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们向少主请安。」以亲水判事三丰庆岛为首,几个管理地方的家臣,恭恭敬敬的向踏进大厅内的平见正弘磕头。
「免礼。」平见正弘强压下心里对三丰庆岛的憎恶,佯装平静地在厅前坐下。
「几位在隆冬之际不辞辛劳特地来访,想必是为了重要的事情。」平见正弘说著十足十的客套话。
「臣等确有要事。」三丰庆岛抬起头来,瞄了平见正弘一眼。「无奈移居别馆的亲王怎么都不肯见客,能否请少主劝劝亲王」
「有什么要事就请各位写明于公文当中,让人呈交上来,亲王自会过目。」平见正弘在心里有了个谱,这些人果然是来确认父亲生死的。
「究竟是亲王过目还是少主处理。」三丰庆岛露出一抹诡笑。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平见正弘没想到三丰庆岛会这么快就表明目的。
「听说亲王退居别馆之后,公文就由少主批阅,政务也是少主代为处理。」三丰庆岛像老鹰盯著猎物一般直视平见正弘。
「是又如何?」既然真相已被看穿,那他再怎么努力隐藏也是枉然,于是他索性表明了态度。
「既然如此,老臣也就直言了。」三丰庆岛领著其它臣子伏叩在地。
「据闻亲王遇刺,少主为隐瞒亲王已死的消息而代起亲王之职,臣等暗中观察已久,对于少主冷静理事,并将政务处理得一如以往的这份能力感到佩服,因而特来谏言,愿少主公开亲王已故的消息,如此将可名正言顺取代亲王、继承上河亲王之位!」
「什么叫已故?」听见三丰庆岛近似诅咒的话,平见正弘忍不住自座位上跳了起来,他厉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这分明是谣言,原本就空穴来风、不可信之,为何不尽快加以消弭、安抚民心,反倒前来探问到底是谁告诉你们这个消息的」
「是夫人。」三丰庆岛没被吓住,反倒搬出亲王夫人来。
「母亲?」平见正弘虽不意外听见这个名字,却也有些错愕。
「你这孩子就是这样,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不知何时,早仓恭子已带著两个侍女踏进大厅。
厅前的一群臣子也因为见到早仓恭子而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
「真是难为你了。」早仓恭子走到平见正弘身边,拉著他一块儿坐下。
「母亲突然前来有何要事。」平见正弘板起面孔,并未因见到母亲而感到轻松,毕竟,母亲也有可能是自己的敌人。
「还不都是为了你的事。」早仓恭子握住平见正弘的手。
「这阵子辛苦你了。」
「一点也不。」平见正弘冷著脸应道。「倒是母亲通知大家,说是父亲亡故,究竟为了什么。」
「别瞒著我了。」早仓恭子摸著平见正弘的额头。「你这样硬撑不是办法,既然你父亲都走了,你就接下亲王这个担子吧,名正言顺的你才好做事啊!」
「谁告诉你们说父亲大人去逝了!」平见正弘听见大伙儿左一句「亲王亡故」、右一句「亲王已逝」的,甚至连母亲都如此算计父亲,让他忍不住怒火中烧。平见正弘站起身,以凌人气势大声喝道:「父亲还好端端地在寝殿里休养,他根本没死。」
虽说是出了口气,但是这话方离唇,平见正弘立刻就后悔了。
该死的!他怎么会这么沈不住气呀!明明就再三告诫自己,绝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父亲伤重休养的事啊!
「原来亲王尚在人世啊!」三丰庆岛喃喃说道。
「没、没错!父亲大人不过是在休养,根本没死!」反正话已出口,这收呢!是绝对收不回来的,所以平见正弘干脆一口气说个清楚明白。「这样你们应该知道了吧!我不过是代替受伤的父亲大人处理政务,待父亲大人伤愈,自然会回到这个位置上来。」
「敢问少主,亲王大人何时能康复再理政事?」三丰庆岛没因此而打退堂鼓。
「这个……」平见正弘答不出话来。
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父亲何时能够恢复健康,因为直到目前为止,父亲都还处于伤重昏迷的状态。
「既然伤势严重到要让正弘代理政务,我想一时半刻是好不了的。」早仓恭子握了握平见正弘的手掌,一副不管什么事都交给她这个做母亲的处理就好的神情。
「恐怕能不能好起来都无法确定哪!」
「既然如此,不如请亲王退位吧。」这才是三丰庆岛绕了一大圈之后真正想说的话。
「这倒是,亲王年纪也大了,是该享享清福了。」早仓恭子拉著平见正弘坐下,拍拍他的肩膀。「你就替父亲担起上河亲王之位吧。」
听见这群人的虚伪之词,平见正弘只觉得一股气直往头顶上窜,让他几乎要拔刀相向。
「什么担起上河亲王之位,还以为我不清楚你们心里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吗?要我继任不过是借口,事实上却是想将我当成掌中的傀儡、任你们操弄吧!」一气之下,平见正弘忍不住将过去所调查到的罪证,全部拿出来数落母亲与三丰庆岛等人。「你们根本是在猫哭耗子假慈悲,别以为我会任由你们摆布!」
「你怎么这样说话,你认为母亲会害你吗?」早仓恭子尖声叫道。「什么傀儡不傀儡的,你继了位就是上河亲王,能怎么拿你当傀儡,你都这么大了,不是吗?」早仓恭子努力安抚怒气冲冲的平见正弘。「家臣们也是看你有能力,可以处理大事了,才提出这样的谏言啊。」
「谏言个鬼!就算我当了上河亲王,底下的臣子没半个人听我的话,那我这个亲王有什么用处。」在双方已经撕破脸的状况下,平见正弘也懒得再客套下去,他干脆把心里的不满全数倾倒而出、一吐为快。
「正弘!」早仓恭子皱起眉头,没想到她竟管不了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夫人,少主的话倒提醒了老臣……」三丰庆岛瞥了平见正弘一眼,转向早仓恭子说道:「既是我们这些家臣理事,那有没有所谓的傀儡都无所谓吧。」
「你的意思是?」早仓恭子挑了下眉。
「既然少主能隐瞒亲王重伤的消息而代行政务,那我们也能。」三丰庆岛瞪著平见正弘的眼眸露出一抹凶光。
「你们!」平见正弘不会笨到听不出三丰庆岛的话中之意,这分明是想除掉他与父亲,然后堂而皇之的取代平见家,夺取河洛地带的管理实权!
「好大的胆子!难不成你们想在亲王府里造反吗?」
早仓恭子看著儿子沉默了一会儿。「正弘,你听我的话……」她伸手拉住平见正弘柔声唤道。
「少在我面前假扮慈母!」平见正弘用力甩开母亲的手,转而向她大声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暗杀父亲大人的刺客就是你派出来的!」天知道要他去承认这样的残酷事实有多令他心酸,自己的母亲竟然想下手杀掉自己的父亲!
可是更让平见正弘无法谅解的是,母亲不但派来刺客,甚至还妄想与臣子们一同谋反,难道权势真有如此重要吗?
「正弘!你……」早仓恭子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的模样,不明白平见正弘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早仓恭子用手压著胸口,站起身子退了两步。
「就照你们的意思吧,不管什么事情都有我担著。」早仓恭子说完,转头避开平见正弘的视线,匆匆离开大厅。
厅内的臣子们则拔出刀来,围住孤身一人的平见正弘,至于门口的护卫,早让早仓恭子给收买,也成了叛贼的人。
「露出真面目来了是吧!」平见正弘撇撇嘴,露出一脸轻蔑的神色。「一群叛臣贼子,等我拿下你们,再来慢慢审你们的逆上之罪!」
平见正弘站起身子,习惯性地往腰间摸去,正要拔出长刀来应付眼前的逆臣,才发现自己出来时竟忘了带刀!
糟了!平见正弘往后连退两步,思索著该如何脱身。
「这也得你有本事拿下我们。」三丰庆岛狂笑道。
原本该保护平见正弘的侍卫则是吹了声口哨,召来更多倒向早仓恭子的士兵。
「怪不得……」平见正弘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这才知道父亲平时生活得那般谨慎是为了什么。
无人可信——这就是原因。
相较之下,慎岛贞睦的存在简直是一种神迹。
「少主!」慎岛贞睦的呼唤伴随著箭矢划破空气,射穿一名士兵的咽喉。
「贞睦!」平见正弘闻声,连忙转过头去,只见慎岛贞睦带著几名侍卫站在院子里,手上的弓搭著新箭,正瞄准厅里蠢蠢欲动的反贼们。
虽然不是时候,但平见正弘却微微怔住。
飘散的雪花落在慎岛贞睦身上、停驻在弓弦与箭梢,而后落满庭院,铺上一地的银白。
那情景就如同他们初次相见一般。
慎岛贞睦……来救他了。
只不过这回他已不再是当年的幼子,而是慎岛贞睦的少主及情人……
「少主,这里!」慎岛贞睦带著仍对上河亲王忠心的侍卫们杀出一条血路,并丢了一把长刀给平见正弘。
「杀了他们,谁取了平见正弘的首级,就赏他万两黄金!」三丰庆岛看见有人来破坏他的好事,连忙扯开喉咙大吼。
「贞睦!」平见正弘接住长刀,一把将刀鞘甩开,顺势打中一名敌方的侍卫,然后挥刀砍倒挡住他去路的反臣,闪过士兵的刀枪攻击后,他越过倒下的尸首往门口奔去,赶到慎岛贞睦的身边。
「把人手集中到亲王寝殿。」慎岛贞睦对著侍卫大喊,并跟著往平见千正住的后院移动。「少主,去找亲水奉军吧,让他带军队过来。」
「慎岛大人,到处是他们的人,没办法离开宅邸。」侍卫露出为难的神色。
「你们几个跟我来。」慎岛贞睦看了平见正弘一眼。「其它的护送少主到侧门。」
「我们还有多少人」平见正弘如今已不是待人保护的小小少主,他有能力自保的。
「够撑到亲水奉军的人过来。」慎岛贞睦咬了下嘴唇。
只要能到得了马房,就能从侧门出去求援。
「少主,请快到安全的地方去。」慎岛贞睦说完又砍倒几个冲到身边来的士兵,敌人身上的鲜血还溅上慎岛贞睦白皙的脸庞。
「你呢?」平见正弘可不认为慎岛贞睦会跟著他离开。「别告诉我说你想留在这里断后,好撑到亲水奉军来救人。」白痴都晓得这么做可能会断送性命!
「总得有人撑啊……」慎岛贞睦看著平见正弘笑了一下。
那是一种诀别。
虽然慎岛贞睦没有明说,但是平见正弘却下意识地如此认为。
因为慎岛贞睦的笑太美,也太过柔情,像春花落尽前的绽放,又似冬雪融透时的回光,那仿佛是他在这世上为平见正弘留下的最后一个笑容。
「贞睦……」平见正弘愣愣地瞧著慎岛贞睦,他没有见过这样的表情,可是在想通这个笑容所代表的涵义之后,他却宁愿一辈子都看不到他这样绝美的神情。
「带少主离开。」
慎岛贞睦抓著平见正弘的肩膀使劲一推,让平见正弘一个重心不稳而往后连退好几步,在平见正弘还来不及站稳前,侍卫们已经一拥而上,拉著平见正弘往侧门奔去。
「贞睦!贞睦——不要!别去送死!贞睦——」
平见正弘瞪大了眼,他使劲地挣扎,却是徒劳无功,侍卫们的忠心在此时竟显得如此可恨,硬生生地将他与慎岛贞睦的纤长背影越拉越远,让他仅能望著慎岛贞睦对他绽开一抹凄楚的艳笑。
呼唤的声音像化在雪里,不复存在,只能随著雪散而飘落,至于那个离他仅仅几步之遥的情人,在投给他一抹倾尽柔情的笑容之后,便毅然地转过身,带著数名侍卫往方才逃离的险境走去。
「贞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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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花像涟漪,在刀锋与银光的挥舞下拼散。
猩红染上发丝、沾上脸庞,黏稠的温热感在寒风的吹拂下瞬问消散,冻成一片又一片的赭色花瓣,僵硬的唇瓣透出雾白的烟,却在刀刃削过的刹那间褪去。
敌人一个个倒下,化为脚边踩踏的尸首,嘶吼声与嗄哑的咆哮混合出凄厉的哀号。雪地已经不再是雪,而是冻结的鲜血堆成的红色结晶,站在其上的则是宛如盛开的红山茶一般的美丽剑客——慎岛贞睦。
「贞睦!」三丰庆岛跟著一帮叛军追到后院时,所看见的便是慎岛贞睦以一挡十的景象,他忍不住生气的大声吼叫。
周围的侍卫们看见慎岛贞睦驻足在尸首中心,根本就不敢挨近他,更遑论鼓起勇气拔刀相向了。
「你在做什么还不收刀!」三丰庆岛一边大喝,一边跨步要往慎岛贞睦走去,却被身边的人拉住。
「判事大人,请您小心些,他刚才杀了我们不少手下。」身边的侍卫低声警告著。
听见三丰庆岛的声音,慎岛贞睦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甩掉刀上尚未干透的血迹,可他这个举动并非为了收刀,反而是重新举起刀指向三丰庆岛。
在慎岛贞睦的动作之下,忠心耿耿的侍卫们也跟著围拢,在慎岛贞睦四周排出一道人墙,将叛贼的去路给挡住。
「我已经派人通知亲水奉军。」慎岛贞睦的声音淡而冷漠,比起冰天雪地丝毫不逊色。
三丰庆岛错愕地转头往马房看去,却只见到遍地尸首,原本他们暗中派来守马房的侍卫动也不动地被埋在雪中,而马匹早已不见踪影,想来是让平见正弘给骑走了。
慎岛贞睦面无表情的瞪著三丰庆岛,而后振了下手中的刀刃。
雪花被抖落,无声无息地飘散。
「取下三丰庆岛首级者,谋反之罪一概不论!」慎岛贞睦冷漠的声调打破四周的宁静。
原本帮著三丰庆岛的侍卫们一听见有人去通报亲水奉军,立刻明白等一下会演变成什么状况。
忠于亲王的大军会集结到亲王府,将叛徒杀得片甲不留。
侍卫们的内心开始有丝动摇,只是大家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半个人做出反应。
三丰庆岛为了重振士气,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对著慎岛贞睦问道:「亲水奉军可是我的儿子,你认为他会听谁的」
慎岛贞睦沉默了下,随即又勾起一抹带些暧昧的诡笑。「我是你的孙子,你认为我听谁的。」他模仿著三丰庆岛的语调反问道。
「什么孙子?他是大人的……」
「这是真的吗?他真的是……」
旁边的侍卫们还是头一回听见这个消息,大伙儿在惊吓之余也免不了低声议论起来。
「我想你是不可能说动亲水奉军助你谋反的。」慎岛贞睦对于三丰庆岛的儿子,也就是他的父亲这个人,可说是再了解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