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平静多时的庄亲王府,猝然自大厅内爆出一声阴鸷的怒吼,打雷又闪电,骇得王府内所有奴仆、婢女们吱吱乱叫着窜入老鼠洞里去念阿弥陀佛。
「是是是,我滚!我滚!」
一个大眼小嘴儿,双颊特别嫣红,活脱脱小奶娃样儿的少年随后抱头鼠窜逃出来,一见厅外探头探脑的旗装女人,脚下不敢停,慌忙捉住旗装女人的手继续狂奔,直逃到东跨院才停下来,两人一起抱肚子喘气。
「如……如何,成……成功了吗?」旗装女人一句话说得上气接不了下气。
「那还用说!」少年笑得可得意了。
「告诉我!告诉我!」顾不得喘气,旗装女人兴致勃勃的追问,就像是急着听故事的小女孩。
少年耸耸肩。「不就那个样儿,阿玛一提皇上要个人去捉拿反清组织大乘教教主刘奇,有必要的话,当场格杀亦可,不待阿玛说完,我就说要杀人我不去,麻烦阿玛叫弘或弘昶去……」
「听你这么一说,你阿玛偏要你去,」旗装女人胸有成竹的接着说。「你再多说几次不去就是不去,他就气唬唬的铁了心非让你去不可!」
何止气唬唬,王爷大人差点把亲亲儿子砍成两半,上半身是一半,负责哀嚎;下半身是另一半,负责流出一些肠啊肚的,然后福晋大人就会亲手把王爷大人活活掐死!
「可不正是!」少年得意的弹了一下响指。「被我这么一激恼,阿玛犯上牛脖子啦!」
旗装女人嘿嘿嘿奸笑。「如何,额娘的法子不错吧?」
「是是是,额娘可本事了,不过……」少年端起一脸谄媚的笑。「也得儿子我这几把式够能耐呀!」
旗装女人挑了一下眉毛。「那么……」
「知道了,知道了,」少年摆摆手。「这回额娘大力帮我,下回换我大力帮额娘,对吧?」
「不对!」旗装女人不假思索的断然否定。
「咦?」少年呆了呆。「不对吗?」难不成是「免费」帮他的?不可能吧,额娘才没那么大方呢!
「我要你帮我带个儿媳妇回来!」旗装女人用力的说。
少年又呆了一下,继而猛翻白眼。「额娘,您已经有儿媳妇了不是!」
「那是弘的,不是你的,请别强占他人的老婆,特别是你亲弟弟的老婆!」旗装女人不屑的哼给他听。「说到这我就有气,弘娶妻生儿子了,连弘昶都定下了亲事,你这个老大呢?请问你老婆在哪里?」
少年装个鬼脸。「还在她娘家窝儿里背女训、学女红呢!」
「你这不肖子,」旗装女人恼怒的大叫。「这趟出门,找不着老婆就别给我回来!」
找不到老婆就别回来?
好极了,这下子他可以名正言顺的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
「是,额娘!」少年眉开眼笑的大声应喏。
「还有,」旗装女人不疑有他,继续下命令。「顺道上柳家瞧瞧去,若是得空也到外公家去跟外公问声好,然后呢……」
她说她的,少年的魂儿早已飞到遥远的南边儿去了。
事了之后,他要先上哪儿去乐一乐呢?
第一章
乾隆十一年八月,四川成都——
「武大人,刘奇我解决了,再免费奉送灯郎教教主徐上节和凝山道人,善后就交给你啰!」
面对新任四川提督武绳谟,少年笑吟吟的交代完毕,转身便待闪人,可是……
「贝子爷,请留步!」
留步?
哪一步?
少年的身子僵了一下,好一会儿后,方才不情不愿的缓缓回过身来,见武绳谟手上拿着一封信函,当场哭起了小奶娃的脸蛋儿。
「请不要告诉我,那是给我的!」
「贝子爷,是王爷……」
少年举手阻止武绳谟继续说下去,不但笑容崩溃,那双又圆又大的眼儿也湿漉漉的蒙上了一层薄雾。
「不瞅行不行?」他吸着鼻子可怜兮兮的问。
武绳谟几乎快笑出来了,忙掩唇咳了好几下,硬吞回笑意。
「贝子爷看不看不关卑职的事,但卑职还是得交给贝子爷。」
「他大爷的!」少年低咒着接过信来,片刻后……「真教人挫火儿,竟把这种麻烦扔给我!」他一边抱怨一边收起信函。
「王爷还要卑职转告贝子爷,每两个月得给王爷回一次讯儿。」
「可真事儿!」少年又嘟嘟囔囔的。「行了,我知道了。没别的话儿了吧?那我走了!」
「送贝子爷!」
「不必!」
出了提督府,少年静立思索半晌。
「好,先上外公那儿去!」
两个月后,杭州——
杭州最美在西湖,而要欣赏西湖,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雪湖。这会儿正是细雪轻柔,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宛如春天的柳絮,不停地飞舞下来,落在水平如镜的湖面上,落在岸边低垂的柳枝上,却丝毫不教人觉得冷,反倒有种沁心沁意的感觉。
白堤道上,一把油纸伞,两个少年正在静心感受这片雪湖的美……
「大表哥,好冷喔,我们杵在这儿大半晌了,到底要干嘛呀?」
「真没出息,咱们才刚到多久,你就喊冷!」
「不,我们还没到,我就觉得好冷了!」
「……可恶,为啥要把你交给我呢?」
「把我交给大表哥最安全了,爷爷说的。」
「是吗?嘿嘿嘿,待我把你卖给两江总督,你可别怨大表哥我!」
「大表哥才不会呢,爷爷说的。」
啧,真没趣儿!
「算了,最多再候上几日,白慕天就该回来了,这会儿咱们先找家酒楼嚼谷一顿吧!」吃喝一顿之后,身子暖呼了,这小子敢再给他喊冷,他就直接把这小子扔进湖水里头去冷个够!
于是,两个少年启步行向断桥那头。
「大表哥。」
「嗯?」
「一定要嚼谷子吗?我想吃面耶!」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西湖四时皆是名景,但雪天里,游人多半宁愿躲在暖呼呼的屋子里头,透窗静静地品尝西湖那冷艳的美,于是,湖畔的酒楼茶馆之中,十之八九全都坐满了人,尤其是观景最佳的望月楼,简直是人满为患,几乎每一桌都并上了不同路的客人,不过都是一般人,不惹眼也不逗看。
除了二楼临窗角落那桌。
那桌坐上了两男三女五位年轻客人,模样看上去都挺文雅,但携刀背剑,一望即知是江湖人。
「别再说了!」
「追根究柢错的是那些顶着皇族亲贵头衔耀武扬威的家伙,为什么不该给他们教训?」
「闭嘴,这种事轮不到妳来评断!」
「我讲的明明是事实,为什么连说都不可以说?」
「因为现在并不适宜讲那种事。」
话愈讲愈任性、愈讲愈冲,再讲下去搞不好会一言不合打起来的是那对同坐一侧的男女,一个俊逸尔雅,一个艳丽夺目,面貌有六、七分相似,多半是兄妹。
「我偏偏要……」
「黄姑娘,令兄说得是,无论妳怎么想,最好放在心里头,免得给大家招来麻烦。」
而这位不过拿出几句话,便很神奇的使黄大姑娘自动闭上大嘴巴的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容貌相当俊美,举止沉稳,气度非凡,只可惜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阴煞之气,看着他久了会油然生起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或者,我们可以分道而行?」
随后提出这项中肯建议的是端坐于黄家兄妹对面的大姑娘,双十年华,话声无限轻柔甜美,粉蓝色袄裙,玉骨冰肌、清丽高雅,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但眼神极其冷漠,还透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峭、几分无视天下人的高傲。
不过她掩饰得很好,总是垂眉敛目,看似大家闺秀的矜持,天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杂七马八。
「咦?要分开?为什么?」
与其他两位比起来,大姑娘身旁那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可就逊色多多了。
一身翠绿袄裤,又粗又长的发辫乌溜溜,除了一对翠玉耳环和两条翠绿发带之外,身上没有任何其他首饰,既不像黄大姑娘那样美艳绝伦、英气飒飒;也不如大姑娘风华绝代、娴静婉约,最多只是个朴素清秀的小家碧玉,既不起眼,更不惹人注目,路上走过去绝不会有人多瞄她一下,不说明白,人家还会以为她是伺候那两位大姑娘的婢女呢。
然而,她眉眼间那股孩子气的纯真憨直,亲切又可爱,却也是其他两位大姑娘所没有的。
「但……」大姑娘眼角闪过一丝诡谲。「有时候不太方便。」
「可是……」少女似乎十分疑惑。明明黄氏兄妹是唯一能够帮助她们的人,为什么反而要跟他们分道而行呢?
「翠袖妹妹,」大姑娘及时打断少女的下文。「我们不该勉强别人。」
「说得也是,横竖我们原就不同道。」俊美年轻人赞同道。「那么,黄公子和黄姑娘两位……」
「喂喂喂,到底是怎样啊?」黄大姑娘忍不住又打开才紧闭下到几句话的大嘴巴。「你们两个都只为她们说话,这我都不讲了,现在我已经不开口了,你们还要怎样嘛!」
黄公子直摇头。「妳就是这样,他们才不想跟我们同路。」
黄大姑娘窒了一下。「我……我又怎样了嘛?」
「妳太任性了!」
「人家哪有!」
「妳……」
眼见兄妹俩好像又要吵起来了,这时候,大姑娘又适时的从中岔进去,神态自若得好像他们的冲突与她全然无关,并不是因她一句话引出来的,这种结果也不是她造成的,从头到尾她只是个无辜的旁观者。
「既然黄姑娘不愿意,我们继续一道走也没什么。只是……」她瞥一下俊美年轻人。「玉公子要在这里待多久呢?」
「只等漕帮帮主回来,我得亲自把信函交给他,之后就可以离开了。」
「那么……」大姑娘转向黄氏兄妹。「两位可有特别想去哪儿?」
黄公子没来得及出声,黄大姑娘就抢着说:「随便哪里都行,我们跟定玉公子了!」
这种情况已经很明显了,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黄大姑娘中意俊美的玉公子,偏偏玉公子和那位温文的黄公子一样,两人暗自恋慕的都是那位清丽高雅的大姑娘,两个男人一般年轻、一样出色,最后谁能夺得美人心呢?
大家先卯起来拚个你死我活再说吧!
唯有那位翠绿袄裤的少女袁翠袖是纯看戏的观众,两只乌溜溜的眸子光在那里转过来、看过去,有点迷惑,似乎仍搞不清楚状况,根本插不进嘴。
他们在抢什么东西吗?
「翠袖妹妹,妳呢?」大姑娘转问身边的少女。
「我没意见,都听蓝姊姊的。」
「那么,这边事了后,我们顺道上苏州去,几位认为如何?」
「可是我去过好几次了!」黄大姑娘又在没事找碴了。
「我没去过。」玉公子淡淡道。
又是一句话便打回刁蛮姑娘的抗议。
「好嘛,那我们再去一次也……」
「几位公子、小姐,没位了,可否凑一桌呢?」
话说一半,横里突然岔进话头来,几人不约而同转首去看。
原来是店小二,身后还跟着两位少年,前头那位很平常,不过十四、五岁,脸上犹带着几分稚气,一看就知道是个忠厚老实的大孩子。
至于后头那位可惹眼了,十六岁上下,又圆又亮的大眼睛泛着逗趣的神采,艳红的小嘴儿比姑娘家的檀唇更诱人,冻得红通通的双颊粉嫩可爱得教人恨不得使劲儿掐上几把,不是俊美的帅哥儿,可那副逗人的小奶娃模样,不管走到哪儿都会诱人多瞅上他好几眼。
「请便。」
没人喜欢跟陌生人搭一桌,不过出门在外,凡事以和为贵,下回说不定换他们得跟人家凑上一桌,这时候先给人涂个方便,以后才有方便可享。
「谢谢!谢谢!」
可爱少年喜孜孜的连声称谢,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双眸倏亮,旋即一把硬将老实少年推到远远另一头去,自个儿笑吟吟的一屁股占上翠袖旁边的位置,还对她猛扇长睫毛,毫不遮掩的显露出对她的兴致。
在京里头,美人他看到眼睛都抽筋了,现在,他只想品味一下清新的空气。
「我叫金日,不知这位姑娘姓啥名谁啊?」
「今日?」翠袖失笑。「我叫明日。」
金日呆了呆,旋即哀怨的垂脸抽鼻子,「这怎能怪我,明明是我爹娘给我起的名儿不好嘛!」声音居然还有点呜咽。
没想到他这么大个人竟然说哭就哭,翠袖顿时傻住,手足无措的慌忙收起笑容,「对不起,对不起,人家不是有意的嘛!一听到,顺口就……就……」她满怀歉意的愈说愈小声。「呃,我……我叫袁翠袖……」
谁知道她才刚报上名字,金日猛抬头,又挂回原来那张璀璨的笑脸,哪里还有半点哀怨的影子,别说哭,他还得意得不得了。
「翠袖是吗?嗯嗯,好名儿!好名儿!」
翠袖不由愣住,其他人也看得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他到底是来凑桌吃饭的,还是来泡妞儿的?
「大表哥,」老实少年扯扯他的马挂。「我饿了,人家伙计也在等着呢!」
「等个啥?」嘴里漫不经心的回着话,金日依然笑咪咪的对住翠袖,懒得移开眼。「有啥好料的全给送来不就成了!」
「可是,大表哥,我想吃面嘛!」
「你可真事儿!先警告你,再啰唆就不给搓,教你饿得没着没落儿的,瞧你还给我挑不!」
「……小气!」
「欸?」霍然回过头来,笑脸没了,金日两眼恼怒地瞪得更大更圆,小嘴儿气唬唬的噘起半天高,双颊鼓起两粒红枣儿,很用力的想要表达出他的怒火,可惜一点效果都没有,看上去反而更可爱了。「竟敢说你大表哥我抠门儿?我什么时候抠你了?小心我开了你的脑瓢儿!」
老实少年赶紧抱住脑袋。「人家吃碗面又花不了多少!」
「为什么一定要吃面?」
「吃面才有热汤喝嘛!」老实少年委屈的咕哝。
「就为了喝热汤?」金日啼笑皆非的喃喃道。「伙计,劳驾,先给我送一大碗热汤来,洗锅水也成,老大娘的洗脚水也凑合,是香是臭一概不论,只要够烫呼就行,先让他喝撑了再说!」
洗锅水、洗脚水?
不只伙计,桌旁的人全都忍俊不住笑出来,尤其是翠袖,她笑得最大声。
「那谁敢喝呀!」
唯有老实少年没笑,管自低头闷不吭声,一看就知道是在赌气闹别扭。
金日眉梢子一扬,「得,竟给我迸磁儿,说你傻冒儿可真是傻冒儿!」他没好气的说。「若非外公要我一路上多少提点你一些,变着方儿帮你改改这肉性子,你以为我闲得慌,专爱找你茬儿?」
老实少年疑惑的抬起脸来。「爷爷?」
「那可不!」金日很夸张的叹了口气。「外公要我教教你,该拔脯儿的时候就拔脯儿,可该油儿的时候也得油儿,别太死心眼儿,也别老犯牛脖子爱使气儿,遇上要紧事别尽打嗑咀儿,也别二五八档,更别翻扯摔咧子,心头不乐就端起脸子最要不得,这些道理劳烦你长长记性儿,别等吃了亏没了落,叫你嘬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