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怕,当初就不该帮她过来。”
狄更生嘿笑着,“小子,我是看你可怜,难得那小妮子那么关心你,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
看着屋外那靠在树上,脸上依然满是寒霜的女人,他没好气的说:“是啊,还真谢谢你的帮忙。”
害他一个不小心,在最糟糕的时间,用最惨烈的方式被拒绝。
叹了口气,他抆着腰,转回正事道:“好了,老头子,废话少说,你想要柯瓦诺夫走私军火的证据——”
“谁和你说我要柯瓦诺夫走私军火的证据?我没事要那个干嘛?”
“不要和我睁眼说瞎话,我现在没那个闲工夫。你敢说当初介绍柯斯坦保险来找我的人不是你?打从一开始你就想拉库斯柯瓦诺夫下台,好让亲美的人能顺利进入核心政权,跟了你那么多年,我要是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几年前早被你卖了。”
狄更生喃喃咕哝了两声,然后才问:“你要什么?”
“一辆到海参崴的飞机。”
“小子,这里是俄罗斯,可不是美国。”
“所以你的确是在这里不是吗?”抓到这死老头的语病,他凉凉的再说:“如果我没听错,那是军用直升机KA-52的引擎对吧?”这老头子,明明就已赶来这里,还硬要搞神秘。
狄更生闻言为之哑口,却听韩武麒又报出了一个地址。
“这是借我电话那位老好人的民宅,别让我们等太久。”说完,他不等那老头子回答,就把电话挂了。
谢过了屋主,他拿了人家好心给他的面包,出了门,朝她走去。
“喏,吃点。”
她从来不会和食物过不去,所以虽然还在生他的气,她还是接过了手,撕了一块面包吃了起来。
他坐在她身边,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她却只是自顾自的吃着面包,还是不肯和他说话,连应都没应一声。
他原本打算捺着性子等她气消,但都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这女人显然不打算这么简单就消气。
她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是望着前方逐渐落下的夕阳。
橘红色的晚霞映在她脸上,轻风拂过,寸缕发丝因风飞扬,柔柔的飘荡抚着她的脸庞。
看着她美丽却冷漠的侧脸,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我不知道你一直在意我的不告而别。”
她紧抿着唇,眼角略略抽了一下。
“如果我早知道,我会更早解释,但当时情况有些混乱,事实上,情况一直是混乱的。”
她还是不理他,只是撕下另一口面包,面无表情的吃着。
他沉声道:“你问我知不知道结婚是什么?我当然知道,我认识三对最完美的模范夫妻,他们养出了既能干乖巧又独立自主的女儿,可惜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僵住,却还是沉默。
他起身走开,这才听到身后传来她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
反正这女人对他的印象不可再糟了,他只好试着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一咬牙,转过身,看着那顽固的女人,干脆一次把话都说清楚。
“你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过你以为别人想要你过的生活,甚至强装成你不是的人,还自以为那才是你要的。”
又来了,他那该死的压力论。
“那的确是我要的。”她冷着脸说:“我从来没有假装过。”
“如果那是真的,你会过得如鱼得水,而不是在生活中不断累积压力,然后把平常累积的压力全都发泄在我身上,因为你只能在我身上出气——”
“等等!”她抬起手,不敢相信的瞠目开口,打断他自大的言论,“你现在是要告诉我,你长年破坏我的工作,我还得感谢你,因为你是在帮我消除压力吗?”
“难道我说错了吗?看看你,这些日子是我见过你最生气蓬勃的时候,你根本对这些事乐在其中,你和我一样,都喜欢肾上腺素在血液中奔窜的紧张感。你的动态视力和运动反射能力,是我认识的人之中最好的,你生来就是要吃这行饭的,但你却抛弃了上天给你的天赋,压抑你的本能,只因为你认为当一个平凡人才是正常的。”
她气愤的说:“没有人规定我一定要喜欢我的天赋,或许我恨死了你所谓的本能。”
“或许、或许,你没注意到你说到这些时,都是用假设性的字句吗?”
他看着脸色刷白的她,将双手插在裤口袋里,滔滔不绝的将积压在心里多年的话全说了出来。
“你自以为当正常人才是最保险的,所以你不再参加武术比赛,不再让自己发光发热,不再让自己引人注目,你认为这样做,才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我——”
她欲开口,却被他咄咄逼人的打断。
“天知道你所谓的家人替你添了多少麻烦,你们是家人,就像你不在乎替他们解决问题,他们也不在乎你是不是替他们添了什么麻烦,更不在乎你是不是个乖宝宝,就算你长了八只眼九颗头,他们一样还是会觉得你是他们最可爱、最完美的女儿!你用不着什么事都要做到一百分,也用不着事事努力才能得到他们的认同和爱。”
“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他一扯嘴角,嘲弄的道:“你不敢相信耿野和晓夜真的爱你,你害怕有一天会再次被抛弃。初静和念棠是耿叔亲生的,你是什么?不过就是朋友的托孤,连亲人都算不上。在你内心深处,你从来不曾真正把自己当作你所谓的家人中的一分子——”
她挥出一巴掌,打掉了他嘴里残余的字句。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山谷中,她用力之猛,让他咬破了自己的嘴角。
看着眼前面如纸色的女人,他舔去嘴角的血,不知死活的继续道:“假装乖宝宝的这几年,你真的快乐吗?”
她张嘴,粉唇轻颤,却无法出声辩驳。
“人生只有一次,时间过去了就过去了,没有办法再重来。”他伸出手,抚去她眼角欲滴的泪,她半点不领情的拍开他的手。
他苦涩的笑笑,将手放回裤口袋里,“想想你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因为你的快乐,才是他们所希望的——”
远方突然传来直升机的声音,然后越来越大声,两人循声抬头,看见一辆黑色的KA-52越过两人的头顶,然后下降停在前方的空地。
一个矮壮的男人拉开直升机的门,在轰隆的引擎声中喊道:“快上来,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两人奔向直升机,挤到了后方空位上。
起飞后,他看见屋主惊慌的躲在门后偷看,忍不住朝那老人家微微一笑,挥了阵手。
老人家不由自主的也朝他挥了两下,表情有些茫然。
直升机没升多高,几乎是贴着林梢飞行,不一会儿就离开了贝加尔湖的范围。
他可以听见狄更生频频的询问,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答着,身边的女人除了一开始礼貌的问候之后,就闭上了眼,不再理人。
前方西伯利亚浩瀚的原始森林绵延至天边,晕红的夕阳沉入远方的云海。
他斜眼偷瞄那女人,她眼角的泪已完全无踪,粉唇紧抿着,苍白的脸庞冷硬得有如石像,但她的冷漠和愤怒在空气中就像千根针一样刺人。
暗自叹了口气,虽然他知道那些话迟早都是要和她说清楚讲明白,可他真希望自己不是那个必须点醒她的人。
第八章
“你左眼那圈黑黑的是怎么回事?”
“被人打的。”
“你右脸那块红红的是怎么回事?”
“被人打的。”
“你做了什么傻事?”
“说话。”
狄更生听了哈哈大笑,引来海参崴饭店人员的一番侧目,不过前方那女人依然没回头看一眼,只是径自走进电梯里,而且当着他的面,让电梯门关上。
“很高兴知道我的瘀青能如此娱乐你。”韩武麒冷眼睨着身边那可恶的老头。
“哎呀,小子,女人都是这个样子的。”狄更生伸出厚实的手掌,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按下电梯向上的按键,“她还会对你生气是好事,等哪天她连气都懒得气了,你才真的要担心。她现在还在气头上,怎么看你都会觉得碍眼,你先让她睡一觉,休息一下消消气。到时你再送束花过去哄哄她,比现在去惹她生气好。”
事情要是那么简单能解决就好了。
方才她在直升机上少说也睡了好几个小时了,也没见她醒来后,情绪有好上多少。
他两眼紧盯着上升的灯号,忍住想要从楼梯上去追她的冲动,身旁的老头子又开了口。
“对了,你是和她说了什么,惹得小妮子那么火大?”
“求婚。”他看着灯号停在五楼,然后开始下降。
“等等,你是说你和她求婚了?在什么时候?上飞机前吗?”
“差不多。”
“既然你和她求了婚,她干嘛那么生气?”狄更生一脸困惑,被求婚怎么说也算是件喜事,就算不喜欢,顶多拒绝就好了,用得着生气吗?况且,他认识那小妮子那么多年,他一直以为,她对小子其实也是有好感的,难道他看错了?
当。
电梯门再次打开,韩武麒大踏步走进去,边道:“大概是因为我的求婚晚了九年,说她不敢面对现实,然后又暗示她是胆小鬼的关系吧。”
他在电梯中转过身,却见那老头惊骇的站在原地,张大了嘴,活像见鬼似的瞪着他,直到电梯门再次关上,狄更生才猛然惊醒,合上了嘴,伸手拦住电梯门,不可思议的失声开口问他。
“你说她是胆小鬼?”
“是暗示。”他咕哝着,没好气的问:“你要进来吗?”
狄更生迅速走进电梯里,嘴里还是忍不住冒出一句。
“你疯了吗?”
“真有趣。”他在那老头进门后,压下五楼的按钮,“我过去几个小时也一直在想同样的问题。”
电梯门安静的合上。
狄更生沉默了两秒,然后又好奇的问:“那个,你说她是胆小鬼,还说她不敢面对现实,是在你求婚之前还是之后?”
不想显示自己的愚蠢,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天哪……你是在之后说的?”
他继续保持沉默。
但他的沉默几乎就等于是默认,狄更生看着他像吞了条苦瓜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小子,你完了你,你真是有够愚蠢的,恐怕一两束花是不够的,请让我献上最真挚的祝福。”
“谢谢。”他自嘲的掀了掀嘴角。
电梯当的一声再次打开。
狄更生笑着走出电梯门,不忘伸手大力的拍着韩武麒的背,“小子,给你个建议,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必要时,你就跪下来吧,那小妮子吃软不吃硬的。”
说完,他就一路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韩武麒确定那死老头不会再回头了,这才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方才在柜台,他瞄过了,他的房间是507,她的房间则在他正对面,506。
站在自己的房门前,他看着她的门,挣扎着是否要过去敲门。
三秒后,他走了过去,抬起手,却又迟疑了起来,但或许老头子说得对,她不见得愿意现在看到他,况且,她可能已经在休息了。
他缩回手,插回裤口袋里,然后转身,却又不想就这样回去睡觉。
或许他应该照狄更生的建议去弄束花,说不定她真的会看在花的份上,愿意开门。
话说回来,或许她也可能在收了花之后,直接把门甩在他脸上。
他重新举起手,然后又放下,再举起,再放下。
该死的,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有这么犹豫拖拉的一面。
将额头抵在她的门上,他叹了口气,喃喃咒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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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恨那个可恶的男人!
将脏衣服从身上脱下,她站在浴缸里,打开水龙头。
她痛恨他那自以为是的嘴脸!
莲蓬头刚开始出来的水是冰得冻人,却浇不熄她的火气。
他以为他是什么人,能懂得她、批评分析她的人生?
她快速的洗了个澡,然后跨出浴缸,顺手抓了毛巾把自己包起来,拿了另一条毛巾擦干头发走回房里,一边拿吹风机吹干头发,一边喃喃咒骂着。
你害怕有一天会再次被抛弃……
你是什么?不过就是朋友的托孤,连亲人都算不上……
在你内心深处,你从来不曾真正把自己当作你所谓的家人中的一分子
“自大的猪、狗屎、王八蛋——”
可虽然嘴里这般骂着,她内心深处却知道他说得没错。
她该死的痛恨他把她看得那么清楚透彻,她该死的痛恨他强迫她面对内心深处的恐惧,她该死的痛恨他那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把一切都说了出来,让她没有办法继续欺骗自己。
是的,她是害怕,怎能不害怕?
不过是一场车祸,妈就走了,留下她一个人。
那么多年来,她从不曾叫过耿野一声爸,也不曾唤过晓夜一声妈,即使他们待她视如己出,她还是害怕。
怕自己只要做错了什么,就会再次变成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面对这整个世界。
所以她努力让自己值得人爱,努力不让自己惹上麻烦。
她只是尽力去维持现状,这有什么不对?
你真的快乐吗?
她握紧了吹风机,被那句话再度刺伤。
人生只有一次,时间过去了就过去了,没有办法再重来……
这一路上,她试过好几次想把他的话从脑海中挥开,但他的声音却不断的再三出现。
恼怒的关掉吹风机,她抓起梳子梳头,却在这时听到了门口有轻微的动静。
她神经立刻绷紧,无声的放下梳子,抓起桌上的手枪,赤着脚,悄无声息的来到门边。
虽然说,这间饭店是狄更生挑的,安全上应是无虑,但这里毕竟还是公共场所,难保不会有敌人溜了进来。
门外寂静如常,也许是她听错了,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她握着枪,靠在门旁的墙上,等着。
不一会儿,果然门外又有动静,但那动静,却是一声——
叹息?
她微一愣,却又听到第二声叹息声响起。
青岚拧眉,有些困惑,但仍小心的维持不动,直到又听见一句熟悉的喃喃咒骂,那声音她认得。
她眯起眼,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在将门打开时,以枪口指着来人。
门外只有韩武麒一个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火大的冷声质问,枪口依然对着他的脑袋。
她突然开门,把他吓了一跳,脑海里有那么一瞬间还真是空白的,然后才意识到她全身上下就只包了条浴巾,害他一时傻了眼,不禁脱口就道:“你疯了吗?穿这样来开门!”
青岚闻言俏脸一寒,下一秒她握住门把,就将饭店门,当着他的脸,用力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