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泽早已对初舞情根深种,这一点你不是不知道。」吴王皱紧眉头,「你怎么会和君泽抢一个女人?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会答应让你陪着她闯荡江湖,她用了什么伎俩把你们两个人都迷得神魂颠倒?」
行歌幽幽地笑,「难道君泽所有的,我就不配拥有吗?」
吴王一怔,「难道他有的,你也一定要有?」
他顿了顿,「我只要初舞。」
「不行。」还是那样决绝的两个字,吴王痛心地说:「你应该知道,君泽自幼身体不好,以前连笑容都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自从他后来喜欢上初舞,总算话也多了,笑容也多了,初舞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任何人都不能将他的这份快乐夺走。」
行歌问:「包括我,是吗?」
吴王没有回答,因为答案已在眼前。
他淡淡地说:「这一生我从未与人争过任何东西,我以为王爷刚才所说的一切也是真心话,无论我有任何心愿都会帮我达成,或许……」他怅然一笑,「是不是我在王爷眼中过于乐观坚强,所以我就可以承受任何打击,所以我就应该拱手将初舞让出?」
吴王被他的话震到心痛,忍不住脱口说道:「行歌,你别钻牛角尖,我对你的疼爱远胜过对君泽的父子之情。我负疚多年,只恨当初没有把你娘强留在身边,才会让你今日流落江湖。」
行歌霍然起身,面无表情地抱腕长揖,「王爷不必再说,既然王爷不肯帮我,我只有靠自己了。说来好笑,这二十七年中,我无论做任何事也只是靠自己,以后同样。」
吴王急急地问:「你想干什么?」
「我想有的,从没有得不到的。日后我若是做下有失体统的事情,还请王爷包涵原谅,就算是王爷不肯原谅,我也只能说句抱歉了。」
他甚至不听王爷的话,也不看王爷铁青的脸,甩手走了出去。
「行歌,你给我站住!」吴王冲了出来。
定住身形,不是因为王爷叫他,而是因为门外还站着一个人──君泽。
君泽的眼睛深深思索地凝望着他,行歌并不确定刚才他和王爷说的话有多少被他听去了。
「二弟,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君泽先开了口。
行歌微笑地回望他,「也好,好久没有和大哥聊天了,难得你今天看来气色不错。」
君泽看向吴王,「父亲不用担心我们,只是寻常的聊天而已。」
他怎么会不担心?君泽越是平静,行歌越是微笑,他的心底越是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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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歌与君泽慢慢踱着步,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走了许久,猛抬头,君泽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哑然失笑,「没想到会来到这里。」
这是王府的练武场,他与他,还有初舞,在这里有一段十年前留下的记忆。
行歌还是淡淡地笑,「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空旷无人,大哥要和我说什么,也不怕人偷听。」
君泽忽然伸出双手,抱住他的双肩,「二弟,对不起!没想到你真的会是我的亲弟弟,在这么多年中,很抱歉,我都没有尽到一个做大哥的责任。」
他动也不动,「我和王爷的话,你都听到了?」
君泽叹口气,「其实很多事情,不用听,就已经能够想到事实了。若非你是爹的亲骨肉,他怎会突然收你为义子,若非他爱你至深,怎么会每次提及你都是担忧与骄傲并存的口气。」
「是吗?你倒是想得很透彻。」行歌直视着他,「既然你都听到了,初舞的事情也不用我再开口和你说了。」
「初舞的事情我其实也早该想到。」君泽苦笑道:「你们年纪相仿,又朝夕相处,会日久生情并不奇怪,这便是初舞每次来看我,都带着一脸哀愁与无奈的原因吧。」他艰涩地说:「为何不当面告诉我你的心里话?告诉我,你也喜欢初舞。」
「王爷说过,你身体不好。」
君泽再度苦笑,「原来你们都把我当做温室的花了。」
「那是以前。」行歌深深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不会再对你有所谦让,因为初舞只可能是我的。」
他整肃了神情,问:「二弟,你的话当真?你真的要和我争初舞吗?」
「不是争。」行歌幽幽笑,「因为初舞从来都不曾属于你过,你对于她来说,最多只是儿时的一个玩伴,而我与她,有十年相依相伴的深情,你又拿什么、凭什么和我争?」
君泽像被重重地打击,但是强忍着不让自己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软弱。「二弟,你要知道,爱一个人,是一生一世的责任与耐心,你这样的霸道只怕初舞未必能接受。」
行歌冷笑,「这世上最了解初舞的人是我,不是你,一生一世?人人都迷恋一生一世,我要的只是今日和明日,不敢奢望一生那么长久的岁月。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就不会放弃她,就算是我死了,魂魄也要与她生死相随!」
君泽咬紧牙,「二弟,或许此时此刻说放弃的人应该是我,但是……我等初舞长大,等她答应嫁给我,也等了十年,所以,我对她付出的不比你少。既然她答应嫁给我,我就一定会尊重她的选择。而初舞最终无论选择投向谁的怀抱,也只能说各安天命吧。」
他冷笑一声,「既然大哥如此固执,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祝大哥的白日梦能早日清醒。」
「等等行歌,」君泽叫住他,「有件事,十年前是个谜,现在我当面问你,希望你能给我解开这个谜题。」
「大哥请讲,在你面前,我知无不言。」
「当年我和初舞骑马,突然马受了惊吓,初舞说是有人用松针刺伤了马颈,当时不知道发针的人是谁,后来这件事也慢慢地被我忘记。」
「那么久远的事情难得大哥还记得。」行歌诡异地笑道:「大哥是想问我,当初那件事是不是我做的,是吗?」
君泽望着他,等他回答。
行歌扫了眼场边的树群,突然如惊鸿飞起,抓下一把松针,眨眼间又掠回来。
「十年前,我发的飞针还不能刺入石头,只能刺破一点皮肉。」
悠然轻语中,他手腕扬起,十余根松针都扎进了场边立起的石碑。
「现在大哥应该能明白,为了阻止任何人和初舞接近,我也算是用尽了心机。十年前我是如此,十年后我更会不惜代价地抓紧她。大哥要和我争也好,要和我斗也好,请先想清楚自己是否有那个资格。」
扬起手,有件东西被他丢在君泽身上,君泽来不及接住,那东西已掉落在地。
「我想这件东西应该物归原主,既然初舞不好意思还给你,只能由我代劳了。」
君泽垂下眼,看到脚边那件静静躺着,已沾满灰尘的玉坠,再抬头时,已看不到行歌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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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里横掠长空的孤鸿,如电一样的速度。
傲然的容颜下,被世人传诵的优雅温存已变成激烈疯狂的绝然。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夺走初舞,这一生他机关算尽,从不让自己有输的机会、败的可能。
但是,即使他表现得如此霸道,霸道得近乎蛮横,心中却依然是深深的恐惧和不安。
他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有了弱点的人就会被攻击,就会失败。
他从不能想象自己也会有弱点暴露于人前的邪天,但是今时今日,他依稀察觉一个危机──这一次或许他会输,而他的弱点,就是对初舞邪份深刻纠缠、百转千回的感情。
不说出口的爱,难道就不是真爱吗?
藏起来的心,难道就不是真心?
初舞,知妳如我,叹妳,却做不到──知我如妳。
如今他们都将彼此逼上了绝境,是跳下去共赴一死,还是从今而后并肩天涯?或者,只是相忘于江湖?
不!这一切都不可能,因为初舞与他是绝不可能分割的光影。
飞一般的行走,奔回踏歌别馆。那小小的别馆是让他略感安全和温暖的地方,但是那里,也不是他真正的家。
无论是雾影还是行歌,求一方能够容纳下自己的,让他长久驻足的家,却都是那么的难。
他狠狠地咬住下唇,咬到唇破也不自知。
鲜红的血珠流过他白皙的肌肤,画出一道凄冷的弧线,如刺在心底的伤口,哀艳绝伦,见之心碎。
只可惜,不会有人看到这一幕。
风,呜咽低鸣,如子规夜啼。
叹,叹,叹。
第七章
「初舞,妳成亲想要什么嫁妆?」夏宜修自从知道女儿答应嫁给君泽之后,就日夜沉浸在兴奋中,不时地谆谆教诲,「妳的年纪不小,也该比以前懂事许多,嫁到王府后一定要恪守妇道,以前在江湖上学的一切都要丢掉,别惹夫家生气。」
初舞换回了女装,十年中她很少着女装,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对着妆镜细细地描绘着五官。
四大公子之一的初舞,有着令人惊艳的外表,有着可以在荷叶之上轻盈舞蹈的曼妙轻功,她是初舞公子的时候,也曾被很多女子青睐,那时候她心中所想、眼中所看,却是另一个俊丽男子的身影。
如今,却要投向别人的怀抱。
生命对于她来说,原来是个可悲的玩笑。
「初舞,这次回来妳好象不高兴?」父亲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她强做欢颜,「没什么的,爹,我只是有些累了,有太多的事情要准备,没想到成亲会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
「人生的第一大事嘛,当然会累些。」他笑着摸摸她的头,「当年妳娘嫁给我的时候,因为我正好要调职到立县,办得十分简陋仓卒,让我对她愧疚了一辈子。如今终于轮到妳出嫁,爹会尽全力为妳操办好这场婚事。」
「谢谢爹。」她喃喃轻语。
「对了,昨天君泽少爷派人来问妳,要在新房外种几株梨花?说是从国外找到了几个新品种,要移种到新房门前给妳看、妳瞧,君泽少爷对妳有多关心。」
初舞苦苦地笑,「是啊,君泽哥哥对我一向很好。」
「所以,能嫁给这样的丈夫真是妳的福气。」
父亲的连声赞叹、满脸春风,却引不起她一丝一毫的喜悦。
门外有侍女来报,「小姐,行歌公子来了。」
她一震,不知道是该说见还是不见,就在此时,行歌已立在门前,他的双手环抱胸前,好象抱着什么东西。
「伯父,好久不见了。」他先开口的对象却是她父亲。
夏宜修忙回答,「行歌啊,难得你会来。」
不知为何,即使行歌笑得优雅美丽,他每次看到却是深深的不安和心寒,彷佛在行歌的笑容背后总有某种让他害怕的东西。
「伯父可否稍让一步?我有话要单独和初舞说。」行歌非常谦逊有礼地问话,但是那眼神和气势却明显不是相询,而是高高在上的下令。
夏宜修心头的不安扩大,看了眼女儿,她的表情却淡得看不出情绪,对他点点头,「爹不是还有公务在身?你先去忙吧。」
于是,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行歌对那名侍女也微微一笑,「麻烦姑娘到偏房等候。」
侍女几曾见过这样优雅俊丽的公子?又何曾听过这样美妙悦耳的声音?脸色红透,踮着小碎步跑掉了。
反手关门,行歌炽热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初舞──她的脸上一片宁静,如湖水无波,清澈见底。
「好久没见妳着女装了,果然和我记忆中一样的妩媚。」
他微笑着赞美,慢步走向她。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妳时,妳盘着双髻,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漂亮得好象画中之人。那时我就在想,等有一天妳长大了,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倾城倾国。」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她仍旧淡淡地望着他,「我是将要出嫁的人了,不便与夫君以外的男人单独见面,以后公子要见我请先让下人通传一声,在外面的大厅说话比较好。」
「以后?以后不需要这些繁文缛节了。」他始终环抱在胸前的手垂落下来,抖开一个卷轴,「还记得这幅画吗?」
初舞的眸光一闪,「这是……你的『子夜梨花图』。」
他扬眉,「是我画的,画中的人是谁,妳看不出?」
「你曾说过,画中有你一个极为珍惜的人。」明眸凝在画上,忽然她明白了──那婆娑舞动的树枝和那片清幽明亮的月光,难道都是在说……她?
「妳已经看懂了,是吗?」他的眸子亮如星、烈如火。「妳怪我从不肯对妳明言,但是十年前我已经把心捧给妳看,只是妳没有看懂。这幅画,我不肯送给妳,是因为我要将妳的身影刻在我的心上,留在我的身边。」
「我不信。」她的目光迷离,「你不是这样多情的人。」
依稀彷佛回到十年前,那时她曾说:「想不到雾影公子还是个多情的人呢。」
「多情自古空余恨,我但愿自己是个无情人。」记忆中他的回答与此刻说的话相重叠,连那黯然神伤的神情都分毫不差。
轻轻握住她的手,行歌柔声说:「初舞,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
「天涯海角,哪里都可以,只要我们能在一起。」
初舞酸涩地笑,「永远跟在你的身边,永远只做你身后的影子?永远只做行歌的初舞?」
「做我的初舞,不好吗?这十年里,我们不都是这样一起过的?」
他的手轻轻环住她的腰,将她搂进怀中,灼热的唇落在她的耳垂上,吹吐着撩人的热气。
「初舞,妳的心中真能忘记我,视我如不见?妳真的可以安心地躺在君泽的怀里,曲意承欢?」
感觉到怀中的她在轻轻颤抖,他的唇角流露出难以察觉的浅笑,低垂下头,小心地含住她的耳垂,啃咬着她雪白的脖颈,一点点地挪移,直到双唇相碰,那如潮水烈火一般的浪潮骤然席卷了彼此的全身。
初舞的心彷佛都被他的热吻穿透。十年中,即使曾经相依相偎,即使曾经携手并肩,他与她始终以礼相持,没有过任何过分的亲密举动。
怎么也想不到,走入绝境之时,他会吻她。
他热烈而深切的吻让她无法躲避,或许是期待了太久,即使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无动于衷,视同陌路,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她依然会忍不住沉湎于其中。
不知道他的吻到底纠缠了多久,直到最后她的双脚都已无法站立,他托住她的腰,手指摩挲着她滚烫的唇,悦耳的音色中还有一丝古怪的笑意,「这样单纯善良的妳,还能接受君泽对妳的爱抚吗?当他环抱住妳的时候,妳会像刚才与我那样,与他抵死缠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