙帝过去。
龙帝走近了,反而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住:“这是什么?”
九炫努力想了想:“烧饼吧。”
无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叫月饼。”
“这个又是什么?”
“我想是一种包子。”九炫老老实实答道。
“我觉得像馒头。”龙帝拿起来仔细研究。
“这个叫水晶包!”
无心差点晕倒,天,这两父子还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什么都不懂啊。
“咦,无心,墨尘呢?”龙帝忽然问。
“哎呀!我把公子弄丢了!”无心这才惊叫起来,左右望望,那里还有墨尘的影子,“龙帝殿下,你们自己逛,我去把公子找回来。”
一溜烟连无心都没影了。
剩下的两人忽然有些沉默,没有了无心在旁边搅和,龙帝和九炫倒不知要和对方说什么了。
静静走了一会儿,龙帝忽然拿起小摊上一样玩意:“咦,这不是你以前最喜欢玩的东西么?有一次还为了它和其他小孩大打出手。”
九炫接过那个小小拨郎鼓,有些不好意思:“也算不上喜欢,那时看别人都有得玩,而我没有,所以看不惯就跑去抢别人的。”
“打到别人跑来家里告状,我还以为是为了什么呢。”龙帝想想也觉得好笑,不禁笑出声来。
走了两步,龙帝慢慢敛了笑容,浮起几许内疚的神色:“好像我从没为你买过什么,小孩子喜欢的玩意,我一样都没给你买过。”
“以前很羡慕别人的,经常可以吃到冰糖葫芦,棉花糖这样的东西,不过后来就不喜欢了。”
“因为炫儿长大了……”龙帝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清澈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现在有想要的东西吗?”
九炫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想要一块水玲珑。”
“水玲珑?”龙帝困扰地想了想。
“是的,在有水的地方会呜呜地叫,靠近你时会发出好听的叮咚声,像潺潺的流水一样。以前你给过我一块,不过在对掌时碎掉了。”
“那个是买不到的,你要那个作什么?”龙帝感到奇怪,很久以前他出于无聊,把这样水族的宝玉给了九炫当玩具。感应到水气的存在就会发出声音的水玲珑,在水族里不算罕见,但现在也不是一时半刻就弄得到的。
“……”
九炫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这位公子,那个还要不要?”紧张的小贩忽然追上来,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好。”龙帝匆忙给了银子,把东西塞到九炫手里,“水玲珑现在买不到,以后我再给你找一块吧。”
“嗯……”
——如果可以一直呆在你身边,那我就不需要水玲珑了。
“炫儿,发什么呆呢?那边好像有人卖纸鸢,过去看看吧。”
九炫轻轻点了点头,大步跟上那个纤尘不染的白影。
——因为只有在你身边,水玲珑才会发出动听的流水声,那样,我就不怕找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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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一片喧闹的人声,感觉到川流不息的人潮从身边擦过。
墨尘叹口气,一点点朝路边挪去。还是找个地方歇歇地好,等无心找过来吧。
“喂喂,这位公子,你不能挡别人的路啊。”头顶上,一把大嗓门叫嚷着。
“抱歉,抱歉……”墨尘低头歉疚地说,顺着声音侧身把路让了出来。
“咦……你的眼睛……”粗犷的声线忽然靠得很近,仿佛那人正在眼前审视着他,“看不见吗?”
不是看不见,是不敢看,在这么热闹的地方,我还不想让人魂飞魄散。墨尘无奈地点点头。
前方的人惋惜地嘀咕起来:“可惜啊,长得神仙也似的好看,却双目失明……”
有些啼笑皆非,墨尘稍稍抬起头,正要说话,身边的人便豪气地说,“和人失散了啊?来来来,我带你走回去。”然后不由分说就拉住了他的手。
“多谢,麻烦您带我到路边人少之处就可以了。”
“好说,好说。喂喂,你们让开,给我让开!喂,你!不要挡道!”那人开始大声吆喝起来,一路上就好像马贼进村一样,通畅无阻,转眼到了路旁。
还真是快啊……
“真的只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十万分不放心地看着墨尘如同弱柳扶风般站着,感觉风大点,人都会被吹跑了。
墨尘轻轻舒了口气,人气少的地方让他轻松很多。
“有劳您了,我在这等朋友来就行了。”温文尔雅的笑颜有那么一瞬掳去了身边人的呼吸。
“我不放心,我陪你等好了!”那人随即爽朗地笑开,用力拍拍墨尘的肩膀。
“多谢……多谢……”
好大的力气,墨尘只觉得差点被打成内伤了。
此时,人潮忽然骚动了起来。
哒哒哒……几骑突出人群,疾驰而过,后面紧跟着一大群持长枪的将士,人潮瞬时被迫分出一条路来。
“太子殿下和七皇子殿下驾到————”
一声响亮的号令压倒喧闹的人声,哗啦啦,所有人都慌张地下跪恭迎,四处静了下来。
远处缓缓行来一驾龙辇,两匹枣红色的骏马拉着,朱红的翔龙在车身跃跃欲飞,黄金色的帷幔款款垂到地上,繁复的纹饰让人目眩神迷。
一身黑地龙纹服饰的青年骑着骏马跟在龙辇旁边,冷俊的面容,神情傲傲的,冷冷的,望着前方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眉间有一分难掩的自傲。
何处传来梨花的香气,幽幽地,隐隐约约流动在肃然的气氛中,为这不平常的静默平添了几许温柔。
“雁儿,灯会到了么?”龙辇中传出淡泊温和的声音,一只手随着揭开了帷幔。月白的衣裳,淡若浮云的气质,龙辇中的人有一双狭长宁静的眼眸。
马上的青年忙俯低了身子,在他耳边轻声说:“皇兄,还没呢。”
“哦……”眸光不经意向外一掠,大道上跪满了平民,正想放下帷幔,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几丈外的柳树旁,有一抹黑影卓然而立。
那是……
流泉的乌发,沉冷的黑衣,如雪如月的容颜上,双眸是微阖着的。只是,仿佛欠缺了点什么,很熟悉,却想不起来为何如此眷恋……
再一眨眼,已经失去那人踪影。
“皇兄,皇兄,看到什么了?”身边皇弟开始用手在自己眼前晃动着,他怔了一下,忙收敛心神:“没有,我们继续走吧。”
放下帷幔之前,又望了那边一眼,月下杨柳随风轻摇,却那里有黑色卓越的身影?
是自己眼花么?
龙辇渐渐远去,人群这才喧闹起来。
“果然是皇亲国戚,好大的排场,你说是不是?”伟岸的男子回头问道,“咦,人呢?刚才还在的。”
身边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倚在柳树下仿佛风也吹得走的修长影子?
奇了,不会真遇上神仙了吧,怪不得双目失明却长得那么漂亮,身上也没什么烟火气。
那人搔搔脑袋,寻到了合理解释,心里也就释然了。
远处,梨花白得如同浸融的月色,飞檐上翩飞的黑衣象燕子的翅。墨尘凝视着前方大道上缓缓行进的红色龙辇,嘴角浮上浅淡的微笑:“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说是么,无桢?”
皎洁的月让浮云掩没,点点星子悄悄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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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里很静,无心和龙帝出门去了,剩下的两人更显静默。
九炫在拭剑,黑色的剑身如墨,在灯下泛着沉冷的光泽。
墨尘在看灯,纱罩围起一簇小小的莲焰,轻吐着妃色的火舌。
“那把剑叫‘劫火’。”
九炫抬头,看见面前的玄衣人用一对绝美的眸子凝视着他,这么说。
“天宫兵器库里排名第七的魔剑——劫火,没想到他送了给你。”
天宫?一个怪异的名字。九炫不懂。
墨尘自顾自地笑了笑:“有一年,我在梅花下舞剑,潋弹琴。我们互相斗法,后来,我的剑折了,他的琴裂了,彼此不分上下。那时,他还掌管着天宫兵器库,我看中了这把‘天魔劫火’,想向他索取。他却说什么也不给,让我遗憾了好久……”
九炫摆弄着手中墨剑,看见它古朴的剑刃上流动着隐隐锋芒,心中暗道:这剑,真的如此珍贵么?
“他把这么珍贵的兵器给了你,可见他还是很看重你的。”九炫闻言投来灼灼的目光,墨尘遂悠悠道:“我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他,清楚他自在逍遥的脾性,他留在这儿,只不过为了寻找一个人……”
九炫想起年少时,每每看见潋望着一池莲花,恍然出神的样子,他,一直在想念某个人吧。
心忽然掠过一丝刺痛。
墨尘瞥了九炫一眼,继续道:“找到之后,他便会离开。”
惯于翱翔天际的银龙,即便眷顾,也只是一霎那的停留。等他腾云驾雾而去时,一界小小凡人又怎么留得住他呢?想要追赶,又那里有他风一样的速度?
九炫一震,五指握紧了剑,沉声道:“那时我会追上去的。他上天,我便跟上去,他入地,我也一道去。天下地下,我龙九炫只听他一个人的话!”
这样强烈的气势,这样深重的执念,让人不由想起了那两个人……
墨尘仿佛从莲焰中望见了两只白蝶,蹁跹着扑火而去。
无法舍弃的眷恋,用一生的时间去追逐,他们都是红尘中的痴子,都是参不透的那一个。
幽幽一叹,墨尘正视着九炫说:“那么,变强吧,强到有一天可以和潋并肩而行。他的身边从来没有弱者的位置,一味地追逐,总有一天会被他摒弃。因为你还没有资格和他并驾齐驱!”
九炫细细品味着墨尘的话,这个神秘的人物,他和潋一样,身上有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气质,他和潋,是同一类人,而自己显然不是……
正沉默间,无心和龙帝回来了。
龙帝一脸失落,想来仍未寻得青帝的下落,正怅然若失中。
无心却附到墨尘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墨尘倏地抬起眼眸,神情不变,一双墨瞳却波光流转,绝美非常。
悄悄引了无心进入另一间轩室,他这才轻轻叹了一声:“他,天命将尽了么?哎,这个痴儿……”
“公子,据说七皇子是在那天游灯会之后病倒的,病情日重,药石罔医。现在京城满街都是求医的皇榜,太子许诺,医得好七皇子的人,荣华富贵,一生享用不尽。看来,这位太子也不算太薄情。”
“无心,你还记得当年流金水榭里的那只白蝶么?”
“哦……那只喜欢在公子身边做梦的蝴蝶呀,它不是在很久以前投火自焚了吗?忽然提它作什?”无心不以为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