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受不了妳这种莫名其妙的道德感……唉,算了,反正是妳的青春、妳的人生、妳的恋爱跟妳的努力,还有……妳的后悔。」阿蜜夸张地叹口气。「我只是替妳觉得遗憾,这种机会不是天天都有的,有些事情错过了,可就不会再重来了——」
「车钥匙给我。」
阿蜜立刻掏出一串钥匙放在桌上。「可是妳没驾照不是?」
「我有。」我抓起钥匙嘟囔:「反正我有没有驾照对妳来说也不重要不是吗?」
阿蜜笑嘻嘻地朝我摆摆手。「的确不重要。路上小心啊。」
我跳上阿蜜的小绵羊摩托车,脑袋里只想着「我的青春、我的人生、我的恋爱跟我的努力,还有我的后悔」。
我不能忍受「后悔」。
只看一眼也好,只看一眼就不算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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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然会骑摩托车,也有驾照,可是我从来没在台北街头骑过摩托车,尤其是在上下班的塞车时段,当然速度也就慢得可以了。等我骑到山上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经过小教堂的时候往山下看,蜿蜒的山路很冷清,是我错过了车水马龙的车流?还是大家真的受到报导的影响而不愿责来听演奏?
我的心跳不住地加快,很怕真的没人来听梦十三的演奏。如果真是如此,那我该如何谢罪呢?
我把摩托车停在仓库后面,幸好里面传出了悠扬的乐曲声,让人安心不少。可是大门已经关起来了,我也不得其门而入。
「小妹?」
「啊?」
回头一看,竟然是胖胖的米其林工头,他嚼着槟榔,站在后门阴暗处。「怎么现在才来?已经开始半个多钟头了柳。」
「有人吗?有没有很多人?」
米其林工头怪异地看着我。「里面满满都素人怎么会没人?」
我松了好大一口气,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吼,赶工赶到刚刚耶!开幕的前一秒偶们才收工,当然还在这里不然要企哪里?妳要不要进企啦?」
「当然要啊。有看到我们公司的人吗?」
「他们大概都在前面吧,妳从这里进去后台,再各企找他们就好了。」米其林工头让出一条路。「好几天没看到妳柳。跑企哪里?」
「我开学。」
从米其林工头身边钻过去,立刻到了后台,然后我躲在后台边缘的角落,那是一个视野绝佳的VIP位置,我可以清楚的看到舞台上的梦十三,他双手在雪白的琴键上飞舞着,脸上的表情专注而陶醉——仓库的正后方墙壁上有个超大的投影萤幕,上面正特写着他的手指。这是原本没有的设计,莫非是为了打破「对手」的谣言而特别设立的?
虽然乐曲演奏中整间仓库的灯光调整得有些昏暗,但却还是可以看得出来这根本不是一间「仓库」,而是一座美轮美奂的梦幻城堡。我们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打造出一座魔幻之城,在一夕之间被老天爷所摧毁,可是又在短短的一周内重新把城堡建立起来。
「嘿。」有人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蒂娜。
「蒂娜姐。」
「妳来得正好,刚刚好赶上咧!」蒂娜笑着指指巨大的投影萤幕。「仔细看。」
配合着小型交响乐团的音乐,梦十三坐在舞台正中央拉着胡琴,而投影萤幕上正一幕幕上演着这间仓库的变身历史。
我们第一次见到这间仓库,那又破又旧、完全无可救药的模样;接着仓库被清空了,四面全是墙壁;然后工人开始进驻,拥有高度破坏力的工具开始疯狂的将仓库摧毁——投影照片伴随着乐曲一幕幕上演,有些是彩色照片、有些是黑白照片,那里面有乔立、有蒂娜、有喜美跟比尔,还有我。
那些照片有些我已经看过,有些却是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所拍摄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好生动!我仿佛可以听到当时的对话、看到当时的情景。阿蜜说得对,幸好我来了,否则我将错过我这一生最精采的片段。
「这是给我们自己看的,这种时候观众们根本不会回头看投影墙,不过电视转播的时候可能会看到喔。」蒂娜点着烟,微笑着说道,根本无视墙壁上大大的「禁烟」标志。
「妳拍得真棒……」我又感动得热泪盈眶了,可是我在这里已经流过太多眼泪,连这种时候也掉眼泪的话就太过分了,于是我只能强忍住感动,不让泪水掉下来。
「妳以后都不来上班了吗?」
「我……开学了……」
蒂娜看了我一眼,那表情似笑非笑。「乔立知道妳来吗?」
我连忙摇摇头。
蒂娜笑着望了我一眼。「妳真是个傻孩子。」
我正想开口问为什么,乐曲已经结束了,观众们热烈的掌声响起,舞台上的幕正缓缓落下,而梦十三像是装了某种雷达似的,眼神立刻抓住蒂娜。
「我该上去啦,那家伙非要人在后面抽他才能在舞台上表演。」蒂娜叹口气,扔下手中的烟。
原来这就是梦十三可以突破心魔站上舞台的原因吗?我惊讶地望着蒂娜的背影,他们两人身分背景相距如此悬殊……噢天哪!真的无法想象耶!有严重洁癖的梦十三跟邋遢、不拘小节的蒂娜……
原本已经走上舞台的蒂娜这时候又回头了,她走到我面前,很认真地开口:「妳该留下来等表演结束,乔立会很高兴的。」
几分钟过去之后,原本应该是开幕曲的「边界」开始了,我热泪盈眶地看着三名「飞天」神奇地从城堡的一端飞到舞台上,看着迷幻炫丽的灯光引来观众们阵阵惊呼。
多么美丽、多么令人震撼、多么令人感动的一刻!直到此时,我的暑假才真正结束,而这是一个最最刻骨铭心的暑假。当高亢的女声开始唱着:「你跟我中间有个无形的边界,一边是你,一边是我……」
「我跟妳之间有道无形的边界,一边是爱情,一边是离恨……」
我离开了那里。夏末山上的气候已经有点凉了,我听着「边界」的熟悉旋律,抬头看着满天星斗,奇异的,眼眶里已经没有了泪水。
这里也是我的「边界」了吧。
幼稚、天真又无知的我,跟已经知道要学着长大的我。
我没有留下来等结束,因为对我来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第十章
四辆摩托车在黑夜中呼啸,阿蜜带头的车速度最快,仿佛背上长了翅膀似的,几乎在河堤上飞了起来。
「阿蜜!妳小心一点啦!」阿孝载着我,好不容易才追上她。在风中,阿孝吼叫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妳疯啦!不要命啊!摔下去不成肉泥才怪!」
阿蜜就算听懂了,也没什么反应,她一样不要命地带头往前直冲,速度快得教我手心忍不住冒出冷汗。
「哇!那女人是疯子啊!生人勿近!」后面的阿硕拉开嗓子鬼叫。
终于到定点了。阿蜜率先跳下车,头也不回地直接跳下河堤。
我们几个只好跟着下去,还好河堤边还有几盏路灯,省去我们摔断脖子的危险,但尽管如此,阿硕还是摔得灰头上脸。
「胖子就是麻烦……」
望着阿蜜在黑夜里身轻如燕的背影,我不由得要想自己什么时候才会有这种勇气?在夜里不要命的飙车、在生活里不要命地用力爱、用力恨——
「吼!妳是有练过轻功哦?跑那么快。」阿硕慢吞吞地爬到阿蜜身边,恨恨地用身上沾住的草扔她。
「这里很舒服喔。」阿蜜早就躺平在草地上仰望着满天星空。
「地上说不定都是狗屎。」LEO老气横秋地瞇着眼睛仔细打量草地,看来是真的想在上面找出几块狗屎。
阿硕跟阿孝倒不介意,他们两个很快并肩躺下。「哈!台北的星空也不过是长这样而已嘛。」
「说得好像你们两个没见过似的,你们不是北部人?」
「是北部人,但并不是台北人。」瘦高的阿孝纠正。
「呜……骑一整天的车了,我屁股好痛,脸都歪掉了。」胖胖的阿硕边哭诉边躺在地上。「COW……爽!快累死人。」
「那你到底是爽还是累?」阿孝踢了他一脚。「肥油那么多,避震效果比较好耶!像我这么瘦,一路摇上来全身骨头都快散了咧。」
「哈!谁叫你们那么笨,干嘛不搭车啊?从台南骑车上来,真的疯了你们。」
「比较省钱啊……其实是订不到车票又不想搭野鸡车啦。不过刚刚算一算油钱,我又很想打人了……」阿孝扑过去掐着阿硕的脖子咆哮:「是谁说骑车比较省钱的啊?你白痴啊你!贵爆啦!」
「呃……是油价上涨……呃啊,杀人了!」
「你们两个实在满白痴的。」LEO边笑边叹息着坐下来。「哪有人会从台南骑车到台北啊?真的很蠢耶。」
「可是为了来看看小妹……跟阿蜜,骑这点距离也不算什么啦,算是经验嘛。」阿孝从阿硕身上滚过去,又换来阿硕几声惨叫。
我眼眶立刻红了。
「我也没想过他们两个这么白痴,要来也不早点讲,我晚上在KTV有班耶,害我跷班,全勤奖没了啦,呜呜呜!」阿蜜假哭了几声。「不过算你们有义气啦,来,请你们喝啤酒。」
阿硕立刻欢呼着把阿蜜手上那一大袋便利商店买来的战利品打开。「耶!中秋野餐耶。」
「应该搞个烤肉。」LEO笑嘻嘻地说。「要不然等一下去我家烤肉好了,我老爸老妈准备了一大堆。」
「省省吧,在这里吃吃喝喝就很幸福了。」
「嗯。」怕他们看到我的眼泪,我也躺下来仰望着天空。月亮真是好圆好圆啊。「我好像没看过这么圆的月亮,以前中秋节老是下雨。」
「对啊,去年我好像跟同学在宿舍里面烤肉,搞得整间宿舍都冒烟,还差点被舍监轰出去。」阿蜜笑着说。
「我忘了去年我在干嘛了。」阿硕做出用力想的表情。
「你还能干嘛?还不就是吃吃吃。去年你在我家门口吃烤肉啦!活像只流浪狗一样。」阿孝一边喝啤酒,另一手打开几包零食,正在大啃特啃。
「去年我跟老爸老妈回爷爷奶奶家去烤肉了……」我说着,声音不争气地有点哽咽,毕竟今年是我生平第一个「失恋的中秋节」。
「嘿!」阿蜜从草地上跳起来揽住我的肩笑道:「今年可就不同啦,今年我们有『五福星中秋大团圆』咧。」
「对对!五福星喔——吼!好老的电影喔,阿蜜妳到底几岁?是不是老早破三十了啊?怎么连那种电影也知道!」
我被阿孝的话逗得笑了起来,而阿蜜则是阴险地用力摇了摇啤酒瓶,然后出其不意地发动了啤酒气泡攻击!
「哇!好浪费!」阿硕竟然立刻飞扑过去用嘴巴接着喷出来的啤酒。
「COW,真的超像流浪狗,还是特大号的。」LEO「斯文」地评论。
而我则是又哭又笑地拥抱了阿蜜。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悲伤?高兴?感动?兴奋?遗是每一种都有一点?我只知道我喝光了阿蜜递给我的啤酒,抬头望着那白亮得几乎有些刺眼的月亮,突然感受到我的青春。
是在哪里读到的句子呢?
青春定一种最为奢侈的礼物,无人能抛弃,无人能珍惜,失去的人将永远缅怀,而拥有的人啊,唯有尽情挥霍。
我到现在才感受到自己的青春,会不会显得有点晚呢?
「小妹,要不要我们去把那个家伙打一顿?」阿孝一边咕噜噜地喝着啤酒,一边拍着胸脯,很有义气地说道。
「啊?」
「你们说的是『哪个家伙』?是那个记者?小妹的前任混蛋男友?还是小妹的老板?」
「一次打三个会关比较久吗?」阿硕问了很实际的问题。
「你猪脑喔!打人打到被发现哦?」
「这种事我要考虑一下。不过反正我毕业论文恐怕也交不出来……我可以帮你们盖布袋吗?」LEO笑着说。
「好老套喔!所以说男人这种生物,满脑子除了雄性激素就是暴力因子。」
阿孝回头看了阿蜜一眼。「呃?LEO你帮我解释一下,她现在到底是不是在污辱我啊?」
「……你真的念过大学?」
我再也忍不住了,又是一阵大哭大笑。
「唉,妳这傻瓜。」阿蜜叹口气,揉揉我的头。
「我们可以永远这样在一起吗?」阿硕塞了满口的零嘴,突然这样说道。
「喂!想太多了吧?等你体重一百公斤的时候,我就跟你绝交了,谁要永远跟个大胖子在一起?还有,拜托你不要要浪漫!一团肥油耍浪漫很思耶!」阿孝做出一脸嗤之以鼻的表情。
「一百零一啦,」阿硕抗议。「给点宽限期嘛。」
「咦!我们眼前这根大蜡烛就是一〇一了吗?」
真的,河堤遥远的另一边就是一〇一大楼,斑斓炫丽的色彩在月夜下显得如此美丽。
「是竹子。拜托你们看点电视,人家一〇一大楼的设计理念是竹子。」
「是竹子吗?怎么看都像是蜡烛啊……」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吗?我也这样想着,可以吗?
趴在阿蜜的腿上,我听着他们胡说八道又笑又闹。
我的伤痛好像正在慢慢痊愈,好像可以听到皮肉一寸一寸愈合的声音。
那是关于被背叛的伤口。我知道我只是认识了一个坏人,而我的身边满满的全是好人。
至于关于爱情……关于爱情的那一部分,我似乎可以看到自己柔软的感情,原来那并不是鲜血淋漓的刀口,那就像……就像一个离我愈来愈远的迷离梦境,好美好美,美得令人忍不住落泪。
我伸手想握住那美梦,里面有乔立漂亮深邃的双眼,有他温柔宽厚的肩膀,有他细致修长的双手!还有他深情绵长的吻,那天旋地转的瞬间……
可惜太过美丽的东西只适合梦幻,只宜深深地埋藏在心里,让它长成一棵树,永不枯萎,长年恒绿。
「为我们的友谊干杯!」突然,目如此豪气地高举着啤酒瓶。
「为我们的青春干杯!」阿蜜也举起了酒瓶。
「为……为永远在一起干杯!」阿硕如此坚持。
「那我为今年圆得要命的月亮干杯!」阿孝嘻嘻一笑。
轮到我了,他们每一双灼灼发亮的眼睛都盯着我看,而那四双眼睛里承载着四份难得可贵、无可取代的友谊。
我突然感到自己重新又有了勇气,突然感到此时此刻的自己是如此的所向无敌。
于是我也高高举起了我手中的啤酒瓶,朝着月亮大吼:「为爱与勇气干杯!」
「唉唷好俗喔!」阿蜜哈哈大笑,却还是高高地举着杯子。「好吧好吧,就算为了妳这傻瓜好了,让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