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好吗……?”他怎么会好?安不是没看见他身后地上的血,不是没看见他沾着血的手指头啊…….可
是,无奈的他除了这句话,还能说什么?这真是,令人感到无力的痛苦啊…….伦他就是,不想让希也尝到这痛苦吧……
“……”伦无言地点点头。
“还……他们还打你打的很凶吗?”
伦摇着头。
“伦少爷,你怎都不说话?”
“……”伦楞了一下,只是一径地摇头。
“说话啊,伦少爷……”
“……”伦还是无言地凝视着他,有些无奈地笑了。
“……什么….时候…..不….老天……..”安颓然地滑坐在地上,握住栏杆的手因啜泣而颤抖不已。
他们……他们竟然把伦给弄哑了…..天……
伦望着安,他不知道如何安慰他,连安慰人,都做不到了……
十五
“你知道这墙,是用来作什么的吗?”哥哥伸手抚着那面墙道。
“祭祀?祈福?我也不清楚……”我将脸贴上墙,享受那冰凉。
“你很喜欢它,王子?”
“嗯,哥哥,你知道吗,这墙是有生命,有灵魂的,在它的里面。它不说话可我知道。”
“这墙,他原本是个巨碑,如今至剩下这面墙。它是用来祭祀那个死去的国王”庆”而建造的。”
“真….真的吗?”
“真的啊,它可是,吸了很多人的血,才建起来的。”
“为什么?”我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望着他。
“没有理由的,它一直建不起来,建了五次,倒了五次,压死了很多的工匠及工人,就死在这,他们的血就洒在这……”
我下意识地往脚边看,所幸,没有我想象中的,满地的鲜血。
“那……后来,怎么建成的?”
“卡席尔的长老们认为,这么不寻常的现象,一定象征了什么。他们认为,那是被杀死的庆的亡魂之震怒,他的灵魂得不到安息,所以……”
“他为什么震怒?”
“因为,杀害他的人还活着啊。”
“所以……”
“所以,他们决定遵循卡席尔古老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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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稽之谈!荒谬之极!”希神色愤怒地将桌子上的杯子摔到地上。
“把人当祭品埋入墙里,就可以把碑墙建成?放屁!”
昨天,长老们共同上奏,请求希行卡席尔的古老传统,希斥退了他们。但长老们今早再行上奏,并表示了一天不答应他们,他们一天不会罢休的决心。
为了这件事,希极度的不悦。
安示意一旁的侍女收拾地上那不知是今晚第几只被摔破的杯子,走至希的面前。
“陛下,请息怒。”
“你叫我怎么息怒?你难道也认为他们说的是对的吗?”
“陛下,臣……臣请求您答应长老们。”
“你……”希不可思议地望着安:“你是老糊涂了?答应那种可笑、残忍的行为?”
“您觉得残忍?对于伦少爷?”
“……”希脸色一变,一双眼顿时冷了下来,“我说过,别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
“您不愿意这么做是因为,长老要求用伦少爷当祭品……”
“放肆!你…..”
“陛下,”安跪下身,哀求道:“您就准了他们吧!您不知道,这一年多来,伦少爷……..他…..他活得好苦,他身上的伤好不了,被监狱里的人百般折磨,他变得好瘦好瘦,他病了,他不停地吐出血…..他还……”安悲痛地无法继续说下去。
希的心,霎时间揪痛了起来。安的话像把利刃,那脆弱而故作坚强的柔软心脏,被这么一划,血不停地淌着……
“……你…去看他了?”希极力掩饰着他激动的情绪,冷声问道。
“是的,陛下……”
“他…现在……”希硬是吞回了那无数的问句,他不应该再关心伦,他怕这么一松懈,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压抑,都会在瞬间溃决。
他救不了他,也无法原谅他。
“伦少爷他活得太苦了……他会一直被折磨到死,与其如此,陛下,我求您开恩吧…..让他现在就死,不要再受苦了,我求您……”安知道,自己是多不希望伦死啊….可是,他更不希望,看他这样痛苦地活着……
“让他死……”希痛苦地闭伤眼睛。
伦啊……你对我,好残忍。
为什么,要让我面对这样心痛的抉择……
有多久没有好好的洗个澡了?终于,终于可以把自己那脏得不能在脏的身子弄干净了…..
然而,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洗得干干净净后,他就要死了。嗯,要死了,终于要死了。
可是心中,竟然连一丝对死亡的恐惧都没有,反而,感到喜悦。
因为可以从这磨难中解脱了吗?不是,因为…….就要见到希了。
他让女官们帮他褪去身上的衣服,当他那伤痕累累的身体呈现在众人面前的一瞬间,好些人立刻用手捂住嘴堵住自己的惊呼声,甚至不忍地别过头去……
旧的伤痕,新的伤痕…..旧的伤痕来不及复合,新的伤痕迫不及待地相争着迭了上来…..张牙舞爪地蟠满了那雪白的身躯。
于是,伦的身上,没有一吋的肌肤是完好的。
一旁拿着装满水的水碗那女官,迟疑着,她实在无法将那碗水淋在这令人心痛的身子上。
伦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水碗,直直往自己的身子淋下……
水啊……如果可以,请带走我这一身的污秽,我希望,我能以我最好的样子,去见希……我知道,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可是,至少,我希望他还能从我这残破的身上,找到那一丝属于过往的记忆……
希,他见到他了……漫长的一年,数不尽的想念,伦的眼光,再也离不开所爱的他。
希他….变瘦了,变憔悴了,这些日子,他有没有好好的吃饭,还是那样的忙碌吧…..这些日子,他有想过我吗……希,你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抬头看我?
希仍是低着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不想要见到他,我恨他的背叛,我……
这难道就是结局?我所爱的人,就要死在我的眼前?我……我如何面对……
一旁的侍卫将伦的双手拉到身后,用白色的带子紧紧捆牢,这么做,是为了防止被当作祭献的人因恐惧而作出妨碍筑墙工程的行为。
墙基已筑好,只留一个仅能容下一个人的空间,那是祭献者的棺材,祭献者的墓。
伦毫不抵抗地让两旁的侍卫将他推入了那个空间,他的坟墓。他仍然,呆望着希。
此生将尽,如果可以,就让我的心中能够满载着你的身影死去。
“陛下,可以开始了。”
“……”
“陛下……”
终于,希抬起了头,望向了伦。
他是伦吗?是他曾经捧在手心上呵护着,不让他受一丝伤害的伦吗?
这个不再美丽,这个看起来没有活人的生气,身型枯瘦的人,是他心爱的伦吗?
他的那长发………希的指尖戳进了掌心的肉,血从指缝中渗出,但他却浑然不觉。
心脏碎裂般的疼痛,让他感受不到任何的感觉,除了心痛。
眼中也看不到任何人,只有伦。
那双曾经让他媚惑,让他着迷,让他感受到幸福的美丽眼睛,勾起了心中那无限美好的记忆……相见,相爱,以及……以为可以得到的,相守。
“陛下,请下令。”
所有的人都注视着希,整个祭台,宁静无声,静的只听得见,树林中风穿梭的声音。
我做不到。
“陛下,请下令,时辰已经到了。”一旁的长老打破这沉默再度催促着。
我做不到。
“陛下……”
做不到……希的手无意识地缓缓举起往下挥,做出了封墙手势。
风儿的声音,工匠砌墙的声音,还有两个人,心底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原谅我欺骗了你……
你多残忍……为什么逼我亲手葬送你……
还记得我们的承诺吗?我会等你,然后跟你解释这一切……
告诉我你曾经,至少有那么一点,爱过我?
我一直一直,深爱着你……
你让我爱你如此深,伤我如此深……
你还爱我吗?
你爱过我吗?
石块越砌越高,一块,一块,沉重得令在场所有的人,都无法直视……
希和伦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彼此,就如同第一次在林子里相见般凝视着,视线分不开,分不开……直到那最后一块石块封上为止。
伦……他埋葬了他最心爱的伦,也埋葬了自己的心。
“我死了,把我葬在这个园子里好吗?”
伦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希再也忍不住,留下了眼泪。
十六
“三个月后,碑墙成功地建造了起来。卡席尔的年轻国王希,从此脸上不再有任何的表情,他的眼光也不再望向任何人。他埋首于国家大事中,除此外,他永远都是沉默着。而他那头红褐色的头发,在伦死的那天夜里,全变成了白色,像雪一样的白色……”
哥哥停下了故事,伸手为我擦去早已爬满脸颊的泪水。
“王子,别哭……”
“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悲剧……”
“王子,世间上的事,总是有喜有悲。如果没有悲剧存在,那幸福的人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幸福的。”哥哥温柔地搂住了不停哭泣的我。
“可是….不公平啊……那不幸福的人呢?伦呢?他被埋到墙里面了啊……”
“伦啊,被埋在墙里面的伦啊……”哥哥放开了我,神情变得有些恍惚。
“哥哥…?”
“王子,你想知道,被封在墙里面,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我愣住了,忘了哭泣。
哥哥他依然是淡淡地微笑,可我总觉得,在这个时候,在说着这些话,微笑……
一瞬间的寒意。
“你知道吗王子,被封在墙里面,不会马上死的,会一点一点慢慢死,因为空气会一点一点地用尽…..”
“墙里面,又冷又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空气将用尽的时候,会有被撕裂的动苦。任何人再怎么勇敢坚强的人,都会无法克制自己地挣扎……”
“不要说了……”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会想要放声尖叫,因为慢慢地痛苦死去,会让人恐惧到发狂……”
“哥哥不要说了,求求你……”我死命地捂着耳朵,但哥哥的声音却依然清晰地传到我的耳中。
“可是,伦不会挣扎也不会叫,因为他的手被绑住了,因为他叫不出声音……”
哥哥仍在微笑,但…..他哭了?为什么?他的眼泪,令我好心痛……
我用力推开他,往行宫奔去,奔过树林,奔过那曾经开着紫色玫瑰的废园,奔过挂有希的画像的大厅,但我什么都不想见到,我捂着眼睛跌跌撞撞地,终于奔回了我的卧房,一头栽往床上……
好痛,好难过……为什么哥哥要对我说那些?为什么他要哭?他讨厌我了吗?
我放声大哭,哭的喉咙都哑了,我的眼泪是冷的,不停地从脸颊滑到口中,咸咸涩涩的液体呛得我不停的咳,好难受……好像要窒息了一般……
我不知我哭了多久,咳了多久,当我疲惫地从床上坐起,窗外的天,已经变成黑色的了。
我呆坐了约半个时辰,抓起床边那本伦的日记,随意翻看着……
某月某日 阴天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当我早上醒来,会因为知道有他和我在同一个世界活着而微笑。
当我作任何事时,我都会想着,同一个时间,他在作什么。
我幻想着那个人在我身边时会对我说些什么,会有哪些动作与表情,彷佛他就在我身边好近好近……
但我永远,都渴望能够更近。
我永远都渴望能离希更近。
某月某日 阴雨
我最讨厌的,就是阴雨天。
那种不大不小的绵绵细雨,令人烦躁。而且,阴雨天,不但不能出门写生,过高的湿度也会影响作画。
阴雨天,我烦闷地只想躺在床上,什么事也不做……
啪擦一声,日记本从我的手中摔到地上,一张张一页页散落在我的脚边。
不顾灰尘,也不管蜘蛛网,我疯狂地在伦的画室里翻找着,想要翻出任何可以证明我心中那个疑惑的东西。
大型箱子的最底下,我翻出了一个长方形版状硬物,用布与纸层层仔细地包裹着。
我用力扯开那些包装,一层又一层……好不容易,里头的东西逐渐呈现在我的面前……
紫色的美丽的眼睛,乌黑的长发,红润的双唇带着浅浅的笑……
他的神色有些腼腆,但洋溢在那弯月般眉间的,是幸福。
画的左下角,白色的签名“RAIN”。
我盯着这张画,好久好久,才抬起头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站在画室的门口。
“你已经死了。”
“嗯,我已经死了。好几百年前,我就死了。”
“你已经死了,被封在那面墙里。墙里面,有你的尸体……?”
他摇摇头道:“墙里面,没有我的尸体。王子,让我把故事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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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死了以后,希就再也没回到行宫过。他不要再见到任何有伦影子的东西,更不愿经过行宫与王宫间,那座埋着他深爱的人的那面碑墙。
安仔细地将伦唯一的那张自画像包好,放入大箱子的内层。
环顾这间画室,使用到一半的画具,画到一半的画,这还保持着伦去为国王庆作肖像那天,临走前的样子
时间,好像在这间画室里停留了……
然而画室的主人,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可怜的孩子……”泪水沿着那刻满深纹的脸滴下。安老了,更老了……伦的死,希的转变,一下子,安老了许多许多。
老迈的身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画室,他依依不舍地看了这画室最后的一眼,关上门,加上了一道又一道的锁……
“陛下,安先生病重,他希望,死前可以见您最后一面。”
“……”希漠然地抬起头,沉默无语。
“陛下,安先生说,他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亲口告诉您……”
希依然没有表情的沉默,然他已向身旁的侍卫长作了备车的手势。
再踏上这令人伤痛的行宫,在伦死后的两年。
“陛下……”安虚弱地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希挥手示意免礼,走到了他的床边。
一见到希,安的老泪又涌了出来。
这是他所见到,另一个被摧残的年轻生命。褪了神采的金绿色眸子,雪白的发,没有表情消瘦的脸……记忆中那个英姿风发,充满生命力的希,早已随着伦一起死去了……
“陛下,我快死了,您看得出来吧……”