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啊……」状似反省的低了低头,君蝶影习惯般的吐了吐舌,「忘了嘛,你也知道没睡饱人会变得很钝的,不痛不痒的,我怎么记得伤没治,再说也没关系啊,顶多是当个凡人,反正这一身功夫我以后也用不着了,有名头这么大的寰宇双奇罩着,谁敢动我呀?」
「什么没关系!你是真不懂还是跟我装傻?」忍不住越说越激动,适才的担忧几乎被现在涌现的火气一扫而光,关逸情只觉得眼前的君蝶影根本没一点认真,「功夫不要,你手脚也不要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这事已经惹怒的师父发火、师母掉泪了?还在那边耍嘴皮……好在发现的不算晚,等会儿去跟师父道声歉,让他跟师母帮你治治,再拖下去,你这辈子就别想自己下床。」
「……道歉?」噘起了嘴,君蝶影又摆起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样子,「为什么?我又没错,这伤又不是我自己弄得,其实你这次也真得太多管事了,搞不好这正合爷爷的意思,等我没脚没功夫,他就再也不必担心我会逃跑了。」
「住口!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师父!怎么说他都是你的尊长。」眼见君蝶影愈说愈离谱,关逸情终忍不住出口斥责,「他纵有万般不是,你也不该这般……这般……」
双手在空中大力的挥着,尽管关逸情不悦的情绪愈来愈高,却也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虽然还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因此他话说一半便止住了声,转身就如逃开般匆忙离去,想去好好冷静的厘清思绪。
目送关逸情离去的身影,君蝶影的笑容逐渐凝结在脸上,灵动的双眼也渐渐变得呆滞。
缓缓的将视线收回在紧握的拳头上,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低不可闻的细语:「……也好……这样也好。」
窗外,有双眼正凝视着屋里人儿的一举一动,眼神即是深情又是伤痛,「……你就一定要这么伤害自己吗?……非要把自己逼上绝路才能把他遗忘?」
第十六章 最后的温柔
日升日落,月儿也会升起落下,还是相同的竹林,还是一样的月光,只是饱满的月缺了个口,竹林下的人踪已杳。
树影交错,沙沙的编织着夜曲,该是入梦时分,却有个人影在这样的夜里急速的奔驰着,只见他在一片林前停下身来,片刻后又闪身入林,这次却是小心翼翼的在林木间左拐右绕,好一些时候,林木渐疏,一栋奇特的石屋矗立在夜色里。
听在屋前平复着危急的气息,萧玉麟当然知道关逸情此刻不在屋里,深夜来此就只是凭着直觉一路找来,找个他十分不愿意见到,却又偏偏非他不可的人。
伸手自胸前取出火褶子,却迟疑着拿在手上没打着,他敢说,如果那个人在屋子里的话,早就应该发现他在外面了,至今无声无息,摆明了不愿搭理自己,点上火搞不好会惹他不快,苦笑的扯了扯唇,没想到他萧玉麟也会有求于他的一天。
一踏入屋内,视线就马上变成一片死寂的漆黑,但萧玉麟却敏感的察觉到屋内的确有人,不是因为浅浅的呼吸声,而是那一室关不住的寒……放下了一半的心,却也同时又绷紧了身躯,毕竟他们怎么也称不上朋友,面对着被称作魔的男人,他的心跳总是不由自主地急剧起来。
「你果然在这儿……有事想与你谈谈。」漆黑的空间仍是一片寂静,只有萧玉麟的声音独自回荡着。
「是关于蝶影的……」刻意加重了语气,萧玉麟很知道这名字对这男人的影响。
「他已经跟我没关系了,你在场应该听得很清楚。」果不其然,冷冰冰的声音终于从漆黑中传出,依旧那般无情那般默然。
「没关系?……那你还在这儿耽搁做什么?」萧玉麟早料到凌书岳不会就这么离开,虽然对他谈不上了解,但萧玉麟明白这男人不是个轻易就放弃的家伙,如果是,今天的情况便不会是这般乱。
「不关你的事。」冷声拒绝着,凌书岳显然不想解释他在这儿出现的原因。
「蝶影的情况不太好,」懒得再跟凌书岳争论,萧玉麟只管自顾自的说下去,他就不信说完了凌书岳还能这般漠不关心,「那天捱的掌伤他一直瞒着没治,关前辈说已经阻碍到血脉运行了,再不治不但功夫废了,人恐怕也会有瘫痪之虞。」
说到这,萧玉麟停了停,想听听凌书岳有何反应,哪知漆黑中仍是一片沉默,就像是早知道萧玉麟还有下文未说。
「关前辈会这样说当然表示还有治愈的方法。」萧玉麟只能无奈的继续往下解释,谁叫他是来求人的,更何况他也没太多时间可以跟这家伙耗下去。
「需要两位内力修为颇深的人同时帮蝶影化开积郁的伤势,打通凝滞的血脉,原本双奇两位老前辈就足以胜任的,可是……君老前辈对蝶影这样的行为恨不能谅解,而蝶影不知道为什么使着性子,不肯向君老前辈认错赔礼,两个人就这么杠上了……」
「这一拖又过了四、五天,不管莫老前辈跟关前辈怎么劝,君老前辈都不为所动……蝶影也是,我从来不知道看来温文的他居然倔起来会这般拗。」轻叹了声,萧玉麟愈说语气愈沉重。
「大家也都心里有数,再拖下去只怕不乐观……蝶影这些日子以来原本一直很难好眠,最近这两三天睡着的时间确是愈来愈长,就算睡着也是一副十分疲累的样子,所以……」
「你现在该明白为什么我来找你,另外……莫前辈她也同意了……同意说只要蝶影愿意,这次就让他同你一起走,君老前辈那她会挡着,只要蝶影过得好就够了……」双眼炯炯的盯着刚才声音的来源,萧玉麟相信凌书岳再冷也该会为这条件心动。
沉默,仍是此时唯一的语言,萧玉麟忍不住又紧张的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就怕凌书岳的答案是个不字,虽然他该有十足地把握……可是他却感到有些迷惘,想不懂都已经这样让步了,凌书岳还有什么好考虑的?难不成真如之前所说的……已经与他无关了吗?
他不相信,两人间扯不清的牵绊是他亲眼所见的,他绝不信凌书岳能这么轻易的就撇清,能的话早就放了不是?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萧玉麟的信心也开始一点一滴的动摇,终于在他忍不住要再开口询问时,冷冰冰的声音又自黑暗中响起。
「他知道你们来找我?」没说名字,萧玉麟也知道凌书岳指的是谁,能让凌书岳在乎的也只有他……摇了摇头,却想起黑暗中的凌书岳看不见他的表示。
「不知道,我们没把找你的打算跟他说,我不确定真的能找到你。」其实萧玉麟心底明白这理由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没人有勇气在君蝶影的笑容前再提起凌书岳这三字,谁也不想见到那令人为之心碎的黯然神情,即使那神情依旧带着笑。
「这……很重要吗?」犹疑的问着,萧玉麟猜不出这句答案对凌书岳作决定的影响,他还在意君蝶影那天绝情的言词?还是气他吻了自己?真要君蝶影开口,他才肯去吗?萧玉麟开始在想该怎么为君蝶影那天的行为作解释。
「不,不重要。」沉寂了会儿,幽冷得语声才又突兀的响起,「有个条件……我不想让他见到我,用什么方法你们自己想吧!」
啊?这是哪门子的条件?萧玉麟不禁怀疑自己真地听错了,这难得的机会,他竟不想让蝶影见到他?错愕的情绪让萧玉麟一时答不上话。
「有这么难吗?」这回轮到凌书岳不耐烦地再问了一次。
「不,当然不会……我只是奇怪你问什么不……」
「做得到就走。」急促的打断萧玉麟的话语,话刚出口,萧玉麟就感到一个人影风般的掠过自己身旁向林子飘去。
随着语声,萧玉麟急忙赶上身前飘忽的白影,心头却仍无法释怀凌书岳适才的要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带着凌书岳迂回的绕进偃都城里,不用说当然是为了避开君霁的耳目,这事本就只有莫如茵答应,若让君霁知道他们居然找上了凌书岳,恐怕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
「你等一下,我先进去处理你的条件。」来到竹林围绕的木屋前,萧玉麟故意停下脚步交待着,加强了语气,两眼更是紧盯着凌书岳面上,但他还是失望了,因为那张冷漠的脸庞依旧找不出一丝期望中该有的波动。
说到底,萧玉麟应该要高兴的,如果凌书岳真的如他表现于外般的无谓,尽管君蝶影之前与自己说得很明白,但是往后的朝夕相处,也未必不能让他回心转意,想是这么想,心头却沉甸甸的高兴不起来。
身影闪入屋内,屋中立即传出一阵低语,屋外伫立的人影不禁凝神听了起来,对话交杂着男声女声,有高有沉,却始终没有令他挂怀的清朗语声……凌书岳不禁感到有些失望,却又立即警觉到这不该有的情绪,眼中的动摇霎时又被满天的寒霜所代替。
「你可以进来了。」萧玉麟的声音从屋内招呼着,吸了口气让扰动的思绪沉淀,凌书岳不急不徐的推门而入。
就算是第一次看到君蝶影的寝居,就算这屋子的摆设再古朴淡雅,萧玉麟也不认为凌书岳此刻会有心情欣赏,而这小子却是从进门眼光就没往床这头扫过。
萧玉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心头压着什么……因为眼前这如冰的男子始终不曾真得放下,直到这一刻,他更是确定如此,尽管那人装着冷漠淡然,尽管口口声声说着再也没关系,但若非心上的痕影烙得深,这狂妄的家伙,又怎会这般……
呵……到头来你也不过如常人般,萧玉麟心头暗笑,带着些许嘲意,却同时又多了份茫然……既然对蝶影的心没变,那又为何提出这违心的条件,想做逃兵不成?这不像他的风格啊,萧玉麟困惑的望着凌书岳。
「咳,凌……凌……」故意咳了声开场白,莫如茵一时却找不出适当的称呼,窘得直搓手,往日的蛮横尖锐全消失无踪,只为了她最心悬的外孙。
「凌少侠,麻烦你,老身……请玉麟代转的承诺绝对算数,只要蝶影……」再次保证着,莫如茵可没瞧出什么端倪,看着凌书岳一脸冷然,心里不禁七上八下的,就怕凌书岳不愿出力,早忘了月余前他的血是为谁而溅。
没理会莫如茵急切的话语,凌书岳面撩起衣衫下摆便往床上坐去,就如他以往一向以行动代替言语,莫如茵连忙吞下到嘴的话,紧跟着上榻,扶起了昏睡中君蝶影的肩头。
「我点了影儿的睡穴,但等会儿你们运功带动他血脉运行时,势必会冲开这穴位,他可能会转醒,」关逸情在一旁说明着状况,「如果你不愿影儿见到你的话……其实就算影儿转醒,意识也不见的清醒,但若你仍坚持,就请莫老前辈在前面护住影儿的心脉并导引淤血逼出,你则在后头由百会穴输入内力催动血脉运行。」
「需留神点的是,你们行功速度要互相配合,要不然恐怕会伤到影儿,所以宁愿慢点来,多花些时间,可以吗?」询问的眼神投向凌书月,内力的注入要缓且稳,不然别说是君蝶影,恐怕连莫如茵都会受不了。
「……」沉思着,即使仍旧冷漠,众人也看得出凌书岳似乎在思虑些什么。
「有不妥吗?」莫如茵呐呐的问着。
「我跟你换。」简单的结论,却瞥见除了关逸情外两双不解的眼神,事关紧要,凌书岳破例多解释了一句,「因为你比我差。」
言下之意,就是即使莫如茵出了差错,凌书岳还能借着比她高深的修为护住君蝶影,这本是关逸情的原意,却因着凌书岳的要求不好提出,但结果也如他料想般由凌书岳自己提出,毕竟这事大意不得。
没有分辩什么,即使不想承认,莫如茵也知道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盘腿落座,两人立即一前一后的伸出双掌抵住君蝶影的穴位,一个眼神交会便开始徐徐的运功治疗。
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两人额际先后出现细碎的汗珠,鼻息微蹙,而夹在中间的君蝶影更是汗湿重衣,直似从水里捞出的,原本微显苍白的面庞却是酡红如醉酒。
「唔……」轻吟了一声,君蝶影的唇边缓缓淌下紫黑的血水,双眸也缓缓睁了开……身上燥热的难受,脑子连带的也迷迷糊糊的,虽张开了眼,视野却是朦胧一片,君蝶影极力对准着焦距,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冷然面容在近可伸手碰触的眼前。
「……岳?」模糊的意识并没让君蝶影明白自己身处的状况,不预期的见到凌书岳,尽管欣喜,惊疑后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想逃。
想逃开那张令他心悬的面容,想躲避那双令他贪恋的胸膛,只因早已管不住自己那颗被思念胀痛的心,就怕再多看他一眼,仅剩的坚强就会荡然无存,君蝶影十分明白那种绝情伪装的言语自己是没办法再承受一次了,他只能逃。
然而没让君蝶影多想,甫动念提气,小腹突兀窜起的剧痛就令他几乎闭过气,全身浮动的血气霎时纷纷夺口而出,血色却是刺目的鲜红!
「糟了!」低喊了声,关逸情怎么也没料到君蝶影在意识稍恢复后竟会运劲提气,急忙以六根金针先锁住他的丹田要穴,还来不及在锁心脉大穴,就见凌书岳睁开了眼,双手如飞的点向君蝶影胸前,同时人向前一倾,张口便喊住了那咯血的唇瓣,强以真气贯入,阻止他溃散的血气。
「定下心,呼吸。」呢喃般耳语着,语声却有着不可抗拒的意味,君蝶影已痛得近乎昏迷,却下意识的照着语声屏住气息,而痛苦似乎也随着逐渐减轻,意识却也更形飘杳。
「好,就这样,放轻松,一切有我。」身子后挪回原来的位置,凌书岳再次迅速的解开适才封住的穴位,双掌重新覆上君蝶影的心口,再次闭起眼专注导引着他奔腾的血脉。
事情发生的突兀解决的也快,甚至连莫如茵都来不及做些什么,一切就如同不曾发生般,除了凌书岳唇上印染着鲜红的血渍以及那张逐渐转为苍白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