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用力回拉,锋利的刀刃已经划破了皮肤,就在此时,一只手猛地握住他的刀柄,沉声说:「放下。」
这声音不大,却能震澈人心。大汉猛地一惊,像是从恶梦中惊醒,这才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俊雅的男子。
「我,我怎么了?」他茫茫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拦住他的人就是玉如墨。他察觉楼下动静不对,立即飞身跃下,还好赶在千钧一发之时阻止住了大汉的自杀。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那女子,冷冷道:「姑娘,他言语或许对你有不敬之处,但罪不致死。」
「我没有真要他去死,是他自己自愿自刎,你不要把这件事赖在我头上。」那女子轻哼着,很是不甘愿的味道。
「但是你不该用言语激他,更不应用你的美貌当作杀人的利器,诱使别人为你做他们本不愿做的事情。」
那女子粲然笑道:「奇怪了,从头到尾我都没有逼他们做什么,更没有给他们吃迷药,他们要做什么都是出自本心,公子怎么全都怪我?」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他冷冷地,一指楼上:「既然姑娘要用饭,我看楼下多有不便,会影响到其它食客,姑娘可否和我上楼?」
那女子打量了他几下,笑道:「看你是个正人君子,跟你上楼又怎么样,还能怕你不成?」
她跟随玉如墨走进包厢,看到和楼下众人同样在发呆的南向晚和一旁垂首不语的江轻楼,颇有兴味地又瞥了几眼玉如墨——
只见他镇定自若地坐到自己对面,眼中没有任何混乱的神采,安静平和地好象他面对的只是任何的阿猫阿狗而已。
「公子念过佛家的《心经》?」她忍不住取笑,只因为他是第一个在面对她惊世容貌之时还可以这么冷静的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我没有佛家的慧根。」他冷淡的表情里还有一丝厌恶的味道。「姑娘不是玉阳国人吧?」
「不是。」她撩起秀发,「我若是玉阳国的人,只怕早做了玉阳的王后。」
玉如墨一愣:「为什么?」
她坦白得近乎大胆:「因为我不相信还有哪个女人能比我美。也不相信玉阳王会有眼无珠去选别的女人。」
他静静地问:「你以为一国之君选后只重视容貌?」
「容貌当然是第一,也免不了家世和才学,而这些我都不缺乏。」她是一个极度自信的女人。
「哼,做王的女人有什么好的?」他鄙夷她的幼稚想法。「就算是这些你都有了,也未必能做王后。」同时,还发现她话里的重点:家世。「你是谁?」
她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想岔开话题,「你叫的什么吃的?店小二还没送来吗?」
「你叫什么?」他根本不理会她的顾左右而言他,直指主题。
「我……」她斟酌着,眼珠一转,「婴姬。」
「婴姬?这是你的名字?」
「是啊。」她用手指沾了一下他杯中的茶水,在桌面上写下这两个字,笑问道:「是不是很妩媚的名字?」
他皱起眉,不记得一朝三国中有哪位贵族重臣和她同姓,明显她在说谎,或者是隐瞒了一部分关键的真相。
不过她碰了他的茶杯,倒是提醒了他刚才忘记的礼节——「姑娘请用茶。」
她又笑了,灿烂的笑只是因为在笑话他,笑他的无礼,笑他这句话有多么奇怪,「没有杯子,我怎么喝茶?」
桌上本来就只有三个杯子,这三个男人一人一个,让她用什么?而旁边虽然有多余的桌子和茶杯,但是她既然是被他「邀请」上来的,茶杯总应该由他去拿才对吧?
但他却没有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说了句「抱歉」之后扬声说道:「小二,麻烦拿个干净的杯子过来。」
「这点事就不麻烦小二了吧,」她叹口气,自己起身去拿茶杯,抓过茶壶来给自己斟茶,「公子是看不到我面前没有杯子,还是故意要劳烦我自己动手?」
他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俊逸的五官没有一丝的抖动,淡淡地说:「抱歉,因为我看不见。」
她所有的动作都停在原地,充满戏谑的眼神全都凝固在他的脸上——
他的那双眼睛上——
看不见?他是说他是个瞎子?这个刚才从楼上飞身跃下,拦住了要自杀的那名大汉,又把她领到茶桌旁的男人,是个瞎子?
她本能地伸出纤纤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想看他是不是真的看不到。
他持起茶杯,冷冷道:「不用试了,现在你应该能明白我为什么敢叫你上来喝茶了吧?」
他的意思是,因为他看不到,不会被她的美色所惑,所以才能把她叫到自己的面前来,这样平静地「对视」?
但是,「既然你看不到,怎么知道我的手掌在动?」她追问。
「你的手掌会带出风。」即使那双眼睛空幻如雾,但他的眉宇间还是凝炼起嘲讽地寒意。
「这还真是有意思。这么说来,刚才我写的名字你也一定没看到咯?」
她垂下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从茶杯后面看他,虽然已经知道他看不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人的眼睛不像是一般的盲人那样空洞无味,反而在空幻的背后有种慑人心的深邃和飘缈。
「我的名字是婴孩的婴字,女臣之姬。」多费口舌再给他介绍一次吧。
不过他对她的名字还是没有特别的反应。
店小二低着头捧着菜来到桌前,头都不敢抬,托菜盘的手一直在颤抖,菜盘和托盘发出连续的震动之声。
婴姬似乎是故意,很「不合时宜」的冲他一笑,柔声说:「多谢小二哥。」
这一声嘤咛低语让店小二顿时酥了骨头,手软盘翻,玉如墨出手如电将餐盘抄住,摆放上桌。
「姑娘最好还是少开尊口。」他将餐盘推到她面前。因为自己只点了面而没有点菜,显然这两盘菜都是她的。
她瞥了眼菜盘,「你点的是什么?」
「这和姑娘无关吧?」他不知道她问这个是想做什么。
「不知道是你点的好吃,还是我点的好吃。」她还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小二已经把面送上来了。
玉如墨去端面碗,却被她抢先一步拉到自己面前,用筷子挑了几根放进嘴里,「嗯,味道真特别,这是什么面?」
「??面。」他手扶着桌面,眉心隐隐都是怒气,「姑娘可否把我的东西换给我?」
「我没吃过这种面,这是用什么做的?」她还绕有兴味地继续提问。
「荞麦面和高梁面。」他单掌一招,那个面碗如有生命般滑向他面前。
没想到她的动作也奇快,手掌一抱面碗,再度拉回到自己身边,「我拿我的菜和你换这碗面,好不好?」
「为什么?」他蹙紧眉头,只觉得这个女人是成心在和自己过不去。
「我很喜欢这碗面的味道,就好象……」她想了很久,「另一种日子。」
「另一种日子?」他不明白她的话。
「不是高墙绿瓦,不是锦衣玉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是一种让我畅想了许多年的日子。」
玉如墨眉梢一挑,「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和你差不多咯。」捕捉到他脸上的戒备之色,婴姬含笑道:「不用太紧张,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出门有随从,门口那几辆豪华马车也是你的吧?这样的公子哥当然不会是寻常百姓,也不可能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住这种小店,吃这种贫苦人才会吃的面食,想来你一定和我一样畅想过自由的日子。」
她幽幽地说:「也许你也曾和我一样,坐在窗边,看着,哦不,听着鸟儿的歌唱,羡慕过它们可以?翔于四海之上,任意来去。也许你也曾和我一样,把最精美的糕点丢入水中,让那些和自己同样被圈在池子里的鱼儿分享自己寂寞的日日夜夜。也许你也曾……尝试着在身边寻找可以谈心的知己,但是最终还是选择封闭自己的心,远离人群,用一张假面具来?装自己。也许……」
倏然,玉如墨长身而起,压低声音,从喉咙深处逼出一句:「交浅言深乃是人生的大忌,姑娘谨记。轻楼,向晚!」他喝出属下的名字,「我们回房用饭。」
「是。」江轻楼先找回了神智,叫过店小二询问了客房的位置。
「姑娘慢用。」玉如墨神情冷肃,大步离开饭桌。
婴姬媚眼如丝,掠过他的背影,淡淡一笑,细细地品味起那碗得来不易的面条。
第二章
「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女子,美到惊天动地?」客房中,南向晚啧啧赞叹着,真难为他清醒得还算早,已不是刚才那副痴痴呆呆的表情了。
「若是以前有人和我说这样一个女人,我肯定死也不信。」
「她是祸水。」江轻楼简洁地总结。
玉如墨点头:「她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左右别人的生死,就是有十万雄兵在她面前,只怕也抵不过她的微微一笑。」
「我信。」南向晚也跟着点头,「看刚刚楼下的动静就知道了,谁能在她面前拿着刀剑?就是杀只蚂蚁,被她轻声呵斥两句都会觉得自己生不如死,活的罪孽。」
「要抓她吗?」江玉楼握住刀柄,看着玉如墨。
玉如墨摆摆手,「现在还不用动她,她突然出现在我玉阳国到底是为什么,你们能想到么?」
「想不到。」南向晚答得爽快,「该不会是想用美色来亡我们玉阳国吧?」
玉如墨幽幽一笑:「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吗?」
「像一个人?」南向晚困惑地看着他,「难道你曾经见过这么美的女人?」说完他又自觉说走了嘴。玉如墨失明多年,不可能凭借容貌辨认出任何人。「像什么人?」
「见之一面,不语三日。」玉如墨淡淡地念出这八个字,「难道你们不曾听说过这句话吗?」
南向晚恍然大悟:「您是说,圣朝第一美女令狐媚?」
「令狐媚刚刚前往金城国。」江轻楼说出自己知道的情报。
「嗯,我知道,只是……」玉如墨疑问道:「世上除了令狐媚,难道真的会有第二个女人有这等的美貌吗?」
南向晚说:「不如我派人跟着这个婴姬,看看她都和什么人来往。」
「嗯,这件事还是归轻楼负责。」玉如墨暂且将婴姬的事情放下,「明天午时能否赶到紫玉府?」
「如无意外,应该可以。」江轻楼答道。
「那好,赶了一天的路,你们也累了。先去休息吧。」玉如墨摆手,两人告退。
这间客房和玉如墨王宫中寝室有些相似,桌、椅、床,陈设简单明了,只是房间比起王宫自然要小了许多,所以他只是走了两步就摸到了窗棂。
「也许你也曾和我一样,坐在窗边,听着鸟儿的歌唱,羡慕过它们可以?翔于四海之上,任意来去……」那撩人心魄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回响。
真想不到,只是初见面而已,这个女人竟然可以看透他的心。
还记得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的心上,让他震惊又恐惧。一直以来,有黑暗作掩护,他自以为自己是安全的,被人轻易撕开衣服,看透心计,这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夜凉如冰,他听到房檐处还有滴滴嗒嗒的水声。何时起,居然又下起了蒙蒙细雨?
就在此时,隔壁传来一阵急促的对话,他虽然不是刻意去听,但是墙板太薄,那声音穿墙而过,钻入他的耳朵里。
「你是谁?为什么进我的房间?」
「姑娘,在下,在下自从今天在客栈见到姑娘,就对您一见钟情,实在是情难自禁,所以……」
「所以就半夜摸到我的房里来,想干什么?」
「别无他求,只盼能一亲芳泽。」
「哼,又是一个臭男人。」
「这是黄金百两,是我毕生的积蓄,姑娘……」
似乎隔壁的椅子被人拉倒,接着听到婴姬的怒叱之声:「你若是再不出去,别怪我不客气!」
「只要能一亲芳泽,在下可以立刻去赴死。」
「那你现在就去死吧!」
低斥之后,那个男人惨呼一声,不知道被婴姬用什么办法惩治,脚步踉跄着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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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如墨蹙起眉梢,刚刚想走向自己的床榻,忽然又听到隔壁轻呼一声:「啊!」
这叫声短促而急迫,是婴姬的声音,接着就无声无息。
他沉寂片刻,抽步转身走出客房,直接来到隔壁的门前,一掌将门打开。
「你还好吗?」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聆听,房内悠悠传来她的声音:「你来做什么?难道你也要像那些臭男人一样欺负我?」
听到她的声音有点不对,他迈步走进去,「刚才那个人伤了你?」
「他的刀已经出鞘,放在桌上忘了拿走。我去端茶杯的时候不小心割到了手。」她吸吮着手上的伤口。
玉如墨冷冷地说:「既然姑娘没事在下就告辞了。」
「你等等!」她霍然起身,几步来到他面前,「你来,是为了看我?」
他面无表情:「我不希望姑娘加害别人,但是也不会坐视姑娘被人加害。」
「那还真要多谢你的好心。」她轻哼道:「不过不是坐视,而是坐听吧?」
玉如墨说:「请让开路,在下要回房睡了。」
「能不能留下来陪我说一会儿话?」她悄悄地拉住他的袖口,摇摆了几下。那哀求的妩媚之音竟如有魔力一般,勾住了他的脚步不能前行。
他皱紧眉,「姑娘难道不怕我是坏人?」
「在你面前我是安全的。」她轻声叹道:「我实在是受够了那些男人肉欲色迷的眼神,好象我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他们急于分食的美味。」
「姑娘如果不喜欢这样被人对待,完全可以避免。」他提了一个建议:「戴上面纱或者是宽帽,可以把你的惊世美貌遮挡起来。」
「欲盖弥彰,欲遮难掩。」她依旧在叹气,「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我也不用一路躲避,过着逃亡一样的生活。」
「你现在,是在躲避吗?」他忍不住冷笑,「我倒觉得姑娘的为人行事非常招摇,似乎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你是谁。」
「是吗?」她想了想,「也许我其实是想让,让那个人知道,不受他的控制我也可以过得很好吧。可惜,不能如愿。」
那个人?他心底有困惑,但是没有问出口,「夜已深,姑娘该休息了,我想任何一个正人君子都不会在深夜留步姑娘的房间,请姑娘让路,不要坏了在下的名声。」
她仰起脸,明知他看不到,还是直视他的眼睛,一笑:「你是怕自己被我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