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身上有毗沙门天的护身真言,就表示她是毗沙门天极重视的人,你最好快把她送回人间,别铸成大错了!」
「不,我绝不把她送回去!」他绝不能重视除她以外的任何一个女人。
「你不送我送!我可不想给自己招来麻烦。」转轮王转身欲走。
「转轮王,我求你不要把她送回人间!」她扑到转轮王身前跪下。「求你可怜可怜我,我足足等了六百年才等到连子昙的转世,我不能让他爱上别的女人,他只能再爱上我!」
转轮王无奈地长叹。
六百年前,她疯了似地追到地府来寻找连子昙的魂魄,引起地府一阵大混乱,但是因为连子昙是毗沙门天的转世儿身,当然不可能有人的七魂六魄可寻,她遍寻不着,以为连子昙已再投胎转世,便又来到六道轮回之所,发了疯的想知道连子昙投生到何处去。
由于她扰乱地府,甚至在六道轮回之所弄乱了许多人的转生,把应该投生成人的推到了畜牲道,牛头马面阴差将她捉拿住,押到了十殿阎罗前受审,当时他对这狐精甚为同情,不忍心她修炼四百年的道行付诸流水,于是便将她收到身边豢养起来。
一开始,这抓精也算乖巧听话,但是近几年来从他这儿听说了毗沙门天又有转世儿身时,她渐渐有了恶念出现,终于,她的恶念害死了人间两名无辜的女子,只因为妒恨她们都是弗灵武的妻子。
这回,她做得更离谱了,把活生生的女子带进地府来,他岂能再让她胡作非为下去。
「白玉儿,如果弗灵武知道是你弄死了他身边所有的女人,你以为他还会再爱上你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能感觉到弗灵武对柳观娣很不一样,这让我无法忍受,我绝不能放她回去!一旦放她回去,要弗灵武再爱上我的可能只会更加渺茫!」她跪地泣喊。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毗沙门天此次的转世法力强大,就算是凡身的弗灵武也都拥有收降妖魔的能力。」转轮王修望伏在地上的雪白身子。「你是千年狐精,我已劝过你不要靠近弗灵武了,你以为的情爱,很可能只会让你粉身碎骨,也难以得到他的回应,为什么还是不肯听劝?」
「所以,我才要让自己彻彻底底变成人哪……」她问声抽泣。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
「没什么。」她连连摇首。偷盗宝幡的事转轮王并不知情,她将宝幡藏在水晶棺中,至今尚未有人发现,她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否则所有的努力就会功亏一篑了。
「白玉儿,也许你与连子昙仅有那一世的情缘,你何不看开点,抛开情爱,潜心修炼?如此费尽心思,用尽手段追求,你以为能再追回相同的爱吗?连子昙对你的爱只有连子昙才能给得了,他给你取的名字『白玉儿』,也只有他唤起来才能打动你,当他转世之后,就已经不再是连子昙了,他会再爱上别的女人,对你不会再有感觉,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转轮王的一番话震得她泪如雨下,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刀一般刺穿她的心,她膛着空茫的双眸哽咽无语。
「把她放回人间,好吗?」转轮王轻声劝道。
她频频抽噎,心有不甘,硬是不肯点头,陷入了苦苦挣扎。
「唉,你怎么还是看不开呢?」
转轮王的叹气声还未歇,外头忽然传来嘈杂的声响,狂呼着——
『毗沙门来了!带着夜叉罗刹来了!』
转轮王心下一凛,怒瞪着白狐。
蓦然,他们听见混杂着窸窸窣窣和嘶哑低吟的声音从幽暗的那端争先恐后地翻滚过来。
声音逐渐紧凑,逐渐清晰,逐渐加重。
阴寒的风刮起地府的黑色砂砾,吹起了阵阵森沉的呓语。
『把宝幡和柳观娣交出来——』
宝幡?转轮王眼神慌乱地愕视着白狐。
白狐咬紧牙关,脸色白得不能再白,任由冷汗遍体狂流。
第七章
幽冥地府此刻正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浩劫。
十代冥王齐齐站在森罗宝殿高楼之上,惊愕地看着数不清的夜叉罗刹以一副要掀翻地府的态势,把牛头马面鬼吓得东躲西藏,众鬼卒慌得南奔北逃。
「把宝幡和柳观娣交出来!」
弗灵武面容狰狞暴怒,灵体立在半空中,放任召唤来的夜叉罗刹胡作非为。
十殿阎罗看得目瞪口呆,除了转轮王之外,没有一个阎王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间,阴暗的地府射入一道七色霞光,灿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弗灵武的灵体看见毗沙门天王尊相现身在枉死城上空,身后跟随着五大鬼神。
「不可胡来,快回人间去!你的灵体若在地府逗留过久,会让你的肉身陷入极危险的处境中,一旦被妖邪占据会惹来大麻烦,快回去!」
毗沙门天王一挥掌,将弗灵武的灵体震回了人间。
「多闻天王,你为何放纵夜叉罗刹捣毁地府?」阎罗王高声斥问。
毗沙门天王轻轻弹指,众夜叉罗刹便静定在原处候命,不敢妄动。
「有人偷走本王的宝幡藏匿在此,阎王窝藏着不肯归还,还让手下将活生生的女子擒往地府,这又该怎么说?」他淡然一笑。
「什么?有这种事?」阎罗王愕然转望身旁各殿冥王。「多闻天说的是真的吗?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个……」转轮王刚要解释,便看见一抹雪白的身影忽地腾身而出,跪立在毗沙门面前,双手高高擎着一只水晶棺。
「宝幡在此,盗走宝幡的人是我!」
毗沙门神情冷肃地注视着跪在地面的绿眸女子。
「你是千年白狐。」他一眼便看见她的原形。
「是。」她把水晶棺放在地上,仰望着他。
毗沙门将身降下,端然立在白狐面前。
「为何盗走宝幡?」他的盘问不带怒意,柔和得宛若呢喃。
白狐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等了几百年,她终于看见了魂萦梦牵的容颜。
「因为宝幡明珠绽放的祥光能助我修炼,化去我的妖气。」她努力保持声调的平稳,掩饰内心激动的情绪。
「只为了这个理由?」他察觉到她看着他的目光极不寻常。
「是。」她凝视着他,眸光一瞬也不瞬。
「不用宝幡,只要你继续潜心修炼,一样能修炼成人不是吗?」他的声音十分平和。
「但那还要修炼千年才能『像』个人,我不要只是『像』个人,而是想成为真真正正的人,我不想再当妖狐精怪了。」她凄艳苦笑着。
「当人?」毗沙门微讶。「你想放弃万年不死之身?」
「是。」她咬着唇,像是在哭又像在笑。
「为什么呢?」
「因为……我爱上了一个男人。」她的泪水渐渐浮上眼眶,碧眸翠绿如玉。
毗沙门和煦地淡笑不语。
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上疏离淡漠的神情,眼光陌生得令白狐感到惨然绝望,心痛得难以自已。
「子昙,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她不禁失神泣喊。
「放肆!」毗沙门身后的五大鬼神出声冷斥。
毗沙门垂眸冥想片刻,便已知来龙去脉了。
「我知道你是谁了,也知道你爱上的男人是本王六百年前的转世凡身连子昙,不过,他已经消失了,你对他的牵挂他永远不可能会知道。」
心中的痛楚到了一个极限,她愤恨地起身而立。
「你就是他呀!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明明就知道我呀!为什么装作根本不认识我的样子?」她哭喊、嘶嚷着。
「白狐,你太放肆了!」五大鬼神重声斥喝。
毗沙门神色自若地交抱着双臂。
「本王是毗沙门天,对人间情爱没有感觉。曾经爱过你,并且你也爱上的男人是本王的转世连子昙,你必须要分清楚。」
「我不想分清楚!分得再清楚也只是让我绝望的心更加绝望而已!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弄出一个转世连子昙来害惨我?当我思念他而生不如死时,你却用一模一样的脸孔告诉我,你对人间情爱没有感觉,你为何要如此残忍对我!」她抱着头痛苦哭嚷。
五大鬼神被白狐发自灵魂深处的痛楚嘶喊慑到,连随后围上前的十殿冥王亦面面相觑,不知毗沙门想要如何处署她?
毗沙门扬首伫立,面容平静,没有一丝悲悯。
「为了一己私念,你把镇守人间的宝幡据为己有,如此胆大妄为,可曾想过后果如何?本王若把你送上伏妖台,莫说你的千年修行将毁于一旦,就连性命也会化成一缕烟尘。」
白狐慢慢抬起头,脸上斑斑泪痕,一脸受死的神情。
「多闻天王,念在白玉儿为情所苦而丧失心智,才会因此做出错事,求你网开一面,放她一条生路。」转轮王忍不住为白狐求情。
毗沙门轻揉额角,无奈地浅笑。
「你说是本王害你做出错事是吗?」
白狐失神凝睇着他,畏缩不语。
「我可以不把你送上伏妖台。」毗沙门淡然微笑。「不过,你得跟在本王身边,替木王看守雪狮和吐宝兽,你可愿意?」
白狐的心突地狂跳起来。
「我……我可以跟在你身边?」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见了什么?
「本王收你在身边,是要你继续修行,消除你心中执迷的情障,洗净你的尘缘,你要谨记。」
「是,我会谨记在心。」惊喜的情绪一涌而上,冲散了陷入谷底的绝望,她开心地不住颤抖,狂喜地直想冲上云霄。
五大鬼神和十殿阎王对这样的结果个个都感到错愕不已,完全没有料到毗沙门竟会如此处置白狐。
「你把柳观娣藏在何处?」毗沙门问白狐。
「在阴山上的一处洞穴里。」
「檀陀罗,弗灵武的灵体还在上面等着,你去把柳观娣带走吧。」
檀陀罗领命而去。
毗沙门揭开水晶棺盖,宝幡大放光明,照彻了幽冥地府,惊动魍魉邪魔纷纷躲避。
「来吧。」他朝白狐伸出掌,白狐立即化现原形,雪绒绒的小身子乖巧地静伏在他的掌心。
「多闻天王,我等俱不知白狐偷盗宝幡,也不知白狐将人间女子带入地府之事,还望多闻天莫要上告天庭才好。」阎罗王拱手恳求。
「宝幡既已寻回,本王自然不加深究,何况我也有冒犯之处,也请各位阎王海涵。」
「哪里哪里,好说好说。」十殿阎王躬身陪笑着。
「那本王就不打扰各位了,告辞。」
毗沙门右手持着宝幡,左手抱着白狐,带领着众夜叉罗刹飞升离开地府。
灿金色的宝光渐远,然后消失不见。
幽冥地府又回到永恒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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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地府有多么可怕?奈河桥下全是滔滔血水,阴山上还躲着好多邪魂鬼怪,我好害怕,一直躲在洞里头,可是还是会听见可怕的哀号声,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一定会死,一定回不来了——」
观娣埋在弗灵武颈窝里哭诉着可怕的经历。
「还好你有真言护身,否则凡人走一趟地府回来,沾染了太多阴气,不死也会大病一场的。」他将娇弱的身躯用力圈在怀中,柔声安抚着。
「我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小时候被火烧成重伤时都还没有觉得自己会死,可是在地府阴山上,死亡的恐惧离我那么近,我真的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她紧紧搂着他的颈项嚎啕大哭。
「如果你死在地府,我怕我真的会把地府彻底掀翻了。」当他得知观娣失踪的那一瞬,脑中疾速涌起狂涛般的烈焰,烧毁了他的理智,让他做出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法力召唤夜叉罗刹的蠢事来,现在满京城传颂得最热烈精彩的,莫过于「弗灵武是个拥有降魔异能的神人」这件事了。
观娣并不知道他为她做的这些事引发了多大的震撼,也不知道在他以法力召唤夜叉罗刹下地府捣乱了一场之后,其实是毗沙门天王现出法相代替他收拾了残局,否则以他失控的情绪,必然会带领夜叉罗刹干下更轰轰烈烈的惨剧。
「你是怎么会知道我在地府的?」她靠在他胸膛上抽噎着。
「猜的。」这是实话。
「那个救我回来的人是谁?」她抬起泪湿的长睫,奇怪地问。
「他是随侍在毗沙门天身边的鬼神檀陀罗。」
「他的模样太骇人了,我当时一看见他出现在洞口,还以为是地府来的鬼差呢,吓得死也不肯跟他走。」想起来仍觉得可怕。
「要现出瞠目忿怒的形象才能吓倒恶鬼呀,毗沙门天在降伏魔众时,也一定会现出那种形象。」他拨弄着她额前柔细的发丝。
「真的?」她一本正经地问。
「当然,我为什么要骗你?」他轻笑。
观娣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
「你千万不要做出那种形象吓我喔!」
「你又不是恶鬼。」他忍不住大笑。
观娣害羞地一笑,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弗灵武怀抱着她仰躺在温暖的炕床上,长指细细梳掠着她柔滑的长发,悄悄拨到耳后,露出一截雪白的颈项,他的手指缓缓移到她颈背上的那片疤痕,磷惜地轻抚着粗糙不平的表面。
「对了,白狐呢?她怎么样了?」她突然想起来,从他怀中仰起脸问。
「让毗沙门天王收伏了。」他有些讶异,她竟没有发现他在做什么。从前只要他一碰到她身上的疤,她总是躲躲闪闪的极不自在,这会儿竟然像没发现他正在做什么。
「被收伏是什么意思?」她趴在他胸膛上不解地眨了眨眼。「她还算活着吗?还是像白蛇被镇在雷峰塔底下那样?」
弗灵武双唇贴在她头顶格格发笑。
「她活得很好。」
「是吗?弗灵武,你知道她是你几世以前的情人吗?」她没有留意到有只不安分的手已慢慢将她的衣衫褪下双肩,一径沈浸在白狐对她叙说的那段悲惨的可怜故事中。
「不知道。」他对每一个转世的情人都没有兴趣,只对此时此刻窝在他怀中的娇俏佳人感兴趣。
「你应该知道的。」她轻叹。「你的前世情人好痴情,为了再续情缘,她以为只要变成了真正的女人,便可以接近这一世的你,让你爱上她,她的想法好天真、好可爱,可是也好无奈、好可怜,你说是不是?」
他随意敷衍着,一手探进她的衣衫内轻轻抚揉她光裸的背,甚至刻意以指尖昼过疤痕的轮廓边缘,暗暗测量她背上的伤疤到底有多大。
「仔细想想,当凡人也有当凡人的好处。」背上似有若无的抚摩让她不自禁地发出舒服的叹息。「其实,两人只要彼此真心相爱一辈子,死了之后虽然各自轮转世,但至少在这一辈子谁都没有对不起谁,可是白狐却不同,她眼睁睁看着情人死去,那种悲恸的心情还必须跟随着她好几百年,她为了爱一个男人而饱受情爱的折磨,可是她曾经受过的男人却早已经转世,永远再也记不得她了,她还傻傻地到人间、地府拚命找寻他,这不是很悲哀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