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不想放弃任何一点希望。”百花羞既然这么说,那就必定有她的用意,说不定她真的知道救结草的方法。这么一想,冷溯云真恨不得立刻杀回百花宫。
“温罗!”陆结草不悦,“你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为什么?”他不懂她是怎么了?
“百花宫主是天界有名的美人吧?”水月曾和她说过,今日一见,果然是令所有女人都会失色的美人。
“那又如何?”
他想的是百花羞的话,又不是她的人。
“那又如何?你这么问,我真是高兴!”陆结草言不由衷地说。
她是女人,她看见丈夫面前出现那么美丽的女子,当然会心中不安啊!这次要挟他娶牡丹,她及时阻止了,下回要是要他娶她怎么办?那种令人窒息的美丽怕是没有男人拒绝得了!
看着陆结草气鼓鼓的脸,冷溯云终于明白了。
“怎么,吃醋了?”他喜孜孜地贴近她。
看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她才不会承认呢!
“傻瓜。”他轻笑,“你知道她今年多大年纪了吗?”
“你连人家芳龄都调查清楚了?”陆结草转过身不理他。
冤枉啊!冷溯云苦笑。“不用调查,全天界的人都知道她今年已经‘芳龄’五百多岁了。”五百多岁的老婆子耶,心灵多么衰老啊!
“啊?”陆结草咋舌。
“我怎么可能喜欢奶奶级的人物?”他看起来很缺少长辈的疼爱吗?
“可是……可是她还是很美啊!”
“那是你看到的,在我眼中并非如此。”无论眼中或心中,他看到的就只有她一个人,甚至连别的女人长什么样都记不住。
陆结草低下头。
她听得懂他话中的涵义,她明白他对她是多么的珍视,可是女人嘛,即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也还是很爱计较这些小事。
“正是因为她在天界很有威望,所以我想也许她真的知道怎么治你的病。”他要她活着,尽一切力量。
陆结草背对着他轻叹,“不要再找了。”
冷溯云抬起头。
“我只希望剩下的日子,你能够在我身边陪我。”她闭上双眼。
她不希望在她仅有的记忆中,净是他为她奔波操劳的身影;经过今天的事,她深深的明白现在的他全身都是弱点,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可以赴汤蹈火。她不可能每次都能阻止他为她牺牲,那么就只有将他留在身边。
“别再为我的病奔波了,剩下的日子让我们幸福些,不好吗?”
“结草,别说这样的话。”冷溯云沉下脸。他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我偏要说!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你真的忍心拒绝吗?”无论如何,她不会再让他离开。
“我不是……”
“你只要想着我的感受就好!”他不在,她很不安。“你只需静下来想一想,什么才是我最需要的!”
她又接着说:“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本来是已死的人,竟然还能奇迹般的多出这些美丽的日子,我真的很满足了。如果这是我的命,就让我们心平气和地为此画上一个句点。”
“我想阻止。”他只是不想失去她,他错了吗?
“你只是在逃避!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明白。你口口声声说要对抗天意,可是要怎么做?我们连它是否真的存在都不能确定!温罗,面对现实吧,我们只要剩下的日子过得快乐就好,别再挣扎了。”
即便是仙人,面对命运时,他们一样渺小得可怜,倒不如坦然接受,珍惜所剩无几的时间。
“我知道你是这世上最宠我的人。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的对吗?答应我,剩下的日子好好陪着我好吗?”
冷溯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的内心已经被她看透了,他的无助也已经被她看穿了。面对她的恳求,他总是无能为力。
他正视陆结草的双眼,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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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幸福,哪怕只有三天,我们也要过得快快乐乐,这就是是我的愿望。
陆结草这样对冷溯云说。
于是,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冷溯云终于放弃四处寻药的念头。
其实与其说是放弃,不如说他是束手无策,连百花宫的锁魂丹都不能根治,他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索性便暂时陪着她游玩,顺便四处探访名医。
陆结草说没去过江南,他们便南下到苏杭,玩遍大街小巷;她说想看看雪山,他们便又折回北方,跑到长白山上去打雪仗。
到后来,他们的足迹几乎踏便整个中原,甚至边关大漠。
反正,有冷溯云在,去哪里都是一眨眼的工夫,方便得很。
他们就这么玩着、笑着,谁也不提三个月之期,所到之地的人们都以为他们是再幸福不过的一对小夫妻,也必定会这样一直幸福下去。
只有他们彼此了解对方心中深埋的恐惧,无论可以装作多么云淡风轻,面对死亡,他们终究还是会胆怯。
尤其是害怕失去陆结草的冷溯云。
她知道他只有在她面前的时候,才会若无其事的扬起笑脸,更多的时候他总是紧锁着眉头,望着天空出神。每到那时,她都会情不自禁去唤他,因为她看得出他隐藏的无助。
她知道他夜里经常醒来,然后总要轻轻亲吻她的脸,确定她的存在。她假装熟睡,却清楚地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
她知道他表面上无视神明的天意,却每次见到寺庙都要在门口驻足很久,仿佛在祈祷什么。
她知道随着三个月的时间流逝,他的恐惧日渐加深,身心皆疲惫不堪,却还是对她强颜欢笑。
她甚至知道自己的可恶。她贪婪地享受着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痛苦;将要失去所有的她,连他的痛苦都让她感到珍惜,仅仅因为那是为了她。
她好想永远蜷缩在他怀里,不用去在意任何人、时间,甚至是生命。
可惜,她知道她不能。
她不遗憾,她甚至是感激,感激他给了她超乎想像的幸福。她曾怨恨自己命运凄惨、身世飘零,而现在他将她一生不曾奢望过的爱与关怀加倍给了她。
她多出来的这段生命,是整个人生幸福的浓缩。
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裕的人!
“温罗,我真的好幸福。”
她自身后环住他,任他将她的手紧紧固定在腰间。
“傻瓜。”他轻笑。
这是他们两个月来最常出现的对话。
他知道她没有骗他,他知道这个时候最镇静的是她,他也知道随着三个月之期将近,他的神经已经紧绷到僵硬,甚至除了她以外贸然靠近他的人,都可能被他出手杀死。
他已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她抬手抚平他的眉头,“别皱。”
他擒住她的手,放在唇边。
她还在!他感觉得到,她还在他身边,至少现在是这样、至少这三个月的幸福不是虚幻。
她的脸色随着呕血的次数增加而益发苍白消瘦,唇微微泛紫,可在他眼中她依旧是朵娇艳的花朵,永不凋谢。
她忽然低头咳嗽,他忙将她罩在披风之下。
“冷了,回去吧。”明知道陆结草并非是简单的伤寒,他依旧自欺欺人的如是说。
陆结草默默的点点头。
一张口就要咳嗽,也许过几日她连话都说不了。她有些自嘲地想。
随着日子的临近,她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每天要咳十来次的血。那些血帕她总是小心地收好,等到他出去买药的时候再偷偷拿出来洗干净。
最近她也益发容易疲惫,有时天还没黑便早早的睡去;而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正午,而他每次都在她身边等待,等待她张开双眼。
他说,他知道她一定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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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又过了几天,转眼间,自她第一回发病已经过了两个月又二十天。
这日,陆结草的气色出奇的好。
“温罗。”她自屋内出来。
“睡醒了?”冷溯云有些意外,往日她总要睡到中午。
冷溯云过来扶她在门边坐下。
这是冷溯云为她在湖边购置的房屋,因为她说喜欢看云映在水中的样子。
她说云和水本来是一对恋人,可是天与地偏要让他们分开,令他们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但是云的影子始终在水的心中,时而静止、时而荡漾,他们从没有真正分开。
于是,他们将这个湖叫作云影湖。
“温罗。”她轻唤。
“嗯?”他珍惜她的每一声呼唤。
“我想回家。”她的声音虚弱而缥缈。
“你现在的身体暂时不能承受仙术的冲击。”他不忍心拒绝她,但是又不得不考虑她的状况。
他一直知道无论他为她购置多少院落、楼阁,她心心念念的始终是他们原先所居住的那幢房子;那是她的第一个家,是她心灵的一处寄托。
“我现在就想回去。”她蜷缩在他的臂弯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是她的错,她该选在身体还有余力的时候就回去的。
“好,等过两天你好点了,我们就回去。”
“我想回去了……”她怕她等不到过两天,可是这话她不敢说,他又要生气的。
“听话。”他捺着性子对她说道。
“那等我好了,你就带我回去。”
“当然,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就像之前那样。”
“温罗,我不会离开你。”她忽然毫无头绪地说。
他搂紧了她。“我知道。”
“如果我真的转世,你能找到我吗?”她知道他找人的功夫差极了。
“我能!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能找到你。”
陆结草在他怀中轻笑。“那我再信你一次。”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只剩下微弱的气息。
“我是你夫君,你不信我要信谁?”冷溯云将她拥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入体内似的。
陆结草却似是睡着了,没有再说话。
冷溯云迳自对着湖面,说起了过往的种种。
“结草,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我们之间有种很微妙的联系,好像很久之前就认识了。我当时那么小,根本不懂得何为情爱,可是心里就是有一个念头不停地催促我要找你。呵,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不然怎么一见你就没辙呢?
可是,在找你的那十年间,我动摇了。我以为我们缘分尽了,要不怎么可能十年都找不到?然而,在大哥劝我死心的时候,你却忽然出现在祭典上,还那么巧的喊出我的名字。
我当时欣喜极了,甚至不惜强逼你嫁给我。因为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不抓紧的话,怕是再找你十年、二十年,也是枉然。”
风大了,他拉紧披风,遮住她熟睡般的容颜。
“其实我当时也很担心,如果你讨厌我怎么办?你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办?或者你已经成亲了又要怎么办?好在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你一定不晓得我有多庆幸,唯一遗憾的是,新婚夜里我醉得跟死人一样。”
罪魁祸首就是他大哥!他还因为这件事鄙视君星好一阵子。
“见到我们在人间的住处后,你说你好感动。我当时听了,觉得心疼得不得了,我只是做了这么一点小事,你就感动得落泪。你以前到底吃过什么样的苦?我默默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你觉得苦,我要让你的生活里到处都是满满的幸福。”
停顿了一下,他才又说:“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虽然有大哥和大嫂那对欢喜冤家碍事,但却是我们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那时候他满心欢喜的以为从今以后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幸福到丝毫没有看见前方路上的荆棘,还以为那只是一朵朵过分娇艳的花。
“怪不得你总是想念那里……”
那里有他们最幸福的回忆啊!
他低下头,看见她腮边早已干掉的泪迹。
骗子!说什么没有遗憾、说什么不会离开、说什么幸福,她还不是哭了?离三个月之期明明还有十天之久啊!
他抬手,想为她抹去泪痕,却发现新的泪滴。
他轻抚自己的脸,这次的泪,是他的。
原来他会哭!原来仙人也有泪!
他俯身埋首在她耳边,不让那湖看见他的泪。
“我们回家……我这就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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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君星和水月在冷宅找到冷溯云的时候,已经是陆结草离开的第五天。
冷溯云用定身珠定住陆结草的身体,所以她看起来和五日前无异,苍白的唇角还带着满足的微笑。
“结草……”水月一见这一幕,尚未消肿的双眼顿时又泪光闪烁。
君星知道劝她也没用,只是轻轻扶住她的肩,让她哭累的时候有所倚靠。
“你们来了。”冷溯云虽然说话,却没有抬头。
君星将水月安置在一边,走到冷溯云跟前。
“我们四处找你,最后才想到你可能在这里。”
“她说她想回家。”
这里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所以他在这里等,等了五天五夜却没有看见她的魂魄。
她明明吃了锁魂丹,可以不用魂飞魄散的呀,为什么却不来见他呢?
君星见冷溯云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叹气。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比结草还要糟。发丝凌乱、面色惨白、下巴透着青色的胡渣,显然是几天几夜没有休息过了。眼见自小活泼好动的弟弟变成这样,君星心里难受极了。
“溯云,去休息吧,结草有我们替你守着。”
冷溯云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依旧一动也不动。
“结草若在,她也不希望看见你这个样子。”
这次,冷溯云却摇摇头说:“她在。”
她说她不会离开他的,她的灵魂会守在他身边;她现在一定就在他周围,是他不好、是他笨,他才会看不见她,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溯云!”
君星想叫他清醒一点,却被水月拦住。
水月走到他跟前,凝视着陆结草与熟睡时无异的脸。半晌,她抬起头,望向两眼空洞的冷溯云。
“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冷溯云因她这一句话而猛地抬头。
水月拉起陆结草因定身珠的力量而未失去温度的手,紧握在胸前。
“我要是你就立刻去问,而不是在这里对着尸体发呆。”
那日她也在百花宫,百花羞的话她也有听到。
她知道陆结草一定反对冷溯云这么做,但是……水月苦笑,她人都已经死了,谁还去管她同不同意!
冷溯云定定的望着她,眼中有某种东西在逐渐凝聚。
水月将陆结草的身体抱到自己怀里,抬起头道:“我帮你照顾她,你去吧。”
“水月?”君星讶异的望着她。
冷溯云没有反对,迳自站起身面向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