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是不是?」冠庭直觉的吼道。
假装没听到她不敬的言词,接着又说:「朕要封妳为妃,除了赏赐这座霁月宫,还有宫女、太监,以及珠宝、衣裳。」
这回冠庭没有再抗议,只是直接掀被子下榻。
「妳要做什么?」
冠庭撇了撇嘴角,「大牢在哪里,我还是进去里头窝算了。」
「妳!」他真恨不得掐死她。「妳就这么不愿意当朕的女人?还是妳心里只有那位伟大的骠骑大将军?朕哪一点比不上他?」
她叹了一口气,「炎玉,我不是不知好歹,也知道你是想救我对不对?」
「既然妳都知道,为什么不答应?」
「我要是答应当你的妃子,那跟投降又有什么分别?」冠庭涩涩一笑,「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我?他们会说我贪生怕死、卖身求荣,与其被人这么说,那我不如从容就义,死得轰轰烈烈。」
炎玉忿忿然的扣住她的肩头,「妳明知道朕绝对不会让妳死,即便妳就像是扎在朕心头上的一根刺,无时无刻不想除之而后快,但是朕还是愿意想尽办法留住它。」
闻言,她不由得动容了。「炎玉……」
他低下头,将冠庭揽进胸前,深深的吻住她。
这一次,她没有反抗。
或许是真的被炎玉的情意给感动了,冠庭没想到他为了自己,愿意如此的委曲求全,可是就算她点头,那对目前的情势也是于事无补。
冠庭轻轻推开他,「我不能。」
「为什么?!」他气急败坏的大吼。
「因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就算你是赤帝,是岩国的君王,也不能一意孤行,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朝廷有朝廷的律法,不能不遵守,否则你不就变成暴君了?」她尝试按捺下他的脾气。「除了我,其他大臣,还有你的百姓愿意接受吗?毕竟我杀了不少他们的亲人,是他们的仇人。」
他铁青着脸咆哮着,「朕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保住妳,朕就算当个暴君又如何?」
「不要说傻话了。」她失声笑道:「要是让你变成了暴君,那我可罪过了,将来死后会被打下十八层地狱,你可不要害我。」
炎玉一个咬牙,用力的将她搂进怀中,几乎要掐断她的腰,让她喘不过气来,真情流露的大喊,「朕绝不会让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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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宫
「我爹进宫了?」香贵人捧在手上的凤仙花瞬间掉了一地。
宫女就是来请示的。「是的,贵人。」
如果是其他嫔妃听说亲人进了宫,铁定是欣喜若狂,可是她却倍感压力,但又不能不见。「让他进来吧!」
「是,贵人。」
踩过满地的凤仙花,原本想将它们制成染料,涂在指甲上增色,将自己妆点的美艳动人。为了让君王的宠爱能够持久,后宫的嫔妃可说是绞尽脑汁,但她现下再也没有心情。
爹怎么会突然特地从张宿城来到这儿?香贵人忐忑不安的思忖,若又是为了兄长的死,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这时,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踏进接见官员的花厅,即使是父女,但是身分不同,自然要依礼参见。
「微臣楚鍭见过贵人。」
香贵人还是得挤出笑脸相迎。「不必多礼,给楚大人赐坐。」
「多谢贵人。」楚鍭年近五十左右,中等身材,有张方脸,刚正黝黑的脸部线条显示他是个固执己见的人。
她待宫女为父亲奉上了茶水,才怯怯的询问。「爹,你这次突然进宫来,是有重要的事吗?」
「咳。」他清了清喉咙,意思是要女儿摒退其他的人。
「你们都下去吧!」香贵人心里有数。
楚鍭在最后一名宫女离去之后,便不再顾忌尊卑,板起父亲的脸孔。「我交代妳的事,妳可问过王上了?」
「爹是说有关大哥的事?」
他不假辞色的厉斥。「除了妳大哥的事,还有什么值得我大老远的进宫来?」
香贵人心中一酸,父亲眼里向来只有大哥这个儿子,没有她们这些女儿的存在,自己早就明白了,不过还是很伤人。
「女儿已经问过王上,王上也同意了。」
「那真是太好了。」欣慰的笑容中带着满满的恨意。「现在杀死妳大哥的凶手已经被押进宫来听候审问,妳正好趁这机会再跟王上提一次,请王上将这名凶手交给妳处置。」
她一脸讶异,「爹的意思是说杀死大哥的凶手就是今天才押送回宫,王上要亲自劝降的俘虏?」
「没错,原本我都安排好了,只要抓到她,夏侯敦便会私下将她交给我,神不知、鬼不觉,可是没想到王上居然会在这时候微服出宫,还到了轸宿城,坏了我全盘的计画。」楚鍭恼恨的说。
「爹,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香贵人听完他的话,震惊不已。
楚鍭眼中恨意难消。「她杀了我唯一的儿子,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百年之后无人可以送终,我为什么不能?」
「爹……」她声音颤抖,怎么也没料到兄长的死会让向来公忠体国的父亲失去理智,陷入了疯狂。「大哥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
他大声喝斥。「妳给我住嘴!」
娇柔的小脸顿时泪涟涟。
「哼!」他阴笑一声,「我楚鍭的儿子战死沙场,是该替他感到骄傲才对,可是若没有这场战争,妳大哥就不会死了,居然还败在一名女子手上,这种耻辱我这个当爹的要替他讨回来。」
香贵人掩面低泣。「爹,其实你心中最恨的应该是王上。」
「他是王上,我不能杀他;可是那个俘虏就不同了,王上想要劝降她,根本是存心偏袒,今日在大街上,我亲眼看到他抱着她进到辇车内,这已经意谓着王上色迷心窍,根本不会杀她。」楚鍭眼神狂乱,「我不甘心!我的亲生儿子死了,她也休想活命。」
她呜咽一声,「爹,你要女儿怎么做?」
「君无戏言,既然王上答应了妳,就不能食言,妳务必要让王上将这名杀死妳大哥的凶手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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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了御膳,炎玉撤了搁在银盘上的牌子,今晚不打算召哪位嫔妃侍寝。
「恕奴才斗胆,王上是否要到香贵人的寝殿?」因为之前有过好几次这样的事发生,让敬事房的太监总管面子挂不住,那些向他贿赂的嫔妃很不高兴,以为他办事不力。
炎玉接过小嵩子递来的湿布擦过手,俊眸斜睐,「有什么问题吗?」
「奴才不敢,奴才的意思是若王上确定要到沉香宫去,奴才好在本子上记上一笔,这是宫里的规矩。」总管迂回的问。
炎玉了然的哼笑,「朕今晚不去沉香宫,而是要到霁月宫。」
侍立在旁的小嵩子惊愕的看他一眼,但坚守太监的本分,不干涉、不多嘴。
「霁月宫?」翻着手上的竹简,总管百思不解。「这是哪位娘娘的寝宫?」
「她还不是娘娘。」炎玉含笑起身,整了整身上的龙袍。「不过就快了。」
第二章
霁月宫里里外外都安插了层层的禁卫军,谁也无法靠近。
「参见王上。」瞥见君王的到来,全副武装的侍卫一一单膝下跪。
他右袖微微一抬,「免礼了,俘虏呢?可有吵闹生事?」
「回王上,俘虏很安静,用过晚膳之后便歇息了。」其中官阶较高的禁卫军上前禀明。
炎玉低笑一声,「她竟还睡得着,连朕都要佩服了。」她就是有这种随遇而安的本事,不管到了再艰困的环境都能努力去适应。
说着,便跨着大步进了霁月宫的寝殿,留守的宫女福身见礼。
大掌一挥,「妳们都下去吧!」
宫女又福了身才退出殿外。
走了几步,笑谑的看着几案上已经用过的残肴剩饭,可见胃口还不错。以一个俘虏来说,吃得饱、睡得着,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她了。
当炎玉再往那张彩漆木床踱去,上头的彩绘花纹相当精美华丽,而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差点爆笑出来。
就见冠庭呈大字型的瘫睡在榻上,身上只穿了件对襟的内衫和长裙,连缠在小腿上的邪幅都来不及拆就睡死了;还小嘴微张,轻轻的打着呼,这副模样他不是没看过,可是没想到都过了五年,她的睡癖还是这么差。
他摇头笑了笑,「朕该拿妳怎么办呢?」
就这样看着冠庭的睡相好一会儿,她仍旧毫无所觉,半点警觉性也没有,炎玉一脸哭笑不得。
「朕今晚就睡在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小嵩子欲言又止。「可是王上……」纸是包不住火的,万一这事传了出去,只怕会引起大臣们的议论纷纷。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朕偶尔也想照自己的意思来过,什么都别说了,下去吧!」他只是单纯的想抱着自己喜爱的女子好好的睡上一觉,而不是为了某种目的去临幸后宫的嫔妃,没有算计,不必城府,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恭敬的弯下身,「是,王上,奴才告退。」
待小嵩子走了,炎玉这才取下头上的冕版,接着是绣有龙纹的衮服,突然想到他和冠庭初次见面时,自己连衣服都不会穿,更别说脱了,还被她大声的嘲笑过,忆起她笑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现在想一想还真有趣。
卸下靴子上了榻,榻上的人儿依然呼呼大睡。
炎玉伸手将她往内侧推了推,才挪出空位来。「睡过去一点!」
「嗯唔……」睡得正好却被吵醒的冠庭皱了皱两条英气的浓眉,微瞇着眼看了下硬要跟她挤一张床的男人,有点不爽。「好热……不要挤啦!你没地方睡吗?干嘛跑来我这里?」
「朕高兴在这里睡不行吗?这座王宫里的寝殿都是朕的,朕爱睡哪里就睡哪里。」也只有她会嫌弃。
她实在太困了,没精神跟他辩。「好啦!你要睡就睡,但是不准乱来,否则我就一脚把你踢下去。」翻了个身又睡了。
「妳……」他登时气结。
这女人真是太大胆、太放肆了,居然说要把他踢下床去?他可是一国之尊,谁敢踢他?炎玉兀自气个半天,心里也很清楚,她是说到做到的。
有些不甘愿,但是又拿她没辙,他只好乖乖的紧贴着她躺下身躯,小心翼翼的不让她发现,悄悄搂住她的腰肢,确定冠庭又睡死过去,这才满意的阖上眼皮。
而冠庭的确又睡着了,可是却也陷入一场可怕的梦魇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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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黑……
这里是什么地方?
陡然之间,冠庭听见金戈铁马的嘶鸣,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本能的握紧手上的青铜宝剑……接着她看见了,她看见战旗漫卷的呼啸,士兵们高声吶喊、奋勇杀敌……
是的,她正在战场上,敌人不断前仆后继而来,乍然面对这残酷的一切,她僵硬的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是的,那是她第一次跟着大军上阵杀敌,原来这就是战场……在电玩游戏里看见的只能说是纯粹的娱乐,而这里是真实、是冷酷、是血腥……
「你在干什么?不要呆着不动!」屯长急吼吼的叫道。
冠庭抖着双手高举着剑,却怎么也砍不下去……这些人不是线上游戏里的虚拟人物,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类,他们也会流血,也会感到痛楚,甚至会死……
想到这里,她不禁倒退一步……
不!她下不了手!
她没办法真的杀人!
「你还在发什么呆?!」同僚帮她挡开一剑。
她眼瞳泛出两泡泪光,抖着声音。「我……我、我没办法。」
杀人,说来容易,可是真的面对时,却是怎么也下不了手。
屯长也气呼呼的朝她大吼,「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你,你想死吗?」
她当然不想死啊!
这时,敌人凶神恶煞似的朝她冲了过来,她心中闪过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来,自己若是就这么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自己的世界,再也见不到爸爸、大哥和二哥了,为了要活下去,她只得和敌人对抗。
「啊!」她大叫一声,举剑砍向对方……
瞥见鲜血从敌人的断臂喷了出来,冠庭忍住想吐、想哭的冲动,因为有更多的敌人冲着自己而来,她只能不停的说服自己,这些只是梦……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天空瞬间像染上了鲜血,哗啦啦的倾泄而下……
好多血……
「冠庭,醒一醒!」
听见她在睡梦中挣扎、叫喊,炎玉怎么叫也叫不醒她,不知道叫了多久,她才摆脱梦魇,发出锐利的抽气声,倏地张开盛满惊惧和惶恐的瞳眸,
她恍如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呼呼……」
炎玉眼眸透着一抹关心,「作了什么梦把妳吓成这副模样?」以为她从不知道什么叫作害怕。
眼瞳没有焦距的看着他俯下的俊脸,过了半晌才坐起身。
甩手抹了把脸,像是刚打完了一场仗,还气喘吁吁。
「原来是梦……是梦……」咽了口唾沫,才稍定下心神。
「梦到什么了?」他柔声的问。
将失去血色、余悸犹存的脸庞埋在掌心中,久久找不到声音,当冠庭终于出声,嗓子有些的干哑。
「我梦到……梦到第一次在战场上杀人……虽然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手上握着剑,可是我的双手却不停的发抖……我好怕好怕……好想转头逃走……虽然我以前的志愿是当个保家卫国的军人,口口声声的说将来要上战场保卫国家,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
「我不想死……我还要活着回家,可是我又不能逃……不能让对我有恩的爹丢脸……我必须战斗才行……当我的剑朝敌人挥了过去,我听到……我听到骨头被砍断的声音……那好像在告诉我……我杀了一个人……我亲手杀死了一个人。」
他静默片刻,有一半的表情藏在阴影之间。「战争本来就是无情的,妳不杀他,到时死的就会是自己。」
「是这样子吗?」冠庭将脸庞从掌心中抬起,逸出一缕像哭又像笑的声音。
「事后我大吐特吐,真的吐得好惨,甚至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其他人看了哈哈大笑,说我缺乏锻炼。
「这两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对在战场上杀人已经麻痹,再也没有感觉,因为我不断的说服自己,我这么做是对的,是为了保护霝国的老百姓,是为了完成大将军交代的任务……呵,这个理由是多么的冠冕堂皇、是多么的动听,可是我依旧无时无刻不在想,为什么要有战争?战争真的是无法避免吗?是不是要战到所有的人都死光了才会停止?是不是要等到满足君王的私欲和天生的权威才会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