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的脚好些了吗?坐下吧。」白少凡叹了口气,伸手扶她在他身边坐下,顺口问道:「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我……其实我是在等你回来。」
「哦?」他微微挑眉。
任楚楚咬了咬嘴唇,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扭绞的手,迟疑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我知道今天是你母亲的忌日……对不起。」
白少凡霍然抬头,身形顿时变得有些僵硬,沙哑问道:「谁告诉妳的?」
「黄太太。」
他长长地叹息,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突然显得有些无奈。「我就知道。」
「你……生气吗?」她望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
白少凡立刻摇头。「当然不会。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的眉头微蹙,似乎在挣扎着,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任楚楚,我只是……」
「只是觉得这是私事,所以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想要自己一个人面对,是吧?」她的大眼中闪过了然,静静地插口:「我明白的。」
白少凡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妳……」
「我大学的好朋友言馨,你见过几次,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任楚楚微微一笑,垂下了头,低声说道:「她的个性其实跟你很像,以前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们,只是一个人藏在心里,自己去解决。虽然身为她最好的朋友,可是还是有很多事是在发生很久之后,我们才知道的。」
想起好友的固执,她忍不住摇了摇头,重新抬头篁向白少凡,诚挚地望进他的眼底。「我知道,她经历过的事可能没有你那样深刻,可是我想……有些感觉还是一样的吧。」
「……」白少凡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因为,她的确是清楚描述了他的感受。
不想要她的怜悯,也或许,只是害怕面对她的任何反应,所以整整一个礼拜都固执地回避着她的问题。可是现在,在外面徘徊了一天之后,回来看到她温暖的眼神,他突然有股冲动想要告诉她……很多事。
他短暂的沉默,在任楚楚看来却显得那样漫长。以为他的无言是拒绝,她移开了视线,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如果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我只是……只是想确定你没事。呃……记得睡觉前先喝点热的东西,别着凉了。」
「别走。」他的大手突然按上她的膝盖,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任楚楚愣了一下,缓缓地重新坐下。
白少凡收回了手,低声说道:「谢谢妳。妳……陪我坐一会儿,可以吗?」
「嗯。」她的眼神顿时柔和下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和他并肩而坐,望着落地窗外那一片没有星子的夜空。蒙蒙细雨已经停了,天空却依然显得沉重。
好半晌,白少凡突然低沉开口:「我今天不光是到墓园,还去了白家大宅。记得吗?林少辰带妳去过那里。」
难怪他会留到这么晚才回来……想起那栋初见时让她惊叹不已的「城堡」,任楚楚轻轻地点了点头,问道:「你现在已经完全不住那里了吗?」
「我不能住在那里,那里有太多、太多回忆了。」他摇了摇头,唇边似乎带着一抹落寞的苦笑,轻叹道:「好的,坏的,失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光……那个地方现在太安静了,安静得让我窒息……」
任楚楚咬了咬嘴唇,低下了头,心因为他语气中的失落而悄悄抽痛着。
白少凡停顿了片刻,突然甩了甩头,问道:「妳和林少辰现在完全没有联系了吗?」
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任楚楚愣了一下,才摇头回答:「嗯,快两年没有联络了。」
「如果妳不介意我问,你们……是怎么会分手的?」白少凡的声音听来似乎有些犹豫,和他平时的冷硬果决显得格格不入。
怎么会分手的?任楚楚的唇角出现一丝苦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在英国认识了一个女生,他们恋爱了,所以我退出了。」
「就这样?」他似乎有些意外。「妳没有……试着去挽回吗?」
「还挽回什么呢?相隔了一个海峡,要维持一段感情本就很难,他又总是那么忙……有些时候,与其死缠烂打,还不如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任楚楚淡淡地苦笑。是啊,她和林少辰的分手是理智而客气的,的确算是好聚好散,尽管她一直不愿承认,那时被他的见异思迁伤得好深,度过了无数个失眠的夜晚……
白少凡沉默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这么说来,他还是老样子。我曾经希望,大学毕业后他会变得认真起来。」
「白少凡……」
「任楚楚,也许妳不会相信,但其实,我真的不恨林少辰。」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无法理智地面对他。」
「是因为你的母亲吗?」她鼓起勇气,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白少凡点了点头,似乎在挣扎着想要厘清思绪,最后才缓缓开口:「妳知道吗?其实林少辰的母亲也是个苦命人。她一生都没有嫁过人,和林少辰两个都靠我父亲给的钱过活,而且,她死得比我母亲更早。可是,不管她的遭遇多可怜,我就是没办法同情她,因为我知道,真的知道,她的存在让我母亲多么痛苦。」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从大约十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因为,我偷看过母亲的日记。」
「你……」
「我知道我不应该那么做。可是,那时我只有十岁,好奇心比什么都强。我想知道为什么妈妈一直不快乐,所以,那天她午睡的时候,我把她的日记偷出来看……」
白少凡的声音里依稀带着一丝罪恶感,任楚楚几乎可以想象他那时的模样。那个明知不该、却抵不住诱惑的小男孩,偷偷翻开了母亲伤心的日记,就好像打开潘朵拉的宝盒一样……
「你母亲她……一定很爱你父亲吧?」她轻声问道,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是的,她很爱父亲。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两家门当户对,从小就说要把他们凑成一对,所以,她一直都喜欢着我的父亲,没有别人。可是父亲他……」
她随着他的叹息而黯然,垂下了目光。是啊,身为他们这一代,又生活在风气开放的美国,有时几乎不能体会,上一辈的经历有多么不同。一个像白夫人那样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除了自己的丈夫,祇怕真的没和几个男子深入接触过。所以自始至终,一生的心酸爱恋、全部的期待和梦,都系在一人身上……
而他的父亲,身为白氏企业的董事长,想必交游广阔,周旋在上层名流的社交圈,认识许多鲜明回异的女子。
白少凡沉默了片刻,彷佛也陷在那令人神伤的回忆中。等他再度开口时,却是她不曾听过的哀伤声音,「虽然一直都知道父亲在外面有个女人,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妈妈也一直都不知道林少辰的存在……直到那个女人死去后。」
「是你父亲要把少辰接回白家的,是吗?」任楚楚低声问道。记得当年常常听林少辰说起他的遭遇;那时只为了白少凡的冷酷而愤愤不平,现在,她终于听到了故事的另一面。
「父亲觉得林少辰一个人在世上很可怜,所以终于和母亲摊牌了。而那天……变成了我母亲的忌日。」
任楚楚的手飞快地摀上嘴唇,阻止一声惊喘逸出喉头。她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白少凡。
他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反应,只是直直地望着窗外,目光变得空洞而迷离。「那天也很冷,气温降到了零下,一直飘着大雪。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告诉母亲的,只知道他们在房间里待了好久,隐约听得见争吵声……妈妈在哭,我从来没听她哭那么大声过……然后,门突然打开了,她哭着跑出来,奔向车库。等父亲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开着车出去了。」
任楚楚倒抽了一口冷气。大雪天,又是在那样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开车,岂不是很危险?
「那天我们找了很久,怎么都找不到她。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警察在离家六十多公里的一个公园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她……她溺死在湖里……」
「天哪……」任楚楚喃喃低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震惊地望着他。
白少凡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开口时,每个字都说得那么缓慢又辛苦。「警察说,她很可能是不知道湖上的冰那么薄,踩碎了冰,失足落进水里。可是妈妈她……她根本不会游泳,从来不肯离水太近……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咬了咬牙,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起来,用力到指节都变得惨白。「没有人知道,那天她到底是失足还是……」
双肩明显地因为激动而颤抖着,他突然垂下头向着地面,急促地喘息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忘了他是自己的老板,忘了他平时总是那样冷淡疏离,任楚楚不假思索地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颐长的身子。
「我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泪水滚落脸颊,她哽咽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在她的双臂中,白少凡的身体几乎完全僵硬。可是慢慢地,他呼出一口气,开始放松下来,渐渐融入她的拥抱。片刻之后,终于抬起手揽住了她的肩头,牢牢地,将她的温暖圈在了怀中。
好半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任楚楚将头抵在白少凡胸膛,隔着温暖的衣料,感觉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已逐渐平缓。他那修长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轻轻梳理着她散落肩头的长发。
「对不起。」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满室的沉默。
「嗯?」她微微抬头。
「对不起。」他重复道,低沉的嗓音依然沙哑。「当年第一次看到妳的时候,对妳很不礼貌……我真的试过接受林少辰,可是我……」
她点了点头,低声插口道:「我明白的。」
「妳真的能明白吗?楚楚。」白少凡深深地望着她的眼里,彷佛想要看透她的心思。「不管我怎么告诉自己,林少辰其实也很可怜,但我就是无法容许他冠上白家的姓,也没办法好声好气地对待他。因为……我总觉得如果这么做,就背叛了我的母亲。」
他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是,这么对待林少辰的确不公平。也许,我的确是个混蛋……」
「不,你不是!」
有谁能责怪一个儿子爱护母亲的心?有谁能责怪白少凡,为了母亲而无法接受同父异母的弟弟……任楚楚摇了摇头,脸上微微发烫。「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那时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那样说你……」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伸手捏了捏他微凉的手掌,将脸贴在他胸口低语:「你只是……爱着你所爱的人。那不需要对任何人抱歉。」
白少凡顿了片刻,终于哑声问道:「妳真的这么认为吗?」
「嗯。」她立刻肯定地点了点头,声音里不带丝毫犹豫。「我是这么认为。」
「谢谢妳。」环着她肩膀的手臂收紧了一些,白少凡将脸埋在她柔软的长发里,低声说道。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闭起了眼睛。
就这样,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额头轻抵在白少凡肩上,感觉他的手臂环绕,任楚楚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古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果然是至理名言。当初的她是太单纯了些,小心眼地计较着初见面时白少凡那傲慢无礼的态度,于是把他想成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她完全忘了该去考虑一个独生子突然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能说白少凡当初的态度完全没有错;事实上,像他这种成天不苟言笑的家伙,被人误会也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理所当然。只是,频繁的接触,让她看到了他个性中稳重温柔的一面,所以学会了尊重,也学会了体谅。
三年前毕业的前一天,冲着他的臭脸大骂混蛋时,是怎么也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地步的。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的东西。
白少凡动了一下,缓缓坐直了身子,垂下手臂。借着外面路灯微暗的晕光,望着他深刻如雕像的五官,任楚楚深深地吸了口气。
也罢……就把这当作是告别初恋的回忆,斩断她和林少辰之间最后的一丝关联吧。
「白少凡。」她坚定地向眼前的男子伸出手,声音轻柔,却没有一丝动摇。「我希望你知道,我不只当你是老板,也当你是朋友……任何时候你想找人说话,我都愿意听。」
片刻的停顿之后,白少凡缓缓覆住她的手,牢牢地握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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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星期一的早上,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天空阴沉得彷佛在嘲笑所有上班族的无奈。可是这一整个上午,艾瑞克都蠢蠢欲动,考虑着要不要冒雨冲出去买乐透。因为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是有奇迹存在的。
爱情,果然是天底下最伟大的东西。有谁会想得到,一向表现得好像没有七情六欲的白少凡居然恋爱了!
唔……也许「恋爱」并不是最正确的形容词。毕竟,现在宽敞的办公室里那两个人各占一角,并没有什么天雷勾动地火的香辣情节上演。可是还是可以感觉得到,有些东西明显地不一样了。
白少凡脸上不再是平时那副被倒了三百万、奇臭无比的表情。此刻他眼中的神情是异常平静的,彷佛终于开始学会相信任楚楚,而不知不觉地在她身边放松下来,融化了周身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墙。
至于任楚楚……说实话,他和这娇小又活力充沛的女子也就见过这么几次面,对她所知有限得很,没办法下什么结论。可是,根据他一个上午下遗余力的观察,她的目光时常像被磁铁吸引一般,偷偷地飘向白少凡,而且唇角总带着一抹柔柔的浅笑,彷佛带着许多暗藏的情愫……
好吧,到底是不是「暗藏的情愫」还有待考证。也许他只是等待白少凡批公文等得太无聊,才开始想入非非。
叹了口气,艾瑞克对自己微微摇头,却阻止不了好奇的眼光在两人之间转动。实在很想知道,周末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带来这些微妙的改变!
「楚楚,请妳帮我拿一下摩根财团去年发表的市场调查。」白少凡的声音打断艾瑞克的思绪,让他立刻低下头,假装认真地翻看着最新一期的投资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