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很火大。他运作多时,好不容易就要定案了,现在却搞出这名堂,心情自是好不起来。
“但是还有三分之一不吃泡饭,我正巧是那三分之一。”他心情不好,她的心情更差,她打扮得这么漂亮,他居然都没反应。
“哦,那请教你都吃些什么?”他接著翻开下一页报纸,一样没好消息,煤价一直飙涨。
“吐司、果酱和牛奶,刚才已经都说过了!”她怀疑他是故意找碴,一大早就不给她好脸色看。
“吃泡饭也很好,简单又营养,不需要准备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酱菜就很好用,又有多种口味,可谓是前人的智慧。
“不好意思,偏偏我就喜欢那些瓶瓶罐罐。”郝蔓荻气极,她要吃什么是她的自由。“我喜欢吃吐司和牛奶,不吃你所谓的泡饭,那是阿木林才在吃的东西。”她才没那么老土。
“你说我是阿木林?”韦皓天用力放下报纸,被她的说法惹火了。
“我可没这么说。”凶什么凶啊,她只是说出内心话而已。“我只是不喜欢吃泡饭,这有什么不对,你干么这么生气?”
“你这个假洋鬼子。”他当然要生气,才喝过几年洋墨水,就以为自己真的是洋人了?可笑。
“什么?”她也火大了,好好一顿早餐,给他弄得乌烟瘴气,什么胃口也没有了。
“老爷,太太,泡饭准备好了──”
“谁要吃那个东西──”
“砰!”
姆妈手上那一锅热腾腾的泡饭,还没来得及端上桌,就让郝蔓荻一把给扫到地上去,大伙儿都没得吃。
姆妈见状吓得捂住嘴巴,惊恐地看著韦皓天。他的脸色忽明忽暗,脾气看起来随时会爆发,她真怕他会当场动手打郝蔓荻。
“老爷,没关系的,我马上就能收拾干净。”姆妈跟随韦皓天多年,明白这是他发脾气前的征兆,就郝蔓荻一个人不知死活。
“这件事不必劳烦你亲自动手,交给太太一个人处理就可以了,你到一边休息。”他不会动手,但要她动手──亲手收拾她弄出来的一团乱。
“我才不会动手收拾这些肮脏的东西,你想都别想!”从小到大她连一块盘子都没洗过,还想她碰这些污秽的东西?
郝蔓荻气愤地大叫。
“这恐怕由不得你。”他还是那句老话。“如果你不把地板弄干净,今天一整天,你都别想出门。”
他知道她爱玩、怕闷,故意拿她的自由恐吓她,真个是卑鄙透顶。
“我可以一整天不出门。”她和他耗上了,一天不出门又不会怎么样,顶多关起房门睡觉。
“那如果换成一星期呢?”他冷冷追加时间。
她可以忍耐一天,但绝对忍不了一个礼拜不出门,他根本是完全掐住她的弱点。
“收拾就收拾!”她怒气冲冲地蹲下身,开始整理被她打翻的锅子,算是认输。
“老爷……”一旁的姆妈看得心惊肉跳,好怕他们之间的战争会延烧到她身上,事实上也逃不了。
“从明天早上开始,天天准备泡饭。”韦皓天命令姆妈。
第九章
泡饭!泡饭!泡饭!
面对满桌子的酱菜和一整锅汤饭,郝蔓荻简直快疯了,恨不得冲到银行找韦皓天算帐。
自从那天早上开始,他就天天给她吃泡饭。搞得现在她只要一闻到泡饭的味道就反胃,更别提把它们吞下肚,活脱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折磨。
“我不吃了!”气愤不已地丢下筷子,郝蔓荻决定不再做个听话的好妻子,反正韦皓天也不在家。
“好的,太太。”姆妈没敢多话,只是上前收拾饭桌,将郝蔓荻最恨的泡饭给端进厨房,省得她碍眼。
郝蔓荻冷哼一声,推开椅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愤恨地看了房间中间那道连接门一眼,走到橱柜前从一整排衣服中,挑了件淡蓝色长礼服,脱掉身上的衣服将它换上。
贴身并闪著粼光的布料完全展露出她修长的身材,郝蔓荻满意地拿起一条白色的长丝巾披上,又在丝巾的交会处别上一个蓝宝石胸针,对著镜子拚命调整胸针的位置。
好了。
镜中的身影告诉她一切都很完美:她波浪式的短发很完美,她的柳眉挺鼻樱唇很完美,她浓淡合宜的妆无懈可击,身上的礼服又是巴黎最新流行款式,是韦皓天两个星期前才托人从法国带回来的,像这样的衣服,总共有好几大箱,多到她必须放在对面的穿衣间内。
没错,在这方面,他是很大方。
郝蔓荻不得不承认。
他很舍得花钱,供给她一切最好的,她在这里的生活,甚至比在自己家里还享受,但她还是觉得不满意。
让她不满意的理由很简单,就出在他的态度。
他对她忽冷忽热,白天大部分的时间都碰不到面,晚上说不上几句话,便又迫不及待的把她拖上床……是啦!她是很喜欢两人亲热的感觉,但她又不是母马,况且他还故意天天拿泡饭整她,她会满意才怪!
忿忿地拿起六角形镶珠的手拿包,郝蔓荻也有她的应对办法。他既然喜欢整她,又不理她,她干脆搞失踪,看谁较厉害,她郝蔓荻可也不好惹的。
“张妈,帮我叫出租车。”车子被韦皓天开走了,她只好乘坐出租汽车。
“太太,您又要出去?”姆妈愣住,她几乎天天出去狂欢,搞到三更半夜才回来,这怎么像话?
“是啊!怎么了,不行吗?”郝蔓荻打量姆妈一眼,奇怪她怎么管这么多,她家的下人从来就不敢插手管主人的事,她倒管得勤快。
“不,我马上去打电话。”姆妈按照她的吩咐去叫出租车,郝蔓荻的心情这才好一点。
十分钟后,出租车来到韦公馆,将郝蔓荻载到她指定的PARTY。这一个礼拜来她几乎天天参加派对,韦皓天也不晓得这件事情,他几乎快忙翻了。
“吴会长似乎也有意争取华董的位子,我听说他最近的小动作不断,我们最好提早因应。”
已经到了晚上十点,银行早该关门走人,但韦皓天偏偏走不开,还在公事房跟手下商讨竞选工部局华董的事。
“这没有什么好值得意外的。”韦皓天眉头深锁。“这个位子人人想要,但名额只有一个,他必定会想尽办法争取这个位子。”到底工部局是上海公共租界最大的行政管理机构,只要掌握了行政权,做什么都方便,傻子才不想争取。
“但是吴会长的家底深厚,跟那些洋人董事也多有交情,这点很难防范。”虽说韦皓天是近年来崛起的新秀,实力跟财力都不容小觑,但若论跟上海仕绅的交情,恐怕还远远差人家一大截,这是他最大的弱点。
“这倒是问题。”吴建华长年担任商会会长,又是上海本地仕绅出身,光这两点,就足以教他头痛,何况他还能影响那些洋人董事,让他们考虑不再接受新华董。
他拿不到,他也别想得到。
吴建华就是在和他玩这个游戏。
那老头知道他早已布局多时,非坐上华董的位子不可,故意选在这个时候进来搅局,也算是他有种。
“老板,怎么办?离华董选拔不到三个月了,我们时间所剩不多。”
是啊!他们没剩下多少时间对付吴建华这临时杀出来的程咬金,得想想办法才行。
“我知道了,你下班去吧!”光在这里头痛也不是办法,先休息再说。
“好的,老板。”手下敬个礼,戴上帽子便要离开。
“辛苦你了。”韦皓天从皮夹里面抽出一叠五元的钞票给手下,慰问他连日来的辛劳。
“不用了,老板,这是我应该做的。”手下不敢拿,认为这礼太丰厚了,他拿不起。
“拿著。”韦皓天硬将一叠钞票塞进手下的手里,要他别客气,他还有一家老小要照顾。
韦皓天或许是一个冷酷的人,但他对手下的人好到没有话说,这也是大家之所以为什么乐意为他卖命的原因。
“谢谢老板。”手下捏紧钞票,心怀感激地离开公事房,这个礼拜天,又可以给家里加菜了。
韦皓天目送手下离开,心头突然涌上一股空虚。上海市到处一片万家灯火,就他一个人还待在公事房里头卖命,到底为了什么?
到底为什么?
这个答案再清楚不过,实在毋须再问。
他为了郝蔓荻而努力,为了心中的梦想而努力。他的梦想就是郝蔓荻,为了成为配得上她的人,他日以继夜的工作,就算已经取得巨大成就也毫不懈怠,甚至为了她竞选工部局的华董,好让她风风光光地成为华董夫人。
转了转僵硬的脖子,韦皓天决定该是休息的时候,于是拿起西装、熄掉电灯,离开银行。
三十年代的上海街头,已是一片灯红酒绿,享乐者的天堂了。
韦皓天坐上豪华阔气的Rolls-Royce Phantom Two,随口吩咐司机一句:“回家。”但见马力强大的轿车如同魅影似地,奔腾穿梭在上海的街道上,其行动能力就和它的车款一模一样。
显而易见,这也是为郝蔓荻所买的车子。
在韦皓天固执的脑子里面,始终没有忘记少年时曾经看见的庞然大物,并且将它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心中。随著岁月的流逝,昔日的Rolls-Royce Silver Ghost已退流行,换成更新的车款。但“劳斯莱斯”这个厂牌,却和坐在它上面跳脚的小女孩相同,一直存在于他的心中,那使得他无论如何都要买到“劳斯莱斯”,都要成为它的主人,也算是一种补偿心态。
豪华的房车安静地驶进占地宽广的韦公馆,韦皓天在门口下车,司机则将车子开进停车棚。
“太太呢?”这几乎是他每晚回家的标准问话模式,如果姆妈睡著了就问男管家,男管家一定会等到他回家才去睡觉。
“呃,太太……”姆妈还没睡,也因此而支支吾吾答不出话。
“太太怎么了?”韦皓天察觉情况不对劲,姆妈似乎面有难色。
“太太……太太不在家……”姆妈说得小小声,唯恐韦皓天发脾气,他果然脸色大变。
“都已经几点了,她还不在家?!”韦皓天忙碌了一天,也想念了她一天,她却故意给他来个空城计,气煞了韦皓天。
“这……”姆妈畏畏缩缩不敢答话,就怕说错话伤害他们夫妻和气,但情况好像由不得她。
“太太什么时候出去的?”韦皓天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火气渐渐升上来,越来越难以控制。
“您、您上班不久之后,她就出去了……”
也就是说,她已经出去鬼混至少超过十个钟头,到现在还不回来!
“这种情形有多久了?”他相信绝不会是第一次发生。
“已经、已经一个礼拜了……”姆妈万分不愿意将实情说出来,但韦皓天的脾气好像已经濒临发作边缘,逼得她不得不讲。
“一个礼拜?”那不就是从那个早上开始,就天天出去鬼混,好报复他逼她吃泡饭?
“呃,老爷……”说实在的,姆妈也觉得硬逼她吃泡饭有点太过分,毕竟饮食习惯是很难改变的,一时半刻哪改得了?就别要她改了。
“别再说了,张妈,你可以下去休息了。”韦皓天知道姆妈想劝他什么,但他不会改变心意,非要郝蔓荻乖乖认错不可。
“是,老爷。”姆妈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独自在客厅的韦皓天却越想越光火。
原来,她已经鬼混了一个礼拜。
每天早上他出门以后,就轮到她出去狂欢,而且她狂欢的手段还很高明,一定赶在他踏进家门前回家,让他误以为她始终乖乖待在家中,没有出门。
也或许他最近都太晚回来了,为了筹划竞选工部局的华董,他每天都搞到三更半夜才回来,一回来,又忍不住渴望与她温存,哪来的时间了解真相?
……可恶!
“叫司机备车!”他要去把他那不尽责的妻子抓回来。
韦皓天要管家通知司机他要用车,结果车子才刚熄火,这会儿又得上路。
决心要将郝蔓荻逮回来的韦皓天,一场派对一场派对的找,最后终于在乔治家开的舞会找到她,她正开心地跟乔治跳舞。
一二三、一二三……
快步舞向来能将舞会的气氛带到最高潮,男男女女都爱这种热情奔放的舞蹈。
一二三、一二三……
郝蔓荻也爱这种轻快的舞蹈,并且是个中高手,就算穿著长礼服也没有阻碍,和大伙儿一样玩得尽兴。
韦皓天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踏进舞会现场的。
大家看见他怒气冲冲的表情,都不禁停下脚步,闪到一边去。唯独已经玩疯了的郝蔓荻不知情,还在和乔治两手交握,跳得好不愉快。
“蔓荻。”一旁的陆洁雯对她挤眉弄眼,暗示她别再玩了,再玩下去就要大祸临头。
“啊?”郝蔓荻根本没发现韦皓天来了,朋友的暗示也不清不楚,还像个呆子一样发愣。
“那个……”
“你好像玩得很高兴嘛,是不是该回家了?”
朋友挤眉弄眼的原因很简单,就出在她丈夫身上,他正两眼冒火地站在她身后,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急速转身的郝蔓荻因此而绊倒,柔软的身躯并且阴错阳差地撞进乔治的怀里,看得韦皓天更加火冒三丈。
“我来逮人呀!”韦皓天丝毫不给郝蔓荻留面子。“我怕你玩到忘了回家的路,特地来接你回家,快去拿大衣。”
“我──”她看看周遭的朋友,大家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我不要回家!”她才不要让人当成笑话对待。
“你不要回家?”他眯起眼,对她公然反抗极端不悦。
“对,我不要回家。”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讲,骄傲的态度更加令人光火。
“我只是跟你结婚,又不是你的囚犯,凭什么凡事都要听你的?”她才不依。
郝蔓荻摆明了跟他作对,现在就看韦皓天怎么因应,会不会真的硬把她架走?
“这是你自找的。”韦皓天晓得她那帮子朋友都在等著他闹笑话,好让他们有再次嚼舌根的机会。
“什么意思?”她又没有说错话,凭什么用这种阴森的语气威胁她──
“啊──你干什么?!放我下来,你这个土匪!”
既然大家都期待他会有精彩演出,他干脆称了大家的意,将郝蔓荻一把抱起,扛在肩膀上,好让他们见识他黄包车夫的臂力。
“放开我!放我下来!”郝蔓荻手脚一起来的攻击韦皓天,韦皓天只当她是蚊子咬,甩都不甩郝蔓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