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怎么无缘无故哭起来了?
“你是不是头痛?还是哪里不舒服?”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被他一问,原本只是抽抽噎噎的君怀忧放声大哭起来。
“怎么了?”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突然心中一动,沉着脸问:“在韩府出事了?韩赤叶做了什么?”
“不……不是!”君怀忧好不容易止住了悲痛,眼睛水汪汪地看著君离尘:“只是我觉得你对我太好了,我好感动……”
“没事就好。”不怎么习惯的君离尘别开了脸:“不要哭了。”
“大家都对我很好的。”君怀忧抓著袖子抹了抹眼泪。
“那不是很好?”君离尘近乎无可奈何地看著自己的衣袖被人当作了抹布:“对你好,你还哭什么?”
“可是……我好想回家。”君怀忧止住了眼泪,脸上显现出落寞来:“我居然连何曼那个疯女人都想得厉害,做梦都梦到她了。”
君离尘神色一凛,心里想著这何曼又是何许人,居然会让君怀忧想成这样?
“离尘,我好想回家去。”他索性蹲到了地上:“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回家!”
“你真有这么讨厌我这里?”君离尘退后一步,心里不知从哪来的怒气:“我没有强留你的意思,要是你愿意,大可以随时离开!”
君怀忧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离尘,你生什么气啊?我什么时候说讨厌你了?”
“你若是想回青田,明天一早我就派人送你回去。”气恼之下,他掉头要走。
“我没说我要回去青田啊!”君怀忧一把拽住他衣衫的下摆,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生气了。“你这么凶做什么?”
君离尘回头看著,从拉住他衣服的手看到君怀忧酒后孩子气的神情。
“离尘,我头晕了,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君怀忧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不要把我一个人忘在这里,我会迷路的。”
君离尘气急,又拿这无赖没有办法,只能回来扶他。
君怀忧习惯性地往他肩头一靠,嘿嘿地笑著:“离尘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全天下大概只有这个醉鬼会这么说,真不知道他清醒了以后还会不会这么认为。
“你怎么又不走了?”再一次停下来,君离尘觉得自己的耐心就快要用光了。
“离尘,你背我好不好?”
“什么?”他不敢相信地看著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这么凶干什么?”那家伙扳起脸来:“我是你大哥,大哥啊!你背背我有什么关系?长兄如父,你听过没有啊!换句话说,我是你的长辈,你背一下长辈不可以啊!”
君离尘只觉得被他吼得耳朵发痛,也不知道是谁比较凶。
“背我!”不管君离尘脸色有多难看,君怀忧往他背上一趴。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
“我好困啊!头也很晕啊!我不要走路了。”君怀忧趴在他背后抱怨:“离尘,你背我好不好?”
君离尘叹了口气,半蹲下来,把君怀忧背到了背上。
这么轻?
君离尘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看他手长脚长的,居然这么轻,肉都长到哪里去了?
“离尘你真好!莫舞才小气呢!每次都不肯背我。”
敢情他每次喝醉了都会来这一出啊!
那不是每次都趴到别人的背上?
隐隐约约地,心里不舒服起来。
“离尘,你的头发真漂亮,你都用什么保养的啊?”被背著的人不规矩地玩著他的头发:“我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头发,还很香呢!”
说著,他把头埋到君离尘颈后的发丝中,喜爱极了这种像丝缎一样的质感。
君离尘一震,脚下不由停了一停。
直到感觉到耳后传来均匀的呼吸,才知道他已经睡著了。
回过神来,君离尘就像被什么追著一样,三步两步地跑进君怀忧的房里,把他放到了床上,拉过被子胡乱地帮他盖上。然后,夺门而出。动作之狼狈,足以称得上“笨拙”二字。
到了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月光下,那人沉睡著的容貌清丽之极,看得他连呼吸都停了一刻。
转过身,他过份用力地关上了门,近乎失魂落魄地站在了门口。
慢慢地,他的神色越来越沈,越来越暗……到后来,他原本就邪魅俊美的脸已经是铁青一片。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轻声地,自言自语地说道。
他再一次转过身,轻轻推开了门,慢慢地走到了君怀忧的床前。
月亮躲进了云层之中,失去光线使他的目光更加闪烁不定。
墙上镶满了宝石,用来装饰的剑鞘终于映射到了他的眼中。
床上沉睡著的那人,依旧高床软枕,好梦正酣……
君离尘在避著他。
经过十天的观察,君怀忧终于肯定了这一点。
对,君离尘事务繁忙!对,君离尘应酬很多!可是十天都见不到人影就太奇怪了。
因此,他很用力地反省,那天晚上去右丞相府赴宴回来以后,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可惜,和往常完全喝醉了以后一样,脑袋里空空的,唯一有点印象的就是君离尘好像十分惊讶地看著自己。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看著自己呢?自己又做了出格的事没有?
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说,酒实在是个害人不浅的东西。
“唉──!”他再叹了一口气,换了个姿势趴在桌上。
“大少爷。”突然,平板的声音响起。
他一惊,然后意识到的确认识这么个人,才又放松下来。
“荣总管。”他调整好温柔的笑容,直起了身子:“你找我?”
“主上要我知会大少爷,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
“离尘?”他讶然抬眉:“找我帮忙?”
“主上近日为了政事留宿宫中,走时匆忙,忘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今日有了急用,此刻正是早朝,主上已不便回来拿取。托人传了口讯,希望大少爷能把那样东西送去宫门。”
“我?”
“此物事关重大,主上说托予任何人都不放心,只有大少爷是最适合的人选。所以,要有劳大少爷跑这一趟了。”
“喔!”君怀忧点了点头,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也是闲著。
“那就请大少爷收好,这个是出入御道的令牌。这个盒子里,就是主上需要的东西。”
他接了过来。
“这样东西十分重要,大少爷一定要亲手把它交给主上才好。”
“这我知道。”
“马车已经备妥,到了宫门,自然有人在等候大少爷的。”
“好。”君怀忧站起身来,往门口走了出去。
“大少爷走好。”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荣总管的眼神很奇怪。
许多年以后,他只要一回想起这件事,首先想起的就是荣总管的这种眼神。而每一次,想起这种别有深意的眼神,他总会觉得无奈。
但现在,他只是觉得这位荣总管有点阴沈奇怪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这府里上上下下有哪一个不奇怪的?
走到大门前,才发现送他的阵仗倒是盛大无比,光是侍卫就有二十人之多。
他看了看手里的黑色漆盒,又看了看眼前夸张的排场,疑惑地上了马车。
什么重要的东西啊?从这里到皇宫也不过半个多小时,用得著这么夸张吗?
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盒子。
车轮滚滚,车外喧闹的街市反倒让人不安起来了。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吧!
希望不会出什么事才好……
等在皇城门口的,是君离尘。
他独自一人,远远地望著宽阔御道的那一头,面无表情地等著。
远处隐约而来的黑影,让他眯起了眼睛。
渐渐地,他看清了镶嵌著金色徽志的马车。
车窗里有人还探出头来,向他招了招手。
是君怀忧!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离尘。”君怀忧下了马车,径直向他走来。
“你来啦!”君离尘微微皱起了眉,左右看了看:“你途中遇上有人阻拦了?”
君怀忧看看自己衣衫下摆的尘土,点了点头:“突然杀出一帮人来,幸亏有你的侍卫们,我才脱得了身。”
不过……大部分的侍卫……
他的眸色一暗,把手里紧紧握著的漆盒递上:“你的东西。”
君离尘接了过来,递给了一旁的内侍。
君怀忧微微皱了下眉。
“怎么了?”君离尘问:“不舒服吗?”
君怀忧抚著胸口说:“没什么,可能刚才马车太急,有点反胃……”
话没说完,眼前发黑,脚一软,站也站不住了。
君离尘一把扶住了他。
“我没事。”他勉强扬起笑容:“只是有点头晕。”
君离尘脸色大变。
他看向自己扶住君怀忧肩头的右手,那上面满是暗色的血渍。
“你受伤了?”
“只是擦伤,不怎么痛,有点发麻。”混乱之中,好像有人从两旁的屋顶上射箭下来。
“笨蛋!”君离尘大声喝骂。
所有人,除了君怀忧以外的所有人,凡是视线之内的,不论是内侍还是卫兵,全部跪到了地上。
“离尘你做什么?”君怀忧不满地看著他:“你把大家都吓坏了。”
君离尘却不理他,一把拉开了他的衣领。
“怎么了?”君怀忧惊讶地问。
君离尘的脸色难看之极,他只是瞪著君怀忧肩后的那个伤口。
伤口的确不是很严重,只是有点发黑,有点发蓝而已。
他颤抖地发出了一个音节。
“独?”君怀忧一愕。
“来人啊!”君离尘高声叫道,音调都有些变了:“去太医院,把所有的御医都给我传到沈澜涧来。”
“离尘?”君怀忧不解地看著他。
“你别动!”君离尘弯下腰,一下就把君怀忧横抱起来。
“啊!”君怀忧吓了一跳:“离尘,你这是……”
“我说了别动!”他斥喝一声,君怀忧果然不敢再动了。
用眼神斥退了想要接一把手的内侍们,君离尘抱著他,急匆匆地往皇城中走去。
“离尘,你力气好大啊!”离尘看上去和自己一样属于瘦削型的,没想到抱著自己还能走这么快。
“君怀忧,你给我醒著!”
“我醒著的呀!”君怀忧眨了眨眼睛:“被你一说倒有点困了。”
“不许睡!”君离尘气急败坏地吼道。
“这个要求很没有道理啊!”哪有不许人睡觉的?
沈澜涧就在眼前,君离尘加快了脚步。
“御医到了没有?”他大声地说:“最后进这道门的那三个,给我拖出去五马分尸!”
“你说什么?”君怀忧听见了,奋力地撑开了眼睛:“你要杀人?”
君离尘冲进了挂著沈澜涧匾额的一座偏殿,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君怀忧放到了软榻上。
“你刚才说要杀谁?”君怀忧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你别动!”君离尘按住他,又气又急。
“没有人会死,对吗?”君怀忧固执地问。
“对!没有人会死!”君离尘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别动!你一动,会死很多人,我保证,你现在看见的每一个人都会死!”
君怀忧这才放开手,乖乖地躺到了榻上。
“人呢?”君离尘走到门边:“要是现在不出现,以后就永远别再出现了!”
下一刻,一群气喘吁吁的半老头子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臣等……来……来迟,万望……”隔著老远,那群人已经断断续续,高高低低地在喊。
“喊什么喊,还不快进来?”辅国左相宛如地狱阎罗一样盯著他们,直盯得他们头皮都竖了起来。“要是他有什么万一,你们一个也别想再替活人医病了,听懂了吗?”
“臣等……明白……”一行十余人缩著颈项鱼贯而入。
把脉的把脉,检查伤口的检查伤口,扎针的扎针。
十七八张脸在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君怀忧头越发晕了。
折腾了好一会,他终于痛得叫出了声。
“好痛──!”拿针扎他,扎他啊!还是用那么粗的……
虽然感觉到了身后更加凌厉的视线,御医们还是集体松了口气。
“辅国大人。”有人边擦冷汗边回报:“这位公子中的是一种叫做‘银坚叶’的毒药,现在臣等已将毒血用空管排出,伤口附近坏死的筋肉也已剜去了。万幸的是此毒虽然毒性猛烈,但伤口不大加之救治及时。这位公子只需再服几贴散去余毒的药物,调养些时日,很快就可痊愈了。”
君离尘走了过来,脸上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你觉得怎么样了?”他俯首到榻边问侧卧著的君怀忧。
痛得脸发白的君怀忧马马虎虎地点了点头。
“他怎么会这样?”回头一眼扫过那群庸医,君离尘又问:“没有办法让他舒服一点吗?”
少了那么多血,又剜了一块肉,哪里能舒服得起来?
要是随便一个人这么问,他们哪一个不会洋洋洒洒说上一番已是万幸之类的话。可偏偏问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足以左右自己生死的上位者,这叫他们怎么回答才好?
“没事的。”倒是榻上的病人善解人意,为大家解了围:“其实是我比较怕痛,各位御医医术精湛,你就别为难人家了。”
“辛苦各位了。”阎王爷终于松了口:“各位的情份我一定会放在心上的。”
诚惶诚恐地道了谢,御医们一个个飞也似的走了,速度之快和刚才赶来之时丝毫不遑多让。
“痛得很厉害吗?”君离尘问。
他微笑著摇了摇头,冷汗沿著脸颊滑落下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凶险?”君离尘轻轻为他擦著汗水。
那群老头子一个个神色诡异,交头接耳,他不知看得有多么恼火。
“不是你说那盒子里的东西很重要?”
君离尘皱了下眉:“再重要也不值得你用性命去换。”
“这不是没事了吗?”说盒子重要的是他,说性命要紧的也是他,这种矛盾的说辞听得人都糊涂了。“我既然答应你要送来,就不会计较什么比较重要。”
君离尘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著他。
“离尘,我有些困了,你让我睡一会吧!”他轻声地说,带著疲倦:“其他的事,等我醒了再说,好吗?”
君离尘点头,挥手让宫娥们拿了锦衾过来,亲自动手为他盖上。
“睡吧!”动作轻柔地为他盖好,君离尘坐到了榻边:“等药熬好了我再叫你。”
闭上眼睛,不一会,君怀忧已经沉沉睡去了。
坐著陪了他一会,确定他睡得熟了,君离尘这才站起身来。
“小心伺候著。”他小声地吩咐。
回头看见君怀忧睡梦中依然流露出痛楚的表情,走出殿外,他的脸上一片阴云密布。
“洛希微。”他抬眉喊道。
“君大人。”站在回廊的另一头,像是已经等了很久的一个宫中女官朝他屈膝行礼。
“把沈澜涧都换上你的人,他要在这里住上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