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任楚楚也觉得看腻了富丽堂皇的重重房间,便欣然同意。
因为是冬天"所以尽管皇家花园里种满了长青的松柏,依然少有游客光顾。也许是前些天刚下过一场雪,石块和松针尖端都还能看到闪亮的一层薄霜。可是对习惯了纽约寒冷的两人来说,树梢的这一点积雪,根本是家常便饭。
缓步走在幽静的花园里,白少凡呼出一口气,低声开口:「其实妳没有说错。就像电影里拍的那样,当年弗兰兹国王对茜茜公主的确是一见钟情。」
「所以,历史上茜茜公主的姊姊,的确是原本内定的皇后人选?」
「对。本来,皇太后是要让弗兰兹国王迎娶巴伐利亚公爵的长女埃莱娜公主,可是相亲的那天,他没有看上盛装打扮的大公主,反而立刻被穿着便装、十五岁的茜茜公主所吸引。」白少凡说着,微微摇头,「年轻的国王一时冲动,情不自禁地把手中的花束献给了她,于是,皇后的人选就这样变成了茜茜公主。」
「那后来呢?」任楚楚迫不及待地追问。这故事的开头听来浪漫,简直就和电影中演的如出一辙,但为何他却说那广受民众爱戴的美貌皇后过得不幸福?
白少凡似乎在思索着要如何叙述那位传奇美人的一生,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茜茜公主答应国王求婚的时候,才只有十五岁……十五岁的小公主,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父母的溺爱下,又哪懂什么才是爱情?糊里糊涂地便嫁入规矩繁琐又严谨的奥地利王室成为皇后,对她来说等于被锁进了一个华丽的笼子。那场盛大的童话式婚礼,其实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
「……」任楚楚听着白少凡低沉的嗓音诉说那一段史事,心里不禁恻然。记得电影里的茜茜公主成为皇后后,经常和丈夫在美丽的皇家花园里散步,笑得那么甜美,在鲜花簇拥下,彷佛天使降临人间。
可是,那毕竟只是电影。当一片片百花争艳的花坛和美丽的绿草坪被严冬的积雪所取代,现实中的茜茜公主顶着头上沉重的后冠,面对着一片寂寞的松柏和白雪,却又是怎么样的心情?
彷佛读懂了她眼中的神情,白少凡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婚后不久,茜茜公主便患上了严重的忧郁症。单纯的她不能适应复杂的宫廷生活,皇太后鄙视她无能,丈夫又不了解她,让她终日以泪洗面。她和弗兰兹国王虽然生了三个孩子,却始终过着貌合神离的夫妻生活。」
「貌合神离?就是说……」任楚楚的心悄悄为那香逝已久的女子而揪痛了。
「弗兰兹国王身边一直情妇不断,而茜茜公主……她选择到处旅行来逃避,最后则孤独地死在异乡。」白少凡哑声说道,那深邃的五官,此刻看起来格外哀伤。
「白少凡……」望着他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的眼睛,任楚楚突然明白了。让他声音变得如此沙哑的,其实并非那位一生传奇却命运悲哀的奥地利皇后……
而是他自己的母亲。
教出了一位「天才音乐家」的白夫人,想来当年也是个多才多艺又天真烂漫的千金小姐吧?嫁入豪门后的日子看来舒适,却因为得不到向往的爱情而日渐憔悴,加上贵妇的生活弥补不了心灵的空虚,最后终于走上绝路……
这样的遭遇,和茜茜公主其实是那么相似。难怪说起这一段故事,白少凡的眼中隐约含着泪光……
不假思索地,任楚楚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楚楚?」
「虽然茜茜公主已经去世很久,可是透过电影,她的名字变成了美的化身,会一直流传下去,就像……」她直视着他深湛的眼,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就像学音乐的人都会知道『瑞娅』这个名字--你母亲的名字。」
「楚楚……」白少凡蓦然停下了脚步,讶异地转头,没想到她竟如此轻易便猜透了他的心思。看见她脸上温暖关切的神情,他心头一震,反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柔荑,复杂的情绪交错,一时说不出话来。
任楚楚只是浅浅笑着,被他看得脸上发烫,垂下了眼睛。
于是,在这座充满了历史和传奇的皇家花园中,她与他十指交握,默默地并肩站立了片刻,看着彼此的呼吸在冷风中凝结成雾气,扩散又交融在一起。最后,白少凡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对不起,我……」
「不。我说过,你不需要因为爱着你的母亲,而对任何人抱歉。」任楚楚立刻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白少凡微微颔首。想起她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话的情景,深邃的眼神微柔。
停顿片刻后,任楚楚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我记得很久以前听过一句话,说只要你还记得一个人,她就会在你心里一直活下去……」
「嗯,我也听过。」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眼神中有些看遍冷暖的无奈。「人死不能复生,大概也只能这么想了吧。」
任楚楚耸了耸肩。「也许是有点太过梦幻的想法,可是……既然一样都要活下去,我会宁愿这么相信。」她捏了捏他修长的手指,轻柔的语气中有着坚定,「所以……所以,我会陪你一起记得。」
记得白家大宅尘封的那段过去,记得「瑞娅」两字所代表的那份思念,记得在下着冰雨的那个夜晚,他低沉诉说的那个故事……
陪他一起记得,是什么造就了今天的他。
闻言,白少凡顽长的身形微微一震,霍然低头看她。任楚楚却已经尴尬地别开了视线,只有脸颊上藏不住的嫣红,告诉他刚才听到的话并非他的想象。
缓缓地,他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将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指尖,随即和她一起沿着碎石小路继续走下去。
虽然两人都没再说话,可是在旁人看来,他们的步伐是那么和谐一致,早就是一对情侣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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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也纳的新年音乐会与众不同,是在元旦早上举行的。因为当地人都相信,一月一日的早上才是新年来临的时刻。于是,当外面阳光普照的时候,任楚楚终于在名闻遐迩的金色大厅中,听到了那一场举世瞩目的演奏会。
不管别人的叙述如何动人,有些事情是非得要亲自经历,才能真正体会的。之前任楚楚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卢心悦在听说她要去观看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时,会露出那样羡慕的表情。
可是如今坐在场中,她顿时觉得,就算要她像普通人那样等个两三年才买到那一张入场券,她也愿意。因为,这实在是一场激动人心、珍贵又少见的演奏会。尽管她对音乐可说是一窍不通,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被那优美的旋律和澎湃的气势所俘掳,浑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散场后,她随着其他的观众一起站立,兴奋地拚命鼓掌。那激动的模样,看得白少凡眼中闪过莞尔,唇角也随之微微扬起。
两人之间和谐的气氛,最终是在相携走出会场时,被一阵镁光灯的闪亮所打破。
「白少凡?」突兀的一阵强光闪烁刺得她眼花缭乱,任楚楚愕然之下,忍不住抓住了白少凡的手臂,往他身边靠拢了一些。
「不要理他们,不要朝他们看,也不要说话。」他侧头低声说道,声音有些紧绷,挽着她的手臂快步朝外面走去。
任楚楚点了点头,学他的样子,对两旁的相机和询问视若无睹,沉默地走到了场外,和白少凡一起坐进等待着的房车中。只是,她毕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等车子开动之后,还频频回头望向后车窗外。
「放心吧,他们不会跟上来的。那些只是普通记者,不是狗仔队。」白少凡淡淡地说道。
「哦……」任楚楚这时方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些许调侃之意,「想不到,原来你还是位焦点公众人物唷!真是失敬失敬。」
他轻嗤了一声。「别把我当明星。也只有在这一年一度的音乐会上,还会有人记得我……算是谢天谢地。」
任楚楚微微皱眉,对他那冷漠的语气感到有些意外。毕竟,白少凡已经很久没在她面前端出这副寒天脸色了。她咬了咬嘴唇,看了前方驾驶的司机一眼,便没再说什么。
沈默地回到旅馆,在房间里换下身上闪亮的礼服后,任楚楚打开门,轻轻地走到客厅,立刻看见白少凡站在窗边。他双手抱胸,默默地俯视下方的车水马龙,轮廓深刻的侧脸显得冷然。
静静地看了片刻,她走到他身边,犹豫地开口:「你……很讨厌记者吗?」从音乐会散场后,他眼中就一直有着阴郁。
他微微一愣,似是被她的问话打断了思绪,随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放下了双臂。「我只是不喜欢受到媒体的注意。那让我觉得很没有隐私权。」
她点了点头。「心悦之前说过,你作风低调,很不喜欢曝光,所以她只知道瑞娅的理事长是罗伦斯,却记不起姓什么长什么样子,更不知道那就是你。」她轻笑一声,耸了耸肩。「要不是那样,当初我怎么也不会去应征当你的秘书。」
白少凡的脸色略缓,声音里透出了淡淡的笑意。「哦?这么说来,多亏我一直对媒体避如蛇蝎,不然的话,到现在我在妳眼中还是混蛋一个。」
「白少凡!」她尴尬地跺了跺脚抗议,脸上微微发烫。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终于转过身面对着她。「楚楚,别介意我刚才面对记者的态度,我只是--」他顿了顿,显然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脸色又沉了下来,最后才低声说道,「我母亲……还有后来父亲去世的时候,一直有小报记者守在我家门外,让我对他们很反感。」
「嗯。」任楚楚点了点头,可以想见当时白少凡的心情。望着他此刻脸上复杂的神情,她心头没来由地一震,突然清楚地明白,让白少凡和林少辰之间关系如此恶化的,还有外界的因素。
白夫人突然死去,林少辰接着便入住白家,想必……被小报渲染得十分不堪吧?而当时因为丧母而悲恸不已的白少凡,看到那样的报导,心里又是怎样的气愤和难堪?
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任楚楚低下头咬了咬嘴唇。不愿看见他沉溺在过去的悲伤中,竭力想要说些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眼角突然触及墙角那架一尘不染、漆木光滑如镜的钢琴,她灵机一动,脱口而出:「你……能不能弹首曲子给我听?」
她突兀的要求让白少凡有些错愕,皱眉问道:「为什么?」
任楚楚朝他翻了下眼睛,随即指向墙角的钢琴,摆出理所当然的脸色。「什么为什么?你当年好歹被人称作天才音乐家耶,在音乐之都维也纳待了快一个星期,却连琴盖都没打开过一下。」
白少凡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那架显然价值不菲的梨木钢琴,眼神悄然闪了一下,有她无法读解的情绪在酝酿。
他缓缓地走到墙角,手指轻轻抚过光滑如镜的琴盖,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问道:「那么,妳想听什么曲子?」
「唔……」她只是随口问问,转移他的注意力,倒是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偏头努力想了一下,才想到了一个曲目,「贝多芬的月光曲,好不好?」
闻言,白少凡的身形陡然一僵!停顿了片刻,才转过身望着她,锐利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妳喜欢月光曲?」
「嗯。」任楚楚点了点头,看见他脸上奇怪的表情,立刻气恼地跺脚,「不要用那种看到外星人的表情好不好?虽然我不常听古典音乐,可不代表我一点也不懂得欣赏。」
「我不是……」他摇了摇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停顿了一下,最后却只是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妳为什么会喜欢这首曲子?」
想起往事,任楚楚微微笑了。「我爸是个古典音乐迷。以前我们家里有一个贝多芬的石雕头像。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我指着雕像问爸爸那个人是谁,他就开始跟我说贝多芬的故事。」她抿了抿嘴唇,「那时的我什么也不懂,却记住了月光曲这个名宇,因为我觉得它听起来很美。」
白少凡微微挑眉。「所以,妳就想听这首曲子?」
「嗯。」她耸了耸肩,轻笑。「说来也奇怪,我爸收集了很多贝多芬的作品,可是里面偏偏没有月光曲。就是这样,我才更加好奇,吵着一定要听。终于,有一次他带我去一个朋友家里作客,我才如愿以偿地听到了这首大名鼎鼎的钢琴鸣奏曲。」
说着,她的微笑变得愈加柔和,眼神也有些遥远。「当时,我才不过四、五岁左右的年纪吧,可是我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在他朋友家吃过晚餐,天已经黑了,他的朋友开始播放CD,爸爸把我抱上窗台,让我站在上面,边听音乐边看外面刚升上树梢的月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样,当时我就觉得,那是我听过最优美、最柔和的旋律……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很固执地喜欢着月光曲。」
「……」白少凡静静地听着她的诉说,脸上接连闪过几种复杂的表情,湛亮的眼是那样深邃,让她无从解读。
以为他终究是因为她兴之所至的要求而为难着,任楚楚垂下了眼,有些失望地耸了耸肩。「算了,当我没说过。其实我也不懂音乐……」
话还没说完,白少凡突然坐上琴凳,熟练地打开了琴盖,修长的手指轻敲黑白分明的琴键,顿时几个悦耳的音符在跳动,回荡满室。
「这架钢琴的音色调得很完美……」他沉声说道,随即深深地吸了口气,便低头弹奏起来。
缓缓地,任楚楚在沙发上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优雅的侧面轮廓。此刻他的神情是那样专注,而从他指尖流泻满室的旋律……
好美,好美……
那样如泉水般流动的音符,美得让她无法形容心里的感觉,一如幼时仰头面对树梢皎月,第一次听月光曲的感觉一样。
眼前,白少凡俊美的脸变得蒙眬起来。任楚楚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因为唯有这样,才能真正融入那明澈而幽深的旋律中,仔细去捕捉连绵激昂的音符背后,那一缕淡淡、寂寞的低诉……
在她周围,时间的流动彷佛渐渐变得凝滞,终至完全停止、消失。现实在缓缓退去,最后只留下苍茫的天与地之间,一片银色的月光晃动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