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熟悉的呼唤,正往厨房而去的翠袖应声回眸。
「咦?于大哥,傅叔叔,找我?」
于承峰与傅康缓缓走向她,两个都是英挺的人物,只是年龄有差。
「妳……」于承峰的表情很奇怪,有怨、有悲,也有无奈。「好吗?」
翠袖一如以往,一点感受力也没有,迟钝得很。
「很好啊!你们呢,于大哥,傅叔叔,你们打仗很辛苦吧?」
「我们……很好。」于承峰脸上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的表情。「大妹,妳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是他,不是我?我呵护疼爱了妳八年,难道妳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翠袖一脸茫然。「呃?于大哥,我不懂耶,你在说什么?」
其实这件事娘跟妹妹们都问过她,只是人家都直言直语、明明白白的问,不像于承峰这样问得有点拐弯抹角,她就是听不懂,教人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她的脑袋。但话说回来……
他们就是爱她这个样啊!
于承峰哭笑不得的叹口气。「我是说,大妹妳为何不愿嫁我,宁愿嫁给一个毛头小子?」
翠袖终于懂了。「因为你是哥哥嘛!」
「我是哥哥?」于承峰自言自语的低喃。
「而夫君他跟我年岁差不多,跟他在一起很自在,久了,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他了……」她羞赧的笑了一下。「瞧,他跟你们,不,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很体贴,也很风趣,有时候又很幼稚、很孩子气,跟他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我都觉得好快乐。不过……」
「妳跟我在一起就不快乐吗?」于承峰冲口而出。
翠袖迟疑一下,「快乐啊,可是……」又顿了一顿。「不一样,跟于大哥在一起的快乐就如同跟爹爹在一起时的快乐,而跟夫君在一起的快乐还多了一份特别的滋味,那种感觉,甜甜的,就像心头上抹了蜜似的……」
她叹气。「跟他在一起才会有那种想偷偷躲起来笑的感觉啊!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笑些什么,但,只要一想到他,我就忍不住想高兴的笑起来,怎么也止不住那份喜悦的感觉……」
「但他只是一个毛头小子啊!」于承峰下服气的抗议,声音不由自主大起来。「他能像我这样温柔体贴、百般呵护妳吗?他有能力保护妳吗?」
怯怯的,翠袖瞅着他。「于大哥,你在生气吗?我说错什么了吗?」
于承峰张嘴,又阖上,叹气。「没有,我只是不了解而已。」
翠袖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她又扬起纯真甜美的笑。「你们别看夫君那个样,其实他是很厉害的哦!不信你们去问问蓝姊姊或玉公子、黄公子就知道了。不过我并不是因为他很厉害才喜欢他的,而是……」
她轻轻叹息。「当他害疟症发高烧意识不清时,竟还不顾一切用身子来保护我,人都快被砍死了,却还不肯松下护卫我的手臂,他是那样的执拗,拚尽最后一口气也要保护我,那时候我才……」
赧然地,她垂下螓首。「死心塌地的爱上他了。」
「换了是我,我也会呀!」于承峰不甘心的说,苦涩又无奈。
傅康拍拍于承峰的肩头,无言抚慰同病相怜人,虽然他也有同样的苦涩,毕竟他大了一些岁数,比较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
翠袖若有所悟的来回看他们。
「娘是告诉过我,但是……」她犹豫着。「于大哥,傅叔叔,你们真的那么喜欢我吗?真的那么想要娶我吗?可是我不像舞袖那样娴静乖巧,也不像红袖那么活泼大方,更不像蝶袖那般聪明伶俐呀!」
「妳不需要是她们,妳是妳,这就够了!」于承峰痛心的叫。「但妳却不肯给我们机会!」
翠袖沉默了。
好半天后,她才吶吶道:「对……对不起,但是我……我……」
「她的心里只有我!」
更熟悉的声音,翠袖愕然侧首。「夫君!」
负着手,金日慢吞吞的从园子那头踱步过来,一到翠袖身边便探臂将她纳进自己的臂弯中,占有欲十足。
「她是我的,请你们莫要再做非分的胡想。」
「我不服气,你是用卑鄙手段拐到她的!」于承峰愤怒的低吼。
金日瞇了一下眼,旋即绽开一抹纯真的笑。「是吗?你这么认为吗?即便真是如此,你又能如何?」
「你……」
傅康猛然一把揪住于承峰,不让他再说下去,于承峰没注意到,但他注意到了,适才那一瞬间,倏忽闪过金日眸中的冷冽阴鸷,那绝不是一个毛头小子会有的眼神,虽然他明明就是一个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
「承峰,金公子说得没错,他们已成亲,无论我们如何想都是非分。」
「但是……」
「不好,不好了,大姊,不好了呀!」
对话再度被硬生生打断,刺耳的尖叫迅速由远而近,一路拉长鸣拉到他们跟前才解除警报,三位气急败坏的袁家小姑娘喘得连话都差点说不出来。
「不……不好了,大姊,纪山大人又来为他儿子求……求亲了,还拉上了庆复大人做……做媒人……」袁红袖。
「爹娘跟他们说大姊早成……成亲了,谁知……」袁舞袖。
「庆复大人竟然说既然已是破鞋,那就做小妾好了……」袁蝶袖。
「爹娘断然拒绝……」
「庆复大人就拉下脸来说爹不给他面子……」
「然后诬赖爹是自行从军前逃回建昌来……」
「大声嚷嚷着要治爹的罪……」
听到这里,翠袖还来不及表现一下她的惊恐慌张,金日已呼一下旋身飞出。
「他大爷的!」
翠袖呆了呆,惊惶的追上去。「等等,夫君,你不能杀人啊!他们是朝廷一品命官,你杀不得呀!」
剩下的人相觑一眼,也急忙随后赶过去。
杀人?
那毛头小子会杀人?
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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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兵府前大厅内,庆复与纪山正在那里大发狗威,尤其是庆复,他的嗓门大概全建昌城的人都听得见了,嚣张又跋扈,袁士弼夫妻俩极力咬牙忍耐,黄希尧、玉弘明与汪映蓝闻讯赶来守在厅门口,怕金日得知后会闯大祸。
但他们两个实在不够看,简直是小猫两只,虽然紧紧张张严神戒备,眼前不过花了一下,还是被金日闯进大厅里去了,两人慌忙跟进去,恰好见到金日一手一个揪起那两个朝廷大官的衣襟,脚都离地乱晃了。
「我道是谁那么大胆子敢跟我抢老婆呢,原来是你们,大学士庆复,四川巡抚纪山,你们真是好样儿的,竟敢爬到我头上来撒野!」
袁士弼大惊失色,「女婿,不可!」急忙上前阻止。
但金日理也不理他一眼,黄希尧与玉弘明一人掰他一条手臂也动不了分毫,随后赶来的翠袖几个人也黯命拉他、扯他、揪他、劝他、哀求他、命令他,可是没人劝得了他,直到那两个吊在半空中的人比他们更惶恐的大叫。
「贝贝贝贝贝贝……贝子爷!」
金日冷哼一声,双手一甩丢下他们,两人踉跄落地,顾不得先站稳,慌忙甩袖哈腰见礼。
「见过贝子爷!」
贝子爷?
众人的惊恐慌乱霎时僵住,十几颗脑袋一起呈现空白状态。
他俩在叫谁?
「我以为你们不认得我了呢!」金日冷然负手而立。
怎么可能不认得!
那张脸是庄亲王府的「特产」,谁敢不认得!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庆复与纪山争相哈腰,诚惶诚恐。
「不敢?」金日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小嘴儿,「撇开固山贝子的身分不谈,我也不过是宗人府右宗人、镶蓝旗满洲都统罢了,管也管不到你们头上。不过……」
庆复与纪山的脸更苦。
没错,一般的贝子他们不一定会怕,但这位贝子不怕可不行,他的后台可比谁都硬啊!
金日冷笑。「这回我出门,额娘一再叮咛我、嘱咐我,无论如何非得给她带个媳妇儿回去不可,这会儿你们竟想跟她抢儿媳妇,额娘不抓狂才怪,而一旦额娘抓了狂,阿玛……」
「不不不,贝子爷请千万恕过,万万别给那两位知道啊!」庆复与纪山慌得脸色大变,冷汗涔涔。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位,一提到那位,他们就觉得已经踏进棺材一半了。
「别给阿玛、额娘知道?」金日斜睨着他们,大剌剌的坐上主位。「两位,请说出个理由来,为何贝子爷我不给他们知道这事儿,嗯?」
「这……」庆复与纪山满头大汗跟下大雨没两样,还夹带冰雹。「贝子爷,您明白,早知是贝子爷您看上,不,中意袁家大小姐,我们两个谁也不敢心存这份妄想,是卑职两个糊涂,贝子爷大人有大量,请千万恕过!」
「是这样儿么?」
「是这样儿,贝子爷,确是这样儿!」
抚着光滑滑的下巴,金日目光阴沉沉的注定他们,瞅得他们两颗心几乎从嘴巴里跳出来。
好半晌后——
「好吧,贝子爷我考虑考虑。」他懒洋洋地说。「那么,若是两位没别的事儿了,可以请了吧?」
「是,是,卑职告退,卑职告退!」两人争先恐后转身要落跑。
「回来!」
两人窒着呼吸回身。「贝子爷?」
「帮我转告重庆镇赵总兵一声,他那二儿子贝子爷我定下了,别给乱订亲事,不然贝子爷我饶不了他!」
「是,是!」
「走吧!」
两人慌慌张张逃之夭夭,一路逃回战区最前线,那里还比这里安全。
金日吁了口气,又扬起一脸纯真无邪的笑,「好,解决了,这下子他们应该不敢再来嘬雷子了!」起身,拉起一脸呆样的翠袖。「走,我饿了,该去伺候妳夫君的肚子了!」
他们相偕走出厅,转个弯儿就不见人影了,而厅内众人仍处于终极冻结状态之中。
那个毛头小子竟是位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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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桌金日爱吃的菜肴,翠袖正在伺候夫婿进午膳——所谓的伺候,就是帮他剥虾子,剔鱼骨头,舀汤倒茶之类的。
「夫君。」
「嗯?」
「他们为什么叫你贝子爷?」
筷子险些滑手,金日慢慢放下竹箸,不晓得该叹气还是该笑出来才好。
「因为我是个固山贝子。」
「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我没告诉妳。」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妳没问。」
「对喔,我根本没问过你嘛!」翠袖恍然大悟,然后,没问题了。
金日哭笑不得,有点头痛,也很庆幸,或许他要瞒住她某些「私人小秘密」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夫君。」
「嗯?」
「刚才在别院里,」翠袖的脑袋已经想到别的事上去了。「于大哥好像很伤心,我是不是在无意中伤害到他了呢?」
金日瞟她一眼,拿起竹箸来夹起一片熬锅肉放入口中。
「岳母大人没跟妳说什么吗?」
「娘只跟我说于大哥和傅叔叔是真的很喜欢我……」她轻轻皱起眉头。「为什么不跟我讲清楚呢?」
金日莞尔,「岳母大人没跟妳说明白,多半是因为她希望妳能用最坦白的态度让他们了解状况。」他慢条斯理地说。「往后,妳也该懂得了,无论过去你们有多么亲近,只要是男人,妳都得跟他们保持几分距离,以免对方误会而受到伤害。」
翠袖认真聆听,认真思考,听完后便点头。「嗯嗯,我知道了。」
又夹了一筷子棒棒鸡,「怎地不跟我辩几句?」金日漫不经心地问。
「辩什么?」
「比方说他们以前对妳倍儿好啦,现在跟他们保持距离好不落忍啦!」
「不。」翠袖笑着摇摇头。「娘说过,我的个性太单纯,很容易在无意中伤害到别人,所以要尽量听从别人的劝诫。当然,不是所有人的话我都能听,但你是我的夫君,娘说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自然要听从夫君你的话呀!」
她说得理所当然,金日听得好不得意,差点放声哈哈大笑。
一直不肯娶亲,拖到老大不小,为的是害怕娶到像额娘那样任性的女人,往后得数着日子度过半辈子像阿玛那样悲壮惨烈的生活。
不过现在他可以安心了,这个小妮子不但不任性,还直性得很呢!
想爬到他头上撒野?
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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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后,喝过补药,金日如同往常般躺下睡午觉,翠袖端了餐盘,才刚踏出房门,眼前便黑了一大片。
「咦?要下雨了吗?」
「谁跟妳下雨!」
袁士弼笑骂着把她拉到院子里,一群人紧跟在后,掩不住兴奋与好奇的心情。
「女婿跟妳说了吗?他是谁?」
翠袖怔了怔。「爹,您喝醉了吗?怎不认得他是谁了,他是我的夫君啊!」
袁士弼白眼一翻。「我是说,他叫什么名宇?」
「爹,您真的醉了,夫君叫金日,您忘了是不是?」翠袖揽眉,回头。「娘啊,妳怎么大白天就让爹喝醉了呢?」
「我……」袁夫人啼笑皆非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好了,你们别吵我,」翠袖硬从他们中间穿过去。「夫君说了,他醒来要喝甜汤,我得先去厨房吩咐,不然他喝不到会哭给我看的!」
大家眼睁睁看着她走开,不由面对面苦笑,现在才感觉到她单纯得有点可恨。
「固山贝子是宗室封爵,他不可能真的叫金日吧?」玉弘明喃喃道。
「他应该姓爱新觉罗,听说爱新在满语中是黄金之意。」袁夫人低喃。
「所以他说他姓金?」黄希尧插一嘴问。
「不知他是袭爵或封爵?」于承峰咕哝。
「废话,是封爵,没听他说阿玛、额娘吗?人家父母还在呢!」傅康说。
「那他父亲起码也该是个多罗贝勒。」玉弘明点着头道。
「还有,他说他是宗人府右宗人、镶蓝旗满洲都统,天,他的官位品级比我还高呢!」袁士弼不可思议的直摇头。
「但,他不过才十六、七岁……」袁夫人更不敢相信。
「可是,娘,」袁舞袖拉拉娘亲的袖子。「这么一来,算命先生说的不就证验了吗?他说大姊会嫁个身分高贵的夫婿,连朝中一品大臣都得对他行礼,姊夫不就是了?」
一阵静默,随后一阵异口同声。
「对喔!」
下一刻,玉弘明与黄希尧不约而同转眼望定汪映蓝,虽不吭半声,汪映蓝也能明白。
她真想孤独痛苦一生吗?
汪映蓝垂眸思索片刻,抬眼,表情依旧淡漠。「这只是巧合。」换言之,她不相信,不相信冥冥中真有某种奇特的力量能够主宰她的生命。
不,她的生命只有她自己能够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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