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这世上终归有正义和真理要坚持下去……」
月明凝视着何昭宇坚定的眼睛,低声道:「我希望你和燕王相处三个月后,还能说这句话。」
风过树摇,何昭宇一惊,纵身欲追,月明忙拉住了他,气恼万分,「出来!」
一个黑衣人慢慢从林中探头探脑走出,绝美的脸上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黑帝!
尴尬地笑笑,「沧海,我是路过,路过……」
何昭宇的眼神立刻转为冰冷,好似一把利剑,精电般对黑帝上下打量,吓得黑帝像过街老鼠一样缩在月明身后。
自从到了东京,黑帝几次想见何昭宇,都没敢露面,星河送去的礼物全分派给了别人,酒席便宜了白虎,知道他气还没消,哪敢造次?眼看明天何昭宇就走了,又瞅着月明在,终于忍不住出来了。
何昭宇深吸了一口气,「月明,我有事,先走了。」
他就要控制不住拔剑了。
「啊,小昭昭,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月明狠狠踢了黑帝一脚,「你闭嘴!」
「小昭昭还生气啊……」
月明简直不知怎么说才好,得知了黑帝做的混帐事,真真惊得魂飞天外,死一个都是一起死,这个哥哥人情世故一窍不通,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大白痴,大白痴……」
一只全身火红的鸟儿,尖叫着摸到黑帝头上抓了一把,又飞上天空。
「朱雀?」月明吃了一惊,「糟糕,那只火狐狸……」
黑帝立刻咬牙切齿地跳了起来,运足十成功力,一掌击向桃花林。
「轰」的一声响,青枝纷断,花叶乱折,「哎哟」惨叫声中,一条红色的身影从林中飞出,摔在何昭宇脚前。
月明忍无可忍,吼道:「玄冰,你被人家捉弄得还不够吗?没本事就别逞强!」
「我要杀了这条火狐狸!」黑帝怒气冲天,疾向倒在地上的红衣人冲来。
「救命啊!」红衣人大叫,一把抱住了何昭宇的腿。
何昭宇低头一看,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粉面朱唇,俊俏可喜,眉角眼梢说不出的灵动秀巧。
「小哥哥,救救我,要杀人了……」少年漂亮的大眼睛一转,顿时便泪眼汪汪,好不可怜。
「是吗?」
何昭宇笑了笑,突然手腕一翻,一招「喜鹊探梅」,已擒住了少年的脉门,「天下有一边往别人衣服里塞蝎子,一边叫救命的吗?」
刚想将那少年拎起,猛然旁边有人劈手抢过这少年,「呼」的手一扬,少年已结结实实摔上了墙,「咕咚」再跌落地上。
朱雀吓得一溜烟飞得无影无踪。
「哥……」月明高兴极了,抢过来拉住了白帝的手。
黑帝怒道:「这狐狸归我收拾,你凭什么插手?」
白帝微微一笑,「你最好仔细查查,看身上给人家塞了多少毒物。」一脚将何昭宇丢在地上的蝎子踩了个稀烂。
黑帝立时变了脸色,忙不迭全身乱摸,哇哇大叫声中,蜈蚣、蜘蛛、蝎子、大蚂蚁一只只扔了出来。
红衣少年爬起身,直向白帝扑来,「皓铮,人家想死你了,你怎么能对我这样无情啊……」
白帝眉毛都不掀一下,手一甩,少年二度摔上了墙。
「阿炎,你敢靠近一步,我会让你三个月爬不起身!」
白帝说得十分轻松,少年脸已拉得老长。
忽然,那少年暴跳如雷,手一指,「我对你一片痴心,你却背着我在外面另找小情人,就这个何昭宇是不是?我非杀了他不可!」
月明见何昭宇皱起了眉头,「噗哧」一笑,「赤帝陛下,用不着再演了,你那花心大名谁人不知啊,见一个追一个,恨不得天下人都爱你一个才满意。」
赤帝理直气壮,「我是爱许多人,可是最爱的,就只有皓挣……」又向白帝靠了过去,「你好狠的心啊,一点都不怜惜我,皓挣……」
白帝冷笑:「你那情虫就剩下一对了,我看应该叫它断子绝孙比较好。」
赤帝一吓,当真停下了脚步。
他曾经养过十对情虫,每次想放在白帝身上都失败了,死得只剩一对,看来还是多养几对再考虑投放吧。
「哥,你怎么来了?」
「哼,还不是这只火狐狸,偷偷摸摸一溜到东京,我就知这他没好事。」
月明看了何昭宇一眼,「哥,你是担心……玄冰吧?」
黑帝冷笑,「担心我?省省吧,担心一只猫才是真的。」
白帝只当没看见黑帝,转头对着赤帝,目光冷厉如剑,「阿炎,你在五方帝中胡闹也就算了,如果闹到外面去,休怪我以金龙令执行门规。」
赤帝知这白帝向来说到做到,忽然收起了嬉皮笑脸,脸上现出与他年龄不相称的镇定和狡黠,轻轻一笑,神态竟然极为优雅,「放心,我只对你有兴趣,别人我阿炎还没放在眼里。这一次可是大美人枫林请我来东京,你不觉得,应该收买一下我的消息吗?」
「有消息你只管卖给枫林,那个大美人你已经追求很久了,不正好有机会讨好她吗?」
何昭宇从来没听过白帝说过这样讥讽的话语,既觉意外,又觉好笑,直是忍俊不禁。
「枫林聪明外露,喜欢出风头,哪及你远见卓识,深藏不露?」
赤帝瞥了一眼黑帝,拖长了声音,「十年前我就服了你,偏有人花了十年时间才明白这一点,你说他是聪明还是笨?」
黑帝大怒,「死狐狸,你敢骂我?」
他常吃这狡猾狐狸的亏,怨气可积大了。
「不敢,我说的是枫林,怎么,你觉得自己和枫林一样笨?」赤帝气定神闭。
白帝懒得理会赤帝耍猴的老把戏,以赞赏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何昭宇,「你一身戎装倒更英武了……」
何昭宇脸一红,「别取笑我了,我是外行领兵,处处提心吊胆的……」
「海上的事月明比较熟,你们俩互相多学学吧。明天我也要走了,不能送你们,所以今天过来道个别。」
月明默默点头,眼圈已经红了。
何昭宇只说了一句,「放心,我会照顾月明的。」
黑帝正在和赤帝斗口,听了何昭宇的话忙伸过头叫道:「沧海和小昭昭都由我来照顾好了。」
「你?」赤帝抚掌大笑,「少闯些祸让月明少操心,就是你照顾人了。」
黑帝恼羞成怒,「滚开,我家里的事你管得着吗?」
「别理他们,回去吧,我走了。」
白帝强压下心酸和不舍,一把揪住赤帝便走。
世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不敢回头,只怕再舍不下那两个世上最亲最爱的人……
***
城外十里长亭,旗幡翻飞,三军整列,誓师出征。
仁宗亲率文武百官,前来饯行。
此行苏默、陈贤任正副监察使,宁穆、何昭宇为正副将,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的奥妙。
「祝王叔旗开得胜,朕在朝廷上静待佳音。」仁宗亲满大杯,递给燕王。
「臣定不辜负皇上期望。」燕王一饮而尽。
一个盛气中微露不安,一个恭谨中隐含傲然,一派和睦下尽是暗潮汹涌。
燕王翻身上马,马鞭一挥,气壮山河,「出发!」
远处,一行人遥遥眺望,三军一动,白帝便勒转马头,「我们走吧。」
漫漫前路,未知的命运在等待他们。
***
江南烟雨纷如丝,草色山光弄柔姿。
浙江七里古镇在杏花春雨中静默,青石道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泛起漉漉的水光。
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街道尽头,撑着一把青布油伞,缓援走来。衣袂轻扬,潇洒飘逸,恍如神仙中人。
每一道接触这白衣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吸住,移转不开。
白衣人在兵器铺前停下了,抢头望着门楣匾额上的「冶尘」二字,唇边泛起了笑意。
只要是江湖中人,无人不知江南铸剑大师冶尘的大名,他铸造的兵器,几乎都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利器。尤其是剑,足可追步上古名剑,江湖人求一而不可得。
自冶尘成名以来,只铸过两把剑,全部被藏入了皇宫。
「有缘不铸剑,无缘不铸刀。」
这是冶尘常挂在口边的两句话,意思是有缘人可以替他铸兵器,但是别想铸剑;无缘人连最常用的刀也别想求铸。
踏进门,厅堂里静悄悄的,一个精干瘦小的老头儿猴在太师椅上,正查看一把新铸的峨嵋刺,头也不抬,「本月概不铸造,别家铸去吧。」
「除了冶尘大师,没有人可以铸我要的剑。」
老头儿闻声抬头,肆无忌惮地看看白衣人,「说说看,你要铸什么剑?」
「潇洒出尘,清灵如水,一把俗世中没有的灵剑。」
老头儿呵呵笑道:「世人求剑,不是切金断玉,就是削铁如泥。你求灵刽,倒是第一个,合我老头子的胃口。
「可惜啊,你来迟一步,能铸灵剑的神铁我铸了别的兵器,没有好铁,哪有好剑?你还是别家求铸去。」
白衣人轻叹一声,「大师,世有知音,然后才有好剑。好剑易得,知音难觅。在下久闻大师藏有一块看家的玄铁,便是用来铸绝世好剑的……」
冶尘一拍大腿,「好小子,是个识剑的人,就冲你这几句话,老头子也愿替你铸剑,只是那块玄铁我已用掉了。你要是有心,便等老头子三年,必替你铸造这把世间灵剑。」
「三年?大师,我只能等三天啊……」
白衣人目光转向门外飘着无边细雨的寂静天空,依稀有几分落寞,「英雄无剑,何以成事?」
冶尘不由自主跟着点头,忽觉不对,又连忙摇头,「不行不行,没铁祷什么剑?走吧走吧,莫在我这里惹麻烦。」跳起身拽着白衣人就向外轰。
白衣人笑了,「大师,你是怕一不留神让我说动了心?」
冶尘给他说穿了心事,苦着脸道:「老头子一生只求铸三把好剑,你小子偏勾起了我的心愿,我老人家已经七十岁了,要是能铸还不赶快铸,等着入土替阎王爷铸啊……」一边说一连使劲儿往外推人。
「冶尘,替他铸剑!」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白衣人吃了一惊,失声道:「白帝!」
白帝从容而出,「你要的这把灵剑,冶尘很久之前就想铸了,一直未找到有缘人而已,想不到这个有缘人就是你,白慕飞!」
白慕飞怔了怔,「这算是他乡遇故知了吗?」忽然一拳击向白帝面门。
白帝举手一挡,「这算是你招呼老朋友的方式吗?」
两人同时大笑,轻轻一抱,心中俱是一阵温暖。
虽然此刻他们思念的是同一个人,却丝毫不影响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
冶尘愁眉苦脸,「主人,玄铁已铸了您的玄铁链,要找也不是这一时三刻的事啊……」
白慕飞顿时明白,白帝的玄铁链失落在辽营,到冶尘这儿是来重铸的。
西方白虎属金,乃是万金之祖,早该想到,冶尘神奇无双的铸剑之技是传自白帝宫。
「玄铁链随时可铸,但是铸一把灵剑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白帝挥手阻止了冶尘,「这样吧,玄铁链大部分改用精铁,掺少量玄铁,节省下来的玄铁足可用来铸剑。三天时间的确太短,人手不够,现招也来不及了。银铜铁三人全部上,金风不在,他的缺由我来补。」
「主人……」
「白帝……」
「有说话的功夫,不如准备铸剑的一切事宜吧。」白帝转身便走向后院。
第八章
整个后院就是铸造之所,铸炉高达两丈,烈火熊熊,炙热异常。冶尘十来个弟子正在炉前忙碌,打铁的声音震耳欲聋。
冶尘一声吆喝,所有的弟子都聚拢过来。
「铸剑了——」老头子放声呼喊,极其威严。
徒弟们齐声应和:「铸剑了——」人人脸上放出异样的光彩。
白慕飞深为震撼,铸剑在这些铸剑师的心中是一件极为神圣的事,可与天地齐辉。
霎时间,众人穿梭奔忙起来,虽然忙碌,却井然有序。
白帝与银铜铁分站四方,对身外事视而不见,只注视着铸炉。
冶尘对白帝原是恭谨万分,此刻往铸炉前一站,眼中所见全是铸剑的助手,根本没有高下之分了,喝道:「加炭!」
这个铸炉与普通的铸炉不同,四面均有风箱,一鼓风,火力特别旺。
白帝等四人风箱一扯,铸炉的火顿时窜起多高,由红变青,由青变白,火炉前温度极高,燃热异常。
冶尘丝毫不觉,不住地试探温度,然后将玄铁和精铁放入炉中煅烧,煅烧到一定程度便挟出来锤打,再送入炉中继续煅烧。
铸炉温度是铸剑的关键,白帝等都是行家,拉劲风箱,或停或急,使铸炉始终保持合适均匀的温度,玄铁和精铁烧得通红,渐渐熔化成汁。
「起!」冶尘大喝一声,旁边徒弟早已准备好,撤去下面撑塾的铁架,铁汁倾入陶模之中。
冶尘一桶水倒入陶模,「滋滋」声中,水汽登时弥漫了整个铸造室。
铁汁凝固,剑已成形。
冶尘仔细观看,眉头一皱,重新取出煅打,大滴的汗滚落在剑上,化成溺溺白汽升起。
如此反覆,不停地煅烧,日以继夜,谁都不休息。
梅洛和白慕飞帮不上忙,便负责烧饭,梅洛还煎了各种药茶给大家提神防病。
两天过去了。
冶尘丢下大锤,坐在地上,沮丧万分,「主人,为什么我就是铸不成这样的灵剑呢?」
白帝拍拍他的肩,看着模具中的剑,沉吟半晌,「问题可能出在玄铁的熔点上,精铁化成了汁,玄铁才初熔。铸玄铁链不必讲究铁质,而剑质必须纯净如一,稍有杂质,便不可用……
「白慕飞,你去拉风箱,听青铜的指挥。冶尘,我和你一起铸!」
冶尘大喜若狂,和白帝同铸一剑,是他一辈子也不敢梦想的事,现在居然成真,乐得手舞足蹈。
白帝脱去上衣,站在炉前,试了拭炉温,「炭火烧不到玄铁熔化的温度,冶尘,我曾经让你收集西域的黑油,你这里有吗?」
「有,就是不太会用。我试过一次,控制不住温度,差点烧熔了铸炉,还伤了人。」
「那是要用木柴沾满黑油再烧,才能掌握得住。幸好青铜他们都烧过,不会有问题。」
冶尘吩咐徒弟们拎出几桶黑油,泼在木柴上,送入铸炉。风箱一鼓,果然火苗笔直冲上,连铸炉都烧得炉身血红。
炉中铁汁流动异常滑溜,风箱鼓劲,温度继续升高。冶尘和徒弟们紧张之极,稍有失误,铸炉便会烧熔,铁水一旦冲出,在场的人将无一幸免。
「咕咚!」
一名弟子热得晕了过去,跟着另一个人抓着胸口栽倒。梅洛忙把他们扶到外面救治。
饶是白慕飞和青铜等人内功高深,在这样的高温灼烤之下也禁受不住,个个汗如雨下,全身衣裳尽湿,咬着牙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