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普遍保守的时代,这是非常大胆罕见的打扮,就算歌舞女郎都穿得比她要保守许多,莫怪乎会引起骚动。
“……”韦皓天紧紧握住双拳,额头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大脚一跨,就要过去把郝蔓荻带过来狠狠教训一顿,却被商维钧拦下来。
“冷静点,皓天。”商维钧要他不要冲动。“你若真的动手,就称了她的意,间接毁了你大肆宣传这场婚礼的苦心,何必呢?”
大伙儿皆心里有数,郝蔓荻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皓天在大庭广众下丢脸,让他抬不起头。皓天会喜欢这么一个刁蛮的娇娇女,也算他自己活该,但他们这些好朋友们却不能坐视不管,总要为他想办法扳回一城。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她也太不像话。”就连最好脾气的傅尔宣都看不下去,忍不住站出来说话。
“这交给我处理就好。”商维钧淡淡扬起嘴角,其他四龙们就知道郝蔓荻麻烦大了,维钧不会放过她。
“维钧──”
“放心,我不会太过分。”商维钧向韦皓天保证,他不会伤害他的宝贝,顶多给她一次难忘的教训。
于是大伙儿只能看著商维钧,踩著优雅的脚步走向郝蔓荻。而很奇怪地,原本围著郝蔓荻的人墙,在看见商维钧以后逐渐散开,大家都躲到一边去,没有人敢靠近。
“你好,大嫂。”商维钧在郝蔓荻的面前站定,极其礼貌的跟她问好。
“你好。”她被这突然出现的美男子吓了一跳,非常努力才维持住基本礼貌,只因为他的长相气质实在太出众了,难怪围在她身边的男人会自动让开。
“我一直没有机会能同你说话,我先自我介绍,我叫商维钧,是皓天的拜把兄弟。”说这些时,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她脸上,而郝蔓荻只能暗自吞口水,他那双眼睛实在漂亮到离谱,秋水似的,应该会有很多女人陷入那盈盈水波之中,无端溺毙。
“我知道你是他的好朋友……”她瞥向韦皓天的方向,他正铁著一张脸,身边站著几个同样出色的男人,显然也是他的拜把兄弟……
“我们到别的地方聊好吗?这里到处都是人。”他双手插在裤袋里面,两眼朝四周瞄。大家又赶快跳离他们十公分,省得惹他不快。
“哦?好。”郝蔓荻也觉得人太多了,而且大家的态度都好奇怪。一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诡异模样,真是令人不解。
“我们去湖边。”商维钧斜眼一瞄,把大家又瞄离十公分。郝蔓荻感觉得出大家好像都很怕他,但不知道为什么怕他,他分明长得很俊美。说得不好听一点,多数的女人都不若他长得漂亮,当然也没有他那种隐约的邪气。
郝蔓荻纳闷大家的眼神为什么又羡又惧,殊不知大家是怕他的背景。商维钧是上海黑帮老大,年纪轻轻就带领手下冲锋陷阵,打下半壁江山。听说他十三岁时,为了向已逝的商老爷子证明自己的能力,竟然就带头扫平当时和他们敌对的另一个大帮派──程老爷子的家,把他们全都干掉。
这件事在上海喧腾一时,最后还是商老爷子交出几个自愿顶罪的小弟,和靠关系摆平这件事,商维钧才安然无事。
不过,他也因为这件事而声名大噪,从此每个人都畏惧他,但又同时羡慕他的胆识和外表,这也就是大伙儿为何会表现出又羡又怕的原因。
这些事郝蔓荻都不知道,因为她从来不关心这些传闻,只管自己过得好不好。
她跟著商维钧到湖边,纳闷他有什么事想跟她聊,他们完全不熟。
“大嫂。”他微扬的嘴角,似乎带有一股魔力,教人忍不住受他吸引。
“什么事?”她呆呆的问,只见他加深笑意的回道。
“你的衣著太暴露了。”
郝蔓荻原本想问他什么意思,但发现她做不到,商维钧不知道用了什么技巧将她绊倒,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噗通”一声落水了。
“砰!”她在水里拚命挣扎所激起的水花,引起大家的注目,大家都目瞪口呆。
因为是在湖边,所以水位很浅,没有溺毙的危险。只不过郝大美人这下成了落汤鸡,不要说衣服,就连脸上的妆都被水弄花得一塌糊涂,样子非常狼狈。
“大嫂,你真是不小心,竟然就这么掉进水里面去了。”商维钧伸长手臂将郝蔓荻从水里面拉起来,脸上还挂著可恶的笑容。
郝蔓荻气坏了,这分明是他的诡计,可恨的是她到现在还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掉进湖里,只有哑巴吃黄莲的分。
她气冲冲地甩掉商维钧的手,看向不远处的韦皓天。他正双手抱胸,用一种“你活该”的眼光看著她,摆明了串通好的。
郝蔓荻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侮辱,她原本只是想报复韦皓天胡乱指责她招蜂引蝶,才故意穿得如此暴露,谁知道竟适得其反让自己成了小丑,这真的是──
“太过分了!”她两手撩起礼服下摆,排开人群,冲出婚宴场外,大家的目光都转向韦皓天。
“大家请继续喝酒,跳舞。”他一派悠然自得。“指挥,麻烦你了。”
横竖都敬不了酒了,韦皓天干脆请宾客自个儿玩自个儿的,算是很看得开。
倒是乐队指挥愣了老半天,才在韦皓天的指示下,重新指挥管弦乐乐团演奏乐曲。
优美的华尔滋舞曲顷刻流泄,花园内到处一片绿意盎然,饰以万紫千红的花朵,和水波微掀的小湖,场面说有多美,就有多美,可惜新娘已不在。
“我好像做得太过分了。”商维钧跟韦皓天道歉。
“那是她自找的,不怪你。”韦皓天绝对支持死党,况且郝蔓荻也真的欠修理。
“你不去追大嫂?”傅尔宣担心地问。
“不去。”韦皓天随手拿起仆欧盘子上的酒,一仰而尽。“我还有一堆宾客要照顾,没空理那任性的小鬼。”
“但是……”但是她恐怕会跟他闹个没完没了,气他让她那么难堪。
果然没错,当他好不容易送完所有宾客返回家中,她即等在家里发脾气。
“我很惊讶你居然没有跑回娘家。”韦皓天先声夺人,郝蔓荻还没跳脚,他就先出言讽刺,气得她几乎脑溢血。
“我没有空回家,我还有帐要跟你算!”郝蔓荻完全没想过她可以回娘家,一股脑儿就跳上车要司机回家。车子是他的,司机也是他的,结果当然是回到他的房子,现在却被他拿来当做笑话取笑。
“你想跟我算什么帐?”他冷冷反问她,一面脱下西装。“婚礼所有花费都是由我支付的,我可不认为你还有帐可以跟我算。”
“我不是指这件事。”被他这么一讽刺,郝蔓荻的脸都红起来。“我是要跟你算婚宴上的帐,你居然放任你的朋友欺侮我!”究竟存什么心。
“那是你自找的。”老话一句,他可不认为维钧有什么错,全是她自己的责任。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鬼话,她可是他的妻子。
“你听见了,这全部都是你自找的,是你自己先侮辱你自己,别想把责任推给别人。”他可不会买帐。
“韦皓天──”
“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玩什么把戏,你故意在我们的婚宴上穿著暴露,就是想让我当众下不了台,对不对?”他毫不客气地掀开她的底牌,而她只能张大著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羞辱我,但你没想到会羞辱到自己,所以现在才会气急败坏的质问我,对不对?”
韦皓天接连著两句“对不对?”都让郝蔓荻招架不住,她确实就像他说得那么恶劣,但她也有她的理由,可不是全然无理取闹。
“谁要你说我招蜂引蝶,勾引男人,我只是照著你说的话去做罢了!”她一吐几天以来的怨气,同时也想让他了解,他说的话有多伤人。
韦皓天无法了解郝蔓荻受到的伤害,或许他说了不中听的话,但比起她今天的作为,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能相比,看来她伤害人的功力,还是略胜他一筹。
“可悲的女人。”气愤之余,他拿起刚脱掉的西装重新穿上,转身离开。
“你要去哪里?我还在跟你说话呢!”她无法置信地看著他的背影,不敢相信,他竟然敢就这么丢下她置之不理。
他当然敢。
韦皓天潇洒戴上帽子的举动证明了这一点。
第七章
“皓天、皓天!”
好好的一个新婚夜,结果演变成新娘子独守空闺,新郎倌喝醉酒的惨况。
“嗯……嗯?”韦皓天到“地梦得”喝得酩酊大醉,莉塔娜则是在一旁叹气,频频从他手上拿走酒杯,免得他又倒酒。
“再来一瓶!”韦皓天果然又跟仆欧要一瓶威士忌,还要再喝。
莉塔娜摇摇头,要仆欧别再拿酒过来,他已经喝得够多了,不能再喝下去。
“皓天,该回去了。今晚是你的新婚夜,你不能一直待在这边,别人会说闲话。”莉塔娜苦口婆心劝韦皓天赶快回家,但韦皓天充耳不听。
“说什么闲话?”他醉得一塌糊涂,看都看不清。“有什么闲话好说?有什么好说的……”他好想吐……
“多著呢!”莉塔娜叹气。“别人会说,好好的一个新婚夜你居然跑到妓院,还会被人嘲笑你吃火腿。”
“地梦得”虽然名为酒吧,实际上却是一座妓院。楼下卖酒、也提供舞池给客人跳舞,酒客和看中的白俄女郎跳完舞以后,可以直接带到二楼开房间。美国人称这类外国妓院为“火腿店”,所以才有吃火腿之说,这跟早期的“吃外国火腿”是不同的。
“我管别人说什么!”韦皓天咕哝一声。
“你不在乎,但别人在乎啊!”莉塔娜劝他。“你总要为你太太著想,这件事若是传到她耳里,她会怎么想?皓天──”
莉塔娜连讲了一大串,才发现讲也是白讲,他早已醉得不省人事,沉沉睡去。
“怎么办,莉塔娜?要不要送韦先生回去?”仆欧看见韦皓天醉倒在桌上,过来关心状况。韦皓天那栋豪华洋楼,在上海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个人都认得。
“不要好了。”莉塔娜考虑了半晌摇头。“万一要是遇见他太太,更说不清。”还是保留一点空间,让他自己去跟郝蔓荻解释,他们这些外人,不宜介入。
“那现在该怎么处理?”总不能让他就一直趴著。
“你和尼古拉,一起帮我把他扶到楼上的房间好了,暂时也只能这样处理。”莉塔娜想来想去,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式,只得委屈韦皓天在妓院暂住一晚。
“我知道了。”说话的仆欧招手要另一个叫尼古拉的仆欧过来帮忙将韦皓天扶上楼,两个大男人努力了大半天,终于将体格壮硕的韦皓天给扶到二楼房间,等他们能够完全将韦皓天放到床上,已是气喘吁吁。
“辛苦你们了。”莉塔娜代替韦皓天分别给仆欧一人一元小费,谢谢他们的辛劳。
“韦先生就麻烦你照顾了。”所有的仆欧们都知道莉塔娜喜欢韦皓天,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莉塔娜再怎么喜欢韦皓天,他都不会接受莉塔娜。
莉塔娜比谁都清楚韦皓天的心意,但仍选择照顾韦皓天。她无怨无悔,不只因为他们是朋友,同时也因为他对她太好,不嫌弃她是个风尘女子还处处照顾她,尽可能给她金钱上的支持,她欠他的,又何止区区一个晚上。
韦皓天喝得烂醉如泥,浑身都是酒臭味。虽然早已经脱掉西装,但领带还紧紧挂在脖子上,莉塔娜只得弯下身去将领带松开。
“蔓荻……可恶的女人……你就非得这般看轻我不可……”
睡梦中的韦皓天,在莉塔娜为他取下领带时呢喃了几句,听在莉塔娜的耳里只觉得可怜。
她松开韦皓天衬衫最上方的扣子,让他得以顺畅呼吸,接著再蹲下欲帮他脱鞋,却在无意间瞥见他手指上的伤口。
这伤口,她早就看见了──就在那天他来找她聊天的时候。当时她没问他受伤的原因,事实上也不必问,这一定是他气愤痛捶某物时留下的伤口,有可能是墙壁。
她小心翼翼地抚著那道伤痕,明白他深深受伤了。有形的伤口很快就能愈合,但留在心里无形的伤口,却会随著时间的流逝越扩越大,直到制造伤口的人用爱将它抚平。
它能被抚平吗?
这一点,谁都没有把握。
制造伤口的人是郝蔓荻,也只有她有能力治愈,其余的人都没办法。
爱情的本质是痛苦,每个人都为它所苦,却没有人能够挣脱。
轻轻为韦皓天盖上被子,没有人比莉塔娜更清楚爱情的本质,但她仍旧无怨无悔。
次日,阳光普照。
韦皓天在强烈的日照下,抱著疼痛的头起床,这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他的房间。
……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在这里?
宿醉未醒的韦皓天,先是搞不清自己的所在地,后来才想起自己和郝蔓荻吵架负气跑来“地梦得”喝酒,之后的事就完全不记得了。
“你终于醒了,要不要喝水?”莉塔娜手拿著一杯白开水朝韦皓天走近,他伸手接过水杯。
“我睡死了。”他咕噜咕噜地喝完杯子里面的水。“现在到底几点?七点还是八点?”
“已经十点钟了。”莉塔娜抬头看房间内的挂钟,似乎每个来此的男人都在赶时间。
“这么晚了?糟了!”韦皓天急急忙忙地跳下床,拿起西装穿上,才发现脖子上的领带不见,扣子也被打开几粒。
“我、我没对你怎么样吧?”他醉得一场糊涂,有点担心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遂问。
“你很怕对我怎么样吗?”莉塔娜淡淡地问,心里也许已经受伤,但外表看不出来。
韦皓天愣住了,一时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莉塔娜以笑容解围。
“没有,你没有做出任何失礼的举动。”莉塔娜说。“如果有的话,你的衬衫就不会还穿在身上,对不对?”
这是很傻的问题,只有没有常识,或是很心焦的人才会问这个蠢问题。
莉塔娜明白他就属于后者,他在为自己留郝蔓荻独守空闺而心焦,即使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她是否会乖乖留在家里等他,他依然觉得焦虑。
“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匆匆搞好衬衫上的钮扣,接著打领带。
“没关系──”一阵剧烈的疼痛忽地侵袭莉塔娜的头部,让她痛得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